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端：“好吧。……那除了这个，你还有话对我说吗？”

    虞紫：“你想让我说什么？”

    颜端：“我怎么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们只是朋友。”

    颜端不愿意说得太明白，却又给出了一个指向性相当明确的提示。他用一种克制中挤满咬牙切齿的语气，点名两人此刻的社会关系。

    这种社会关系是给别人观看和言说的，含有明确承诺和义务。

    看来颜端希望两人可以转变成恋爱关系，在这个即将天各一方的时机。

    有一瞬间，虞紫想要用誓言束缚他们的未来，把眼前这个人变成对自己有义务的存在。但只是一瞬间。她很清楚，即使现在的心情无比真实，未来也是不确定的。虞紫对异国恋没有信心。

    她打好了腹稿，开口时却哽咽了一下。

    虞紫闭上嘴，开始打字，给一桌之隔的颜端发消息：“要是我们谈恋爱的话，说不定你会在读博期间碰到喜欢的小姐姐，然后进入一种想分手又为难的状态。我一开始觉得，我们可以随时提分手，不要有压力，毕竟异国恋，感情淡了，维持不下去很正常。后来又觉得，这样还不如不谈恋爱。将来我们都会有新的环境，新的人际关系。不过我们还是可以做朋友，一直到有人想要断联的时候。那时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我们都不会太难过。”

    虞紫点击“发送”，低头吃面。她不去看颜端的表情，却还是能听见对方由于震惊而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

    过了几秒，虞紫才抬起头，她确保自己声音清晰，刚想说话，眼前的场景却变回了黄鹤楼。

    老实说，虞紫没法和颜端只当朋友。如果颜端真的有了恋人，那么虞紫一定会切断和他的联系。但因为对未来没有信心，虞紫又没法和颜端谈恋爱，甚至可以说她从心底里拒绝了颜端。

    然而，虞紫心里也有不小的期待。他们两个都是单身了20年的人，那么再继续单身20年的概率也不小。现在的他们都是初入社会的年轻人，漂漂泊泊，身不由己。而在多年之后，如果他们还有再相遇的缘分，就会有在一起的能力和资本。

    神奇的是，进入系统世界的虞紫却记忆错乱地把颜端误认成了男朋友。

    在原地站立一会儿，转换心情，虞紫取出[拉之镜]——它依旧只能映照出虞紫。

    现在虞紫在黄鹤楼三楼空空荡荡的大厅，她看向大厅尽头的门外。那里是一道向上的楼梯。如果她的记忆没有再度混乱，那么从外部看，这座塔楼只有三层。

    三楼大厅的另一侧写着“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很符合虞紫毕业后回到母校的心情。

    她继续往上走。四楼的入口边写道“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这扇门和之前不同，门里有声音传出来。是一种尖锐嘈杂的装修电钻声。虞紫挑眉，将[破邃]握在手中，推开门。

