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世

    见陆朔在她身后久久不语,陆云罗笔尖一顿,疑惑地微微侧头看他:“大哥,我写错了吗?”

    “没有,不过明迦,你到了要说亲的年纪了……”陆朔退后一步,目光深邃地落在她鸦青的发顶上,那目光沉甸甸的,仿佛能穿透青丝,压进人心底,“已经有不少适龄的士族大家向我发名贴探风口,快要踏破侯府门槛了,为的都是你。你中意哪个?”

    陆云罗摇摇头却并未回头,纤细的颈项似白玉一般无暇,语气中虽有无奈,但却能听出一股子洒脱与随性:“我本就无心这些事,再说了,我中意谁又做不得数,到时候再说吧!”

    “那我呢?”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若我说,我对你的心思……早已刻进骨血,日思夜想,寤寐思服,并非一日两日……” 他念她的名字,像是在唇齿间碾转了千百遍,“明迦,你会觉得害怕吗?”

    “啪嗒——”陆云罗手中的笔掉落在宣纸上,浓黑的墨汁迅速晕染,她猛地抬头,瞳孔放大,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大哥,你别吓我,你在说什么呢?”

    陆朔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并非父亲的亲生骨肉。”

    其实她自己内心也隐隐知道,她的长相没有一丝一毫父亲的影子,且夏家是汉人,家底还算丰厚,母亲聪慧过人,又怎么会选陆霆一个粗莽的胡人做丈夫呢?

    陆云罗摇摇欲坠,陆朔看在眼里,仍是继续说了下去,“十一年前,父亲在行军途中捡到了你……我不知道父亲是怎么想的,带你回到凉州后他告诉母亲,你是他在外面生的…”

    陆云罗听不下去,抬头跟陆朔对视,看到了他眼底的灼热和一丝无法言说的暧昧,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让局面继续失控了,急匆匆便站起来,“我今日就先回去了!”

    然而没等她迈出去一步,便又被那双手不容置喙地按了回来,他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

    “你不是我妹妹,你同我,同陆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陆云罗四肢百骸都冒着寒意,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攫住了她,陆朔紧紧禁锢着她,他伸手捧起起她的下巴,陆云罗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惊慌,害怕,还有一丝隐隐的期待。

    她突然明白自己对这个大她八岁的大哥有些不一样,不是跟陆晖那种棠棣同枝的手足之情,而是如阴阳相生,日月交晖一般的男女之情,一但靠近就要天翻地覆,有千般纠葛。

    但她愿意全盘接受,于是她闭上眼睛,陆朔灼热的唇擦过她的脸颊,又珍而重之地贴近了她的唇。

    自那之后,两人的关系就变了。

    想到这里,陆云罗偷偷撇了眼面前的陆晖——当下她名义上的“丈夫”,莫名其妙地心虚起来,不知为何她心里有种预感,总感觉陆晖要是知道他打仗的这半年里,自己跟大哥两情相悦,后果会很可怕。

    于是当陆晖再次追问她到底看上谁了以后,她便扯谎说自己只是逗他玩儿呢。

    但她眼神中的心虚,让陆晖无法相信,可是之后无论他如何旁敲侧击,循循善诱,都再难从她嘴里撬出一个字。

    陆晖心气不顺,三年没见,陆云罗已经跟自己生分了许多,甚至还背着自己有些秘密。

    恰好这时马车已到,陆云罗看着陆晖的脸色不好,兔子一样就窜出去了,陆晖长叹一口气,各种情绪只能先按下不表。

    一踏进院子,陆云罗刚放下的心又悬到了嗓子眼:“你们干嘛?放手放手!要压着我去哪?”

    二人一进府,管事的沈绿已经带着一众家仆迎上来,众人一看两位主子都觉得奇怪,衣裳都是几年前的样式不说,两人看起来也跟平时不太一样,夫人一下马车竟然自己抬脚主动往府里走,简直是怪事!

    院头乌央央的一大堆下人个个看傻眼了,沈绿偷偷用眼神询问跟在陆晖身后的梁安,梁安不动声色地摇摇头,一副“别看我我也不晓得怎么回事”的样子。

    陆云罗下意识就朝着自己的院子去,然而走了几步,周围生面孔的侍女便簇拥着她,不由分说带往她后正房的方向走。

    陆云罗想要挣脱,反而被一个力气大的婆子用绳子死死捆住,陆云罗惊讶地大叫起来。

    沈绿见状反倒松了一口气,他就说,夫人不闹腾都叫他有些不习惯了!

    可后脚进来的陆晖一言不发,脸色发白,就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看着,看到婆子动手捆人拳头也攥起来了,像是很不满的样子。

    沈绿又奇怪起来,这位又是闹哪一出?难不成以前的吩咐又不做数了?

    那现下这人到底是捆还是不捆?该不该叫停?

