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奂这个人,如之前裴桢所判断,她的性格和自己捡来的那只猫咪排骨是很像的。
喜欢看别人慌张的样子,喜欢把东西搞得一团糟让人头疼,还喜欢高兴时候和你撒娇,不高兴时候自己缩在一边发呆。
更是喜欢在别人找不到自己的时候,看着那人四处翻找,那人回头一看发现猫猫就蹲在柜子上盯着他看了好久。
大概是怀着这种心情,刘奂并没有第一时间告诉裴桢自己其实是女扮男装的这个事,而且这人自己也说了,不在乎她的性别。
刘奂也知道自己很坏。
卫奕是第一个发现他俩不对劲的人。
他们一起前往叶家的时候,刘奂一直拉着裴桢的手。
裴桢下意识躲开,却被刘奂紧紧抓住,当他低头看刘奂时候,刘奂的眼神很是无辜。
卫奕这回看清楚了,这次刘奂抓的不是裴桢的手腕。
慕容先生没在意这个,在他看来,刘奂对裴桢已经是超过一般的喜爱了,俩男的互相牵个手也不算什么,他也不是没见过这样的。
卫奕可是知道的,刘奂虽说不太明白男女大防,但是这些年她同异性都有着自己独有的距离感。
卫奕没说什么,她只抱着剑跟在他们后面。
裴桢似乎如同还在梦里,他都已经很难回想起来这一切到底怎么发生的了。
刘奂虽然被传说南征北战多年,还说此人幼年遭遇不幸,但是刘奂的手很软,没什么茧子。
现在天气尚未回暖,刘奂的指尖发凉,她本人似乎是没觉得怎么样,倒是裴桢的手很暖和,她不自觉把指尖向着裴桢手心凑了一下。
走到一半裴桢才想起他们这是要去干什么,刘奂昨天说过要去叶家。
昨天晚上才互相表明心意,今天早上就可以非常坦然地拉着手去做原本计划好的家国大事。
刘奂从某种角度来说还真是神人了。
刘奂一边拉着裴桢一边和慕容先生说着叶家近况。
叶家军功起家,世代忠烈,一直守护在南方,应对南方匪寇和海寇,直到烨昭分裂,叶家的地位才在烨国水涨船高起来。
叶家人丁并不是很兴旺,老叶将军这一代原本是两兄弟,现在只剩下他一人了。他自己有一儿一女,他早逝的兄弟只留下一个独女。
他自己的儿子,在之前的战场中也丢掉性命,留下一子。
刘奂曾经与叶家打过交道,但是她对叶家印象最深的是那两位女将和叶老将军,那位叶家独苗她是没怎么接触过。
刘奂曾经也提出过把叶家独苗调回烨都的事情,一个是因为战场刀枪无眼,还有一个是她打算将重心放在烨都,叶家独苗来烨都那当然是发展更进一步的。
不过人家似乎不领她的情,拒绝了。
叶家对她的态度很是矛盾,刘奂能够感觉出,哪怕是人员结构简单的叶家,内部对她的看法也有着很大的分歧。
上一任皇帝太过多疑,该杀不敢杀,该硬气不敢硬气,却在不该多疑的地方