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东愣在了原地,伸进大衣口袋的手僵在那里,直到服务员过来帮他收衣服才反应过来。
“我去趟洗手间。”他不动声色地把手从口袋里抽出,对江谣说。
江谣点了点头,现在的她已经失去思考能力了,头脑中一片空白。
不久后陆东回来,脸颊后还有没擦到的水珠。
他把大衣脱下来放在里边的一把椅子上,问:“喜欢吃什么?”
江谣无意识地翻动着手里的菜牌,心思根本不在这里。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她不信陆东是因为完成任务而接近她。
她感觉到他的大衣口袋里装着对他们来说重要的东西,经过这么一搅合,陆东改变了主意。
江谣心中偷偷决定,如果下一刻陆东提出和她确定关系,不管是不是任务,她都接受。
可陆东没有进一步动作,就连刚才喜悦的神情也藏了起来。
江谣心不在焉地在菜牌上指了两个,点了什么自己也不知道。
饭桌上的气氛沉默又尴尬,陆东意识到这些,端起茶水为她烫洗碗筷。
看她抱着那只皮卡丘发呆,陆东说:“吃饭了还不放下。”
江谣似乎把魂儿找了回来,低头看了看公仔,又放在脸上贴了贴,才把它放在一边的椅子上。
陆东看得心里一暖,张口说:“我……”
叮——
「目标好感度增加至85%」
同时陆东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播报声音让两人神情同时一窒,陆东迅速接起电话:“喂?”
几句话后,陆东放下电话:“我有点事先走,你吃完东西回去。”
“嗯。”江谣点了点头。
陆东起身结账出门,江谣看着颜色惹眼的菜肴没有一点胃口,脑中只有一个声音:“目标好感度85%”
她暂时失去了思考能力,就那么傻愣愣的坐着,眼睛里面空空的。
半小时后,江谣仓皇地逃离了餐厅。
前来搭讪的男人愣在桌前百思不解:“好感度怎么变成负数了!?”
外面起了风,天色暗沉着,若有若无的细碎雪花像被卷起的冰屑,偶尔扑在脸上,凉丝丝的。
江谣紧紧抱着那只皮卡丘快步走在街上,她不敢进入车站,不敢走人多的地方,像一只仓皇逃窜的小兽。
她不敢思考,思考会让她触及到刚才的事情,会让心抽搐一样的疼。她走了很久,久到自己也记不清时间,她凭着残存的一点本能回到了小区。
小区外的石墩上,江谣坐了很久,看着来去的行人和车辆,眼神却没有焦点。
最后起身离开时,留下了那只黄色的皮卡丘孤伶伶地靠在石墩上。
陆东的车跟了一路,无数次想冲下来把她拉到车上,却终究没法面对那个不知所谓的任务。
陆东是准备表白的,他的大衣口袋揣着妈妈留给他的遗物——一条黄金嵌着贝壳的吊坠。
来之前他在想,这条吊坠戴在她的脖子上一定很好看。
第一次系统声音响起的时候,陆东还有着一丝侥幸,告诉自己可能是幻听,当他稳定下来情绪想要表白时,再次响起的系统声音让他崩溃了。
捡起了皮卡丘回到车里,陆东疯狂地捶打着自己的脑袋。
他没法接受自己的感情掺杂进了别的东西。
小时起他就有感情洁癖,初一时陆东妈妈病故,初二陆铭远再婚,娶的是妈妈的同事——陆军医院的一名医生。
陆东接受不了陆铭远再娶的事实,认为他是抛弃了妈妈,所以开始了激烈的对抗。
陆铭远无奈下只好把他送到姥姥那里,希望以此来减少父子间的冲突。
可是陆东是个犟种,在小城的高中翻江倒海,抽烟打架逃课顶撞老师,没有他不敢干的事,生猛程度甚至在校外的混混圈里都有名号。
陆铭远算是丢尽了脸,隔三差五的要来小城一趟为他善后。
皮鞋踢过,皮带抽过,就连棍子也打折了几根,可这小子是个硬骨头,越打越皮,陆铭远也拿他没辙,学校没把陆东开除算是给了面子。
陆铭远不止一次动过把儿子送出国的念头,但看他这脾性又不敢——出了国更加没人看管,还说不定惹出什么祸事来。
就在这时江谣出现了。
早上,陆东懒洋洋地斜倚在学校大门口的保安亭抽烟,江谣从远处走了过来,一直犹犹豫豫地看着他。那时候她个子还没这么高,头发整齐地梳成一个马尾吊在脑后,脸蛋有点圆,肉嘟嘟显得很可爱。
陆东看了她两眼,江谣就赶紧把头低下,走近的步子越来越慢。
最终她还是来到陆东跟前,抬起手,递过装着两枚茶叶蛋的塑料袋说:“给你。”
声音弱弱的。
见他没接,她又说:“昨天的事,谢谢你。”
他们不在一个班,陆东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昨天午休的时候,她正被人欺负,那三个女生上前推搡,她就一直向后退。
陆东最看不惯这个,站在不远处说:“你们要是再欺负人,我可就动手了。”
三个女生一见是他,赶紧匆匆离开。
江谣低着头走过来小声说了句谢谢,陆东嗯了一声,插着兜走了。
陆东想起来了,扔掉烟头接过茶叶蛋问:“她们总欺负你?”
江谣摇了摇头:“有时候会。”
“以后再有人欺负你,你就找我。你知道我在哪个班吧?”