    这次虞紫没有陷入幻境，她还在黄鹤楼中。房门里的东西似曾相识，是在“梦中梦”副本见过的齿轮。排列方式也很熟悉，正是虞紫没通过的第4个房间。

    房门开着，齿轮自顾自地舞动，对虞紫爱答不理。

    四楼的房间一副不欢迎虞紫的样子。她便顺从自己的内心，转身往下走。

    回到三楼，虞紫打开窗往外看去，这里看起来像两楼，下面有一层，上面也有一层。她继续原路返回，向下走去。

    三楼，二楼，一楼，虞紫的的确确是从四楼走下来的。她站在地面仰头看去，发现她推开的那扇窗在二楼开着。

    之前在生活域，店铺的内部空间总是比外部看起来要大上不少。也许这座楼也使用了相似的空间折叠技术。

    虞紫开始怀疑这座楼是否能从内部登顶。也许它实际上无穷无尽，或不可通过。那么从外部上楼，再从窗户进入，就是一个更可行的路径。

    虞紫回忆了一番，确定自己没看到过“不允许从外部爬楼”这样的规则，然后掏出[破邃]，钩住黄鹤楼的檐角，沿着锁链往上爬。

    虞紫爬到二楼时，往下看觉得自己在二楼。爬到三楼时，往下看觉得自己在二楼，爬到十七楼时，她依然觉得自己在二楼。

    沿着楼体外部攀爬是到不了顶了，虞紫顺着连枷的铁链往下滑，只过两层楼就踩到了坚实的地面。

    虞紫默默放出[充电款载人方舟]，十分钟后，她发现这里限高，飞行器只能飞到二楼。

    看来副本确实不支持这类旁门左道。

    虞紫不得不回去面对齿轮房间。

    上一次的通关方式是让自己被碾成血沫，但那是在梦境中，这次还会和之前一样吗？难道她真的要在字面意义上“九死”？

    虞紫盯着面前密密麻麻的齿轮，思索可行的路径。

    一个陌生的房间，看一眼，记不住。看一分钟，能留个印象。看十分钟，就觉得熟悉了。即使是有很多东西的，杂乱陌生，难以辨别的房间，多看一会儿也能记下来。人类的学习能力有时超乎预料。

    虞紫盯着齿轮看久了，就发现它和之前[梦中梦]副本中的房间有一点区别，能找到一条出路。但这条路有点窄，不够她一个人过去。

    如果只过去五分之四的宽度，倒是够的。

    得把左臂留在房间里。

    和死九次相比，这并不是不可支付的代价，毕竟虞紫可以在通过房间后使用[治愈剂]，到时她的肢体还会长回来。

    虞紫掏出连枷比划一番，决定把截肢的任务交给房间的齿轮。

    她把[治愈剂]倒在嘴里，量不大，不到一口，含着也不碍事。然后深吸一口气，脚下发力。

    先是一段冲刺，然后跳起，高度恰到好处，顺势蜷缩起来，从地上滚过，迅速站起，停顿一下，接着蹭着左边的齿轮冲过——

    就是这里，齿轮割开虞紫的左臂，一层皮肉和一截骨头。但又没有完全割断，还有一层皮肉连着。因为速度快，所以并不很痛。

    虞紫条件反射性地把嘴里的液体咽下，右臂撑地，横越过一个小空挡，撞开门。

    左臂已经愈合，从结果上来看，她完好无损地到达了房间的另一端。

    门的另一端是黑暗。

    虞紫站在并不凸起的门槛上，她的鞋一半是明亮的，另一半则消失得无影无踪，一道清晰分明的分界线横亘在光明和黑暗中间。

    虞紫打开露营灯。光不仅无法穿透黑暗，甚至连自己都被吞噬。同样被吞噬的还有虞紫的技能。

    下一个房间虽然黑，但是并不安静，只是声音和门的另一端相似，所以一开始并不刺耳。

    黑暗的房间中也有齿轮的声音。

    虞紫往里走了一步，完全沉入黑暗，然后关上身后的门。

    前方的声音变得更清晰。

    声音越来越尖锐，某种危机正在靠近。虞紫缩起下肢，轻轻跳了一下，一阵风从她身下掠过，声音的音调到达极限之后，开始下降，逐渐远去。

    因为在前一个房间和各种齿轮近距离接触过，所以虞紫能分辨出各种齿轮的声音。上下滚动的，左右滚动的，原地旋转的，快速的，慢速的，在身边的，在远处的。

    虽然看不见，但可以听出来，这个房间的齿轮数量并不多。只要控制好时机，应该不难通过。

    在一片黑暗中，虞紫有无数条可能的路径。但是在起点处，所有前路都可以被归纳为，走直线和贴墙走。

    按照黄鹤楼的布局，之前所有的房间，都是两扇门在房间中线上，正对着彼此。

    所以虞紫选择直走。她又含了一口[治愈剂]，放空思绪，不去想齿轮截断脚踝的画面，而是专注于倾听。

    前方有一个左右滑动的齿轮，范围大，速度快，空档窄。风总是比齿轮晚到一点，虞紫在感受到风的瞬间就起跳跃过。

    随后是左右的轻擦声，是两个正在原地旋转的齿轮，虞紫不确定它们有多宽，她用[破邃]在前方探路。间隙挺宽的，虞紫不用侧身就能走过。

    然后是一个齿轮组，虞紫听到了3个声音，上下滚动，节奏各不相同。虞紫听了很久，在心里计算通过时的速度。然后她一边探路一边往右边走了几步，发现空间宽敞，顺利绕过了齿轮组。

