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谣进门的时候,吴晓燕和江建涛正在沙发上说着什么,挂在墙壁上的电视自顾自地播放着无声的画面。
“回来得正好,妈刚做好饭菜,正和你爸说要不要等你呢。去,洗洗手吃饭。”吴晓燕见女儿回来,站起身说着,神情显得比平时有一些兴奋。
虽然没吃一点东西,又走了很久的路,江谣却并不觉得饿,还陷落在失魂落魄的状态中。
“妈,我不饿。”
她现在迫切地想回自己的房间。
“在外面吃过了?那跟妈妈说几句话。”吴晓燕一把拽住她的手。
吴晓燕一边帮她脱下大衣一边叨咕:“跑哪疯去了,把大衣蹭这么脏。”
江谣坐在沙发上,疲惫一下子朝她涌来。
江建涛看出不对,问:“谣谣,你怎么了?”
“路走多了,有点累。”
“还不快给女儿捏捏!”吴晓燕指挥着江建涛。
江建涛答应一声,搬来一只小矮凳坐到江谣旁边,把小腿架在自己膝盖上揉捏起来。
吴晓燕往江谣身边凑了凑,小心地问:“跟陆东吃的饭?”
“嗯。”
吴晓燕眉开眼笑,又问:“你们发展到啥地步了?没啥问题就把关系定下吧。”
江谣不吭声,把视线放在了电视上。
“闹矛盾了?”
江谣还是不吭声。
“妈妈跟你说,陆东那孩子你可别放手,吃亏的是你。”
“你这么大了,早该谈男朋友了。”
见江谣把自己的话当成耳边风,吴晓燕给按摩师江建涛使了个眼色。
“谣谣,爸觉得你妈说得对……”
江谣猛地从电视画面上收回目光看向爸爸,眼神里充满着不解、失望和难过。
江建涛和女儿的眼光一触碰,像被烫了一样缩了回去。
原本父女俩是同一战线的,如今江建涛叛变了。
江谣再也关不住委屈和愤怒倾泄而出。
“妈,我说毕业了工作,你非要让我考研,我刚刚考过了研你又要我考公,现在又叫我赶紧谈个男朋友,我到底该听你哪一句?我从小到大,就没活过自己,就算是个木偶被你这样扯也该断了!”
猝不及防的吴晓燕愣住了,女儿从来没有这么激烈地抗争过。
“妈也是为了你好……”吴晓燕喃喃地说,不知是解释还是争辩。
江谣站起身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间,锁上房门扑倒在床上,顺手扯过一只皮卡丘玩偶蒙在了头上。
她知道吴晓燕为什么着急地提这事,系统的声音早就出卖了她。
江谣还知道,从月初开始系统就出现在了吴晓燕身上。
第一次接收到系统的吴晓燕像见了鬼一样,正在厨房的她跳起来把碗都扔到地上打碎了。
她的第一次任务和江谣差不多,在规定的时限内赚够钱数。
第一次完成任务的吴晓燕眼里闪着光,像打了兴奋剂一样。当天回家时给江建涛买了两条好烟,啪的一下甩在了沙发上。
江建涛吓得够呛,以为这女人疯了,这样花钱是要败家的。
夜里,两个人关上房门说到了后半夜,不时传出几句因为兴奋变得高亢的语句。
“五万呐!十倍,以后咱家要起飞了!”
“真的假的?你别被骗了!”
“到了卡上的钱还有假?以后咱家有我一个人赚钱就够了!”
“老婆你这也太牛逼了!我得抽根烟压压惊。”
“以后你都要听我的,这个完成任务就有奖励!”
“以后我得把你供起来!”
江谣没想到这个鬼系统这么快就把任务内容落到自己头上。
江建涛的“倒戈”虽然让人失望,但好歹总是有苗头的,陆东又是什么情况呢?
江谣原先笃定的陆东对她的好不会是因为完成“系统任务”,现在也变成了怀疑:如果是自己不能百分百听到每一次系统声音呢?又或者距离远的时候自己没听到,也有可能有时候系统没有播报……
可又为什么在只差一步的时候他又止住了脚步?
良心发现?
还是说攻略自己的难度太低了?
可是那一次次的关怀又是如此真切。
麻木褪去,脑中真与假的辩驳像根来回拉扯的锉刀,一下下地磨着着本就敏感的神经。
江谣的一颗心坠着,沉甸甸的,这感觉让她难以保持安宁。
坐起又趴下,最后打开灯,目光落在那只皮卡丘手办上。
她细细地擦拭着,尽管没有灰尘,这个动作让她能缓解一些难过。
一颗大大的泪珠落下,溅碎在皮卡丘的脸上。
或许是听到了动静,江建涛在门外轻轻敲了敲:“谣谣,谣谣?”
