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岳翎的肩膀已经发麻。这个自称"萧七郎"的男人比她想象中要沉得多,每走几步,她就能听见他压抑的喘息声。
"再坚持一下。"岳翎眯眼望向远处,"前面有个猎户木屋。"
萧七郎的额头上布满冷汗,却扯出一个笑:"小将军倒是熟悉地形。"
"去年秋狩时发现的。"岳翎简短回答,没有提及那次是特意甩开岳昭野才找到的这处隐蔽之所。
木屋比记忆中更加破败,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屋内积了厚厚一层灰,但好歹能遮风避雨。
岳翎利落地清扫出一块空地,扶着萧七郎靠墙坐下。男子苍白的面容在暮色中显得格外锋利,下颌线条紧绷着,显然在强忍疼痛。
"我去找些柴火和水。"岳翎起身,腰间短刀已握在手中。
手腕突然被扣住。萧七郎的手指冰凉却有力:"天快黑了,危险。"
岳翎挑眉:"怕我被狼叼走?"她轻轻挣开,"省省力气吧,伤患就该有伤患的样子。"
萧七郎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低笑:"岳家军的小将军,果然不同凡响。"
岳翎没有接话,转身没入渐浓的夜色中。
林间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她拢了拢衣领,一边捡拾干柴一边警惕地观察四周。粮草被劫绝非偶然,那些黑衣人的招式...她眯起眼,想起其中一人使用的北狄弯刀,却夹杂着中原武学的起手式。
"混编的杀手..."岳翎喃喃自语,抱起一捆柴火。溪水在月光下泛着银光,她蹲下身,突然僵住——
水面倒映出她身后树上的一道黑影!
岳翎佯装不知,继续掬水,右手却悄悄摸向腿侧的匕首。就在黑影跃下的瞬间,她猛然侧身,匕首划出一道寒光!
"是我!"熟悉的声音让岳翎硬生生收住攻势。岳昭野从阴影中走出,左臂绑着染血的布条,脸上却带着诡异的笑容。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岳翎后退半步,匕首仍握在手中。
岳昭野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找了我亲爱的妹妹一整夜啊。"他向前一步,"那个男人是谁?"
水面反射的月光照亮了岳昭野眼中的阴鸷,岳翎心头一颤。前世宫中那些争风吃醋的妃嫔,也是这般眼神。
"一个伤兵。"她冷淡道,"粮队怎么样了?"
"全毁了。"岳昭野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为什么丢下我逃跑?"
岳翎吃痛,却不愿示弱:"我看见你故意受伤。"
空气瞬间凝固。岳昭野的表情变得危险,手指缓缓抚上她的脖颈:"小翎儿,你总是这么...不听话。"
就在岳翎准备反击时,一声轻咳从身后传来。萧七郎不知何时出现在十步之外,倚树而立,脸色苍白如纸,手中却握着一柄长剑。
"打扰二位叙旧了。"他的声音虚弱,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这位兄台,可否放开我的救命恩人?"
岳昭野眯起眼,手上力道却不减反增:"你算什么东西?"
剑光一闪!岳昭野猛地缩手,却仍被划出一道血痕。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萧七郎——这个重伤之人,出剑竟如此之快!
"天色已晚。"萧七郎仿佛没看见岳昭野的杀意,转向岳翎,"柴火捡好了吗?"
岳翎抱起地上的柴捆,径直走向萧七郎,将后背毫无保留地暴露给岳昭野。这是一种无声的信任,也是一种挑衅。
"走吧,伤患。"她对萧七郎说,故意用亲昵的语气。
回木屋的路上,萧七郎的脚步越来越沉。岳翎不得不再次搀扶他,感受到他的体温高得吓人。
"发烧了还逞强?"她低声责备。
萧七郎轻笑:"总不能看着救命恩人受欺负。"
木门关上的瞬间,萧七郎终于支撑不住,重重倒在草堆上。岳翎急忙检查他的伤口,果然已经裂开,鲜血浸透了临时包扎的布条。
"真是个麻烦。"岳翎嘟囔着,手上动作却轻柔利落。她撕开自己的中衣下摆,重新为他包扎。
火光中,萧七郎的面容显得格外年轻,剑眉下那双紧闭的眼睛,睫毛在脸上投下细长的阴影。岳翎突然注意到他耳后有一道细小的疤痕,形状像个月牙。
"看够了吗?"萧七郎突然开口,眼睛却仍闭着。
岳翎手一抖,随即镇定道:"我在检查伤口。"
萧七郎睁开眼,漆黑的眸子映着跳动的火光:"你那个'哥哥',不是善类。"
"我知道。"岳翎简短回答,往火堆里添了根柴。
"他看你的眼神..."萧七郎斟酌着词句,"不像兄长看妹妹。"
岳翎冷笑:"多谢指点。"她故意转移话题,"你又是谁?普通士兵可没有这种剑法和玉佩。"
萧七郎沉默片刻,突然伸手从怀中取出一物。那是一枚青铜令牌,上面刻着一个古朴的"澹"字。
"平阳王萧云澹?"岳翎瞳孔骤缩。前世记忆中,这位七皇子是赫赫有名的战神,却在三年前的宫变中失踪。
萧云澹——现在岳翎知道这不是假名了——微微颔首:"三年前我遭人暗算,流落北疆。今日那些杀手,恐怕是认出我了。"
岳翎脑中飞速运转。前世的萧云澹最终率军杀回京城,亲手斩杀了谋反的三皇子。若这一世能与他结盟...