“嗯。”江谣明显地高兴起来,“你快点吃,热的时候很好吃。”
陆东忽然觉得这个女生挺好玩,她并不是话少,只是胆小。
“你不吃?”陆东比了比茶叶蛋问她。
“我不饿。”
明显在撒谎。
这个女生撒谎都不会,眼神躲躲闪闪的不敢看人。
“一人一个,吃完了进去。”
陆东把剥了一地的皮,岗亭里的保安敢怒不敢言。
江谣不说话,蹲下身把鸡蛋皮又一片一片地捡到塑料袋里。
“好吃吗?”江谣问,两只圆圆的大眼睛里充满着期待。
陆东鼻子有些发酸,使劲点了下头说:“好吃!”
他吃得很小心,一只手放在下面接着掉下来的蛋渣。
“那我明天再给你买!”江谣开心了,把手里的茶叶蛋又递了过去,“这个也给你。”
陆东仰起头,把手里的蛋渣也倒进嘴里,说:“不吃了,你自己吃。”
江谣吃起东西来腮帮子鼓鼓的,像一只仓鼠。
陆东盯着她的腮帮子问:“她们为什么欺负你?”
“她们借钱,不借就要被教训。”
“你们都怕她们?”
江谣点点头说:“她们认识校外的人……”
陆东看出了江谣的担心,哼了一声说:“没事,以后我和你一起走。”
于是江谣每天早上都会买三枚茶叶蛋,陆东两个,自己一个,陆东也会准时出现在路口等她。
江谣的担心果然不是多余的,半个月后他们被堵在了路上。
陆东二话不说上去就锤,江谣爆发出人生以来最大的英勇——三个黄毛围攻陆东的时候,她在背后下口,咬在其中一个的胳膊上。
被咬的哇哇大叫着甩来甩去几回才把她推倒在地上,见陆东迎面而来,黄毛撒腿就跑,另外两个的战意也随之崩溃。
陆东追了百十米又折了回来,拉起地上的江谣。
江谣哭了,陆东也挂了彩,眼角的眉骨破了,血一直流。
她买来了酒精棉和创口贴,踮起脚撅着嘴巴,一边给他擦一边抽抽搭搭的,哭得鼻子通红。
江谣嘴唇略厚,肉嘟嘟的,这么无意识地撅起来很性感,酒精棉擦拭伤口的时候陆东没觉得疼。
“不贴。”陆东看到江谣揭开创口贴时说。
“不行!”
江谣很坚决,陆东象征性地躲了一下,还是被江谣把创口贴按在伤口上。
“难看。”陆东皱眉摸了摸。
“那也不许揭。”江谣用手背抹了抹眼睛说。
晚自习要结束的时候陆东顶着创口贴来到江谣的班级,叫出三个「主谋」,威胁她们说要是再敢想坏主意,就揍到她们不能来学校为止。
三个女生吓坏了,再三保证不敢了。
放了三个女生回去,陆东又叫出了江谣,小声说:“明天下午你出来,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嗯。”江谣应了一声,见他额头上的创口贴翘起了一点,伸手抹了抹。
“你是不是揭开了?”
“没有,它粘得痒,挠的。”陆东解释说。
“明天几点?”
“下午四点,我还在路口那等你。”
周六的下午四点,江谣准时出现了。陆东带着她扫了小黄车,一直向小城外骑。
“我们去哪儿?”江谣大声问。
“到了你就知道了。”陆东在车上转回身,“跟上!”
小黄车一路骑出城,骑上山丘。
那里是一座废弃了几十年的工厂,大烟囱还高高地矗立着,厂房上爬满了绿色植物,水泥地面上的荒草一簇簇地生长,围墙边的几株大树枝叶繁茂。
两人把小黄车靠在围墙上,陆东问:“怎么样!?”
“哇——这里像一个遗迹!”江谣兴奋地四处看。
“你怎么找到的?为什么我不知道?”
“你就是个笼子里的鸟,这是我的秘密根据地!”
陆东来到围墙坍塌的豁口前,顺着参差的断面爬了上去,一边走一边说:“等太阳落山的时候海水和天空会很好看。”
墙下的江谣跟着墙上的陆东走,她仰起头说:“我也想上去。”
“你不害怕?”陆东问。
“你拉着我。”
“好。”
陆东走了回去,拉着她在豁口处一点点地爬了上来,江谣往下看了一眼急忙又闭上。
“没事,有我呢!”
陆东拉着她向前挪了一段,在墙头上坐了下来。
江谣紧紧地挨着他,手还是紧紧攥着,软软的手心湿乎乎的。
陆东侧过脸看她,不知是兴奋还是害怕,她的鼻尖和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扭着身子抬起另一只手背给她擦了擦,她看着他抿嘴笑了笑,有点害羞。
陆东抓紧了握着她的手,俯身过去。
江谣没有躲,勇敢地看着他,睫毛扑闪扑闪。
他在她的嘴唇上亲了一下,软软的。
就这么一下,心像战鼓一样擂了起来,他的鼻尖额头上也冒了汗,喘气都有些不顺畅了。
江谣把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那天的他们看到了最美的晚霞,水面连着云彩,橘红色的光洒满了海面。
后来,江谣说:“陆东,我们一起考大学吧。”
江谣说:“你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
江谣说:“陆东,不要责怪你爸,妈妈一定希望有个人能照顾他,如果是我就会。”
江谣说:“我想考师范大学,当了老师就能在假期多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