    沈绿来陆府也有好几年了,他自小吃了不少苦头,靠着机灵、有眼力见才攀上了陆晖,眼见着这位成为了太子的左膀右臂,在太子登基后更是风光无限,沈绿的身价也跟着水涨船高,巴结奉承他的能从城东排到城西去,有时候宫里头那些拿下巴看人的老太监见到他,面上都得堆出个恭敬的笑容来。

    有钱有势是真好啊,家里的老娘一辈子连耳环都没有一双,临了了陪葬的珠钗首饰一箱箱地跟着下地;他媳妇燕华长年在伙房做事,烟熏火燎的,一到秋冬便咳得停不下来,后来也能在家安心治病,享享清福了。

    那几年沈绿庆幸着自己跟对了人,结果这位祖宗不知道发什么风,一心都只惦记着那个养妹,即便人家都嫁人了,他还惦记着。

    老侯爷还在时,把他往死里打,他愣是跟头倔驴一样,哪家贵女都不肯娶。

    后来直接一不做二不休,把自己亲爹给弄死,又把自己亲生母亲弄到宿州去了。

    平城到处都是他的传言,别人的嘴都快说烂了,连沈绿都感觉自己要被唾沫星子给淹死了,但这位他就是不动如山,我行我素,就算是抢亲也要把陆云罗给抢过来。

    奈何这强扭的瓜何止不甜,还又酸又辣,酸的是陆晖,辣的是陆云罗。

    这位夫人自打被强娶进来,那脾气真是比炮仗还烈。

    喜堂上摔了合卺杯,洞房里掀了鸳鸯帐,平日里两人只要有一句话不对付,她想都不想便又摔又砸,指着将军的鼻子破口大骂,用词之难听,让沈绿都为之佩服。圆房那晚更叫人胆战心惊,她竟然拔了金簪往将军的命根子上刺,幸而将军闪身快,只在大腿上留了道血痕。

    就这还没完。

    夫人闹腾完见不管用,后来竟暗中勾搭起旧日相好的那群面首们,三番两次谋划私奔。今日翻墙,明日钻狗洞;后来更是买通下人,伪造路引,有一次还混进了商队,每回都闹得鸡飞狗跳,花样从不重复。

    将军倒像是下定决心要这么过一辈子似的,也日日陪她斗法。被打了骂了从不生气,只站在一旁冷笑,逼得她火气更大。

    买通的下人被通通严惩,奸夫也都寻个罪名发落了,这时候夫人求他,他又变得铁石心肠,不肯看夫人一眼。

    将军公文看到一半,听说人又不见了,便横眉竖脸地跑去捉奸的场面,沈绿都有点见怪不怪了。

    有一次夫人都坐上接应的船只了,硬是被将军放乱箭逼停了,夫人下船后抬手就给了将军一巴掌……

    沈绿都替将军没面,毕竟是有头有脸的人。

    不过将军从来不介意什么脸面,每回都搞得那么剑拔弩张,没两日却又喜笑颜开了,这脸变的,比庙会戏文还精彩。

    沈绿回家把这事说给燕华听,燕华磕着瓜子点评道:“还将军呢,这不贱皮子吗?这种人搁咱们老家,那一定是要请人过来烧符念咒给驱驱邪的!”

    沈绿一边点头一边捂住自家媳妇的嘴,怕被人听见。

    沈绿想,他要是月老,往后十辈子都不会给他们牵红线的,不仅如此,还要叫他们一个往南一个往北,一个天上飞,另一个在水里游,反正连面都不要见!!

    两头犟驴凑在一块没有好下场!!

    这次将军被天子贬斥,还被罚闭门思过,夫人又抓着机会逃了,将军着急起来也是不管不顾了,带着梁安又要封城,一个被收了兵符闭门思过的武将带人封城,这不是明摆着挑衅天子吗?

    最后多亏了她连劝带拦,好歹没让封城的令发出去。结果这边刚稳住局面,那边将军就已经单人匹马冲出了府门!

    梁安和沈绿这对难兄难弟就差抱头痛哭了,最后还是梁安振作起来,立刻点了一小队精锐,马不停蹄地追了上去。

    好在,第二天两人都回来了,这事没有闹大。

    不过陆晖这次回来,表情又跟平时不太一样了,看到婆子冲上去绑陆云罗,脸色便阴沉下来,目光像是淬了毒。

    一向擅长察言观色的沈绿悄摸摸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只恳求陆晖别当场发作,拿自己开涮。

    没过一会,一帮下人将陆云罗绑到正房后便退了出来,跟门口的陆晖行礼,那轻车熟路的劲头,跟吃饭喝水一样,陆晖心里一跳,不用猜就知道这都是自己的命令。

    待他走进屋子,看到屋内陈设更是差点没昏死过去:屋里不见柜箱漆案,甚至连瓷器,香炉,镜台都没有,只有一扇琉璃屏风挡在连榻前,透过屏风能看到里面正在挣扎的模糊身姿,腰背纤纤,勾勒出一副似有若无又清晰可见的轮廓。

    他绕过屏风定睛一看,却见帷帐里还有带锁的铁链,好好一张床活像个关猛兽的笼子,眼前的一切惊得他胸口发闷,他甚至想给自己一巴掌,平日里弥娜磕了碰了他都心疼,怎么七年后会如此对待她?

    陆云罗见陆晖进来,立刻破口大骂:“阿罗睺!我真想拔刀将你剁了!还不快来给我解开!”

    屋外的下人听到陆云罗的咒骂都见怪不怪了,沈绿挥手让众人退远些,自己拉着梁安走到更远处,用胳膊肘戳戳他:“梁兄,您老在哪找到侯爷跟夫人的?”

    “城郊。”梁安言简意赅。

    “那,这两位您瞧着,有没有什么不一样?我怎么感觉侯爷跟夫人都怪怪的呢?”沈绿继续问。

    梁安低头沉默,然后点点头,“侯爷看着像是年轻了几岁,夫人也是。”

    “?你也感觉出来了?我刚才还以为是我眼花了呢!”

    “许是因为关系缓和了吧,今日也没听到两人怎么吵,回来的路上也完全闹腾。”梁安分析完还点点头欣慰地笑了笑,越想越觉得自己今日走了狗屎运,一会儿就要去买酒庆祝,但是看了眼沈绿,沈绿用笑傻子的眼神倪了他一眼,显然不相信这说法,梁安也火气上来,扭头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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