"你的秘密,我的秘密。"岳翎伸出手,"互相保守?"
萧云澹看着她沾满血污却坚定的小手,轻轻握住:"成交。"
夜深了,岳翎靠在门边假寐,手中紧握长枪。半梦半醒间,她仿佛又回到前世那个雨夜,鸩酒灼烧喉咙的痛楚清晰如昨...
"做噩梦了?"萧云澹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男人不知何时醒了,正凝视着她。
岳翎抹去额头的冷汗:"旧伤发作而已。"
萧云澹若有所思:"你刚才喊了两个字——'陛下'。"
岳翎心跳漏了一拍。她迅速编好谎言:"梦见我爹面圣..."
"说谎。"萧云澹的声音很轻,却不容置疑,"你的眼神,不像十五岁少女该有的。"
四目相对,岳翎在他眼中看到了洞悉一切的光芒。这一刻,她几乎要脱口说出重生之事,却被门外异响打断。
"有人!"她瞬间弹起,长枪在手。
门被猛地踹开,岳昭野带着五名士兵闯入,火把照亮了狭小的空间。
"找到你们了。"岳昭野的笑容不达眼底,"妹妹,该回家了。"
岳翎挡在萧云澹面前:"他伤势未愈,不能移动。"
"那就更要回去了。"岳昭野向前一步,"军营有医官,还是说..."他目光在二人之间游移,"你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岳翎气得发抖:"胡说什么!"
"那就跟我走。"岳昭野突然出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父亲很担心你。"
萧云澹撑着墙缓缓站起:"这位兄台,强迫女子非君子所为。"
岳昭野冷笑:"我们兄妹的事,轮不到外人插手。"他猛地一拽,"走!"
岳翎挣脱不开,回头看向萧云澹,用口型无声地说:"黑水关。"
回营的路上,岳昭野的手如铁钳般箍着她的手腕。直到进入军营大门,他才压低声音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你是我的人,永远都是。"
岳翎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向自己的营帐。
帐内,岳明远正在等她。父亲的目光复杂难辨:"粮草的事我听说了。你...见到平阳王了?"
岳翎心头一震:"父亲知道?"
"那块玉佩,是我当年亲手送给七皇子的。"岳明远叹息,"三年前宫变,他救过我一命。如今他遇险,岳家必须相助。"
岳翎脑中灵光一闪:"父亲,那些杀手..."
"不是北狄人。"岳明远面色凝重,"是冲着平阳王来的。边关恐有大变,三日后你护送他去黑水关,那里有他的人马。"
岳翎正欲追问,帐外突然传来喧哗。一名亲兵慌张闯入:"将军!斥候来报,北狄大军突破烽火台,距此不过三十里!"
岳明远脸色骤变:"传令全军备战!"他转向岳翎,"去找平阳王,带他从密道离开!"
岳翎冲出营帐,整个军营已乱作一团。火光中,她看见岳昭野正在集结士兵,那双眼睛在看到她时瞬间变得阴冷。
避开巡逻队,岳翎悄然返回木屋,却发现萧云澹已经不见踪影。地上用炭灰画着简单的箭头,指向北方。
"这个自以为是的..."岳翎咬牙,顺着记号追去。
在溪流转弯处,她终于发现了倚树而坐的萧云澹。男人面色惨白,显然已经到了极限。
"送死很好玩吗?"岳翎怒道,"北狄大军就要到了!"
萧云澹虚弱地笑了:"不想连累岳家军..."
岳翎不由分说地架起他:"闭嘴,伤患没资格逞英雄。"
两人跌跌撞撞地穿行在密林中。身后远处,已经能听见战马嘶鸣和喊杀声。
"去黑水关..."萧云澹的气息越来越弱,"找副将周淮...口令是'长烟落日'..."
岳翎感觉到肩上的重量突然增加。萧云澹晕了过去,整个人压在她身上。十五岁的少女咬牙撑住高大的男子,一步步向北方挪动。
"这一世..."她喘息着自言自语,"我绝不会再任人宰割..."
月光下,两个身影渐渐消失在密林深处。远处,烽火照亮了半边天空,战争已经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