江谣咬紧了嘴唇闭上眼睛,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响。
江建涛在门外站了一会,叹了口气离开了。
手机在被上闷闷地震动了两下,江谣拿起一看,是陆东。
「到家了?」
江谣犹豫了一会,还是回了条消息。
「嗯。」
两个人就此沉默了起来,盯着手机不知再说些什么。
陆东的车停在路边,天窗上方冒出的烟气让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多瞧几眼——以为它要自燃了。
车里的烟灰缸塞满了烟头,他闭眼回忆着,手指间的香烟积攒了长长一段烟灰。
那时候江谣妈妈管得很严,会查她手机。
陆东要等江谣和他说话时才能回,他们甚至约定了暗号,江谣是月亮,陆东是太阳,不带暗号的消息就是敌人。
江谣为了逃避妈妈的检查,就把陆东的微信备注成班上一个女生的名字。嘴上说着回家的时候尽量不要说话,可是每次都是她自己先忍不住。
很多次聊到一半的时候江谣会发来一句「有敌情」,陆东就马上停止输入。这是好的时候,还有时江谣突然就没下文了,陆东知道她被“突击检查”了。他就会一直很担心,心里会设想各种被吴晓燕发觉的结果。
当第二天江谣拎着茶叶蛋出现在街角的时候,陆东就会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陆东因为叛逆浪费了高中一个学期,江谣和他在一起的多数时间都在姥姥家帮他补课。
姥姥喜欢江谣,非常喜欢。有什么好东西一定要留给江谣,她经常跟陆东叨念:“这小姑娘好哇,这是你妈放不下你,替你选来的。”
陆东不觉得姥姥迷信,他也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根线在牵着他们。
陆东爱吃茶叶蛋,妈妈每次带他回姥姥家早上都会给他买。妈妈说这里的茶叶蛋最好吃,那个卖茶叶蛋的婆婆已经在这里快三十年了,自从妈妈去世以后陆东就再没吃过。
那一天,江谣拿着茶叶蛋递给他,陆东有点想哭,那味道和妈妈买回来的一样。
不知怎么的,陆东觉得江谣讲的比老师明白,他的成绩就很快冲了上来,像触底反弹的股票。
当时的老师和校长都震惊了,怎么也想不到走了岔路的陆东又转头折了回来。
被叫到学校的陆铭远激动得差点犯了心脏病,拿着试卷的手抖个不停。临走时用力地抱了一下陆东,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陆东觉得江谣说得都对,陆铭远是爱他的,只是这个男人不会表达。
他们再次重逢的时候,陆东心里有怨,怨她的不辞而别,怨她这些年来没找过自己,她明明知道姥姥家的。她的电话停机,微信上发出的消息永远没有回复。
他无数次想象见到她要大声质问,你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的吗!?
在她消失后,他找遍了同学打听消息,可得到的全是不知道,这个人像是凭空消失了,像是自己的一场梦。
大学三年里,他几乎找遍了附近的师范学校,失望像不断叠加的砝码,沉沉地压在心上。
他咬紧牙坚持着,没人知道他心里有多苦。
姥姥摸着他的头安慰说:“丢不了,有你妈妈牵着呢!”
就连一贯不会表达的陆铭远也对儿子说:“那是个好女孩,爸支持你,花多少钱都行。”
他从没想过她会出现在自己的这座城市里。
她甚至不记得他了,陆东的心像针刺一样难受。
他想,这样也好吧,也算是一个有了结局的故事。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已经有了新的生活。
就在陆东想悄悄离去的时候,那个大波浪长发女孩对医生说的话又把他钉在了原地。
「小谣她后脑受过创伤,从很高的围墙上摔了下来,失忆了。刚刚她遇到了先前的同学,就突然头疼昏迷,医生你看是不是受了刺激?」
后来两人加上了微信,陆东心里照进了一些光亮。
微信变了,头像没变,是他送的皮卡丘的手办照片。
江谣喜欢皮卡丘,对这个又黄又萌的东西没有抵抗力。
一次两人去电影院的时候,在娃娃机里看到这东西,江谣就去抓。
小城的商家很黑,把机器调得巨难,两人花了几十元的硬币也没能把皮卡丘从箱子里捞出来。
陆东就给她买了一个可达鸭皮卡丘的手办,浅黄的皮卡丘头上套着深黄色的可达鸭,在扁扁的鸭子嘴下露出一副迷茫的样子。江谣乐坏了,还在他脸上啄了一下。
“她并没有放弃,失去了记忆,潜在意识还紧紧攥着不想失去的东西。”陆东心里想。
——可现在她把自己刚送的皮卡丘留在了大门外。
“等我,等过了那该死的1000小时,我会给你最好的爱。”陆东按着心里的痛,这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