    虞紫摸到平整坚实的墙壁，往左边走几步，就是一扇木板，推开木板，和煦的暮色便洒落进来。虞紫走出门，回头看了一眼。

    原本黑暗的房间接受了从出□□进去的光，仿佛光线在这里只能走单行道。房间里的齿轮不多，轮盘也不大，即使蹭到也只会割开皮肉，无法划断骨头。这个房间其实并不危险，只是因为未知而令人恐惧。

    门的另一边仍旧有向上的楼梯，四楼还不是黄鹤楼的顶端。

    门边的对联写着“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某种遥远的酸痛突然涌上虞紫心头。她按住胸口，那里没有受伤，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股突如其来的痛意。那似乎是发生在过去的事情。虞紫回想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的记忆还缺了一块。

    毕业以后，每一天都很相似，时间似乎不再流动，以至于虞紫忘记了时间。她工作了多久？现在是几岁？她是什么时候进的副本世界呢？

    虞紫再次取出[拉之镜]映照自己，她对镜中的自己使用技能，但什么信息都没有得到。

    虞紫直觉，很快就会有答案了，只要她继续往上走。

    五楼的对联展现在虞紫眼前：“色不迷人人自迷，酒不醉人人自醉”。

    她推开那扇和前几层一模一样的门，里面却不是之前的样子。

    最显而易见的一件事，黄鹤楼到顶了，明亮的光辉从环绕四周的窗户照进房间，这里没有第二扇门，也没有向上的楼梯。

    其次，房间里站着一个人。祂不再是黑色的雾气，有了实体，穿着黑色的袍子和紫色的巫师帽。虞紫可以从气质上一眼认出祂来。

    “海巫婆。”

    “孩子。你来了。爬了好几层楼，到达了这里。现在，我可以给你奖励。”

    “过去的遗憾是可以弥补的。虽然黄鹤楼只能让你看到幻境，但是我可以把它们都变成现实。所有那些你懊悔，遗憾的事情，我都能改变。还有你的愿望，那个和爱人永远在一起的愿望，我也能满足。只要你和我签订契约。”

    “上次你问他那个问题的时候，道具已经失效了，而他撒谎骗了你。事实上，虽然他不能和你一起离开，但你可以留下来陪他，这样你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和我签订契约吧，如果你不想失去他。”

    虞紫没有将[契约书]带进副本，但此刻海巫婆手上出现了一模一样的道具。虞紫可以清晰地看见上面的字迹。

    愿望：永远和颜端在一起。

    代价：所有的未来，意志，自由和时间。

    虞紫微微张嘴，刚想说话，却发现嘴被人捂住。她微偏头，就看见颜端从一道撕裂空间的缝隙踏出半个身体，胸口戴着那朵红艳的玫瑰。

    颜端：“不可以。”

    海巫婆不悦道：“你可得尊重别人的决定。”

    一瞬间，颜端的身体变得透明，他的手穿过虞紫的脸，又重新虚虚地覆盖在她的嘴上。

    虞紫伸了下舌头，什么也没碰到。她从口袋里掏出[拉之镜]，转向颜端。

    虞紫终于发现了第二件能被映照的东西，是玫瑰，只不过颜端胸口的玫瑰是鲜红盛放的，虞紫镜中的玫瑰却是焦褐枯萎的。

    海巫婆发现虞紫的注意力不在祂身上，又出声提醒一句：“和我签订契约，不然他就会消失。”

    虞紫看着颜端的眼睛，他的眼神很坚定。

    很快，眼前的景象就模糊了，虞紫转向海巫婆，给出自己的回复：“不。”

    从认识颜端开始，到这段独自生活的时间，虞紫终于攒足了勇气，去面对没有颜端的世界。

    眼泪落下来两滴，眼前的景象重新清晰起来。海巫婆消失了，此处只剩下虞紫和颜端两人。

    地面开裂，墙壁坍塌，声音仿佛隔着一层水幕，来自遥远的地方。两人踩着倾斜的地面跑到窗边。

    窗外光芒黯淡，云朵流动，苇草变直，气泡往海面下沉。

    时间重新开始流动，颜端胸口的花朵迅速枯萎，变成[拉之镜]中的样子。他对虞紫笑了一下，说：“永别，将来好运。”

    虞紫扒着窗户，不可避免地随黄鹤楼的墙体向海面倾塌。

    落入海中的那一刻，她发现“海水”比“空气”更轻盈。

    原来，她不是落入海中，而是浮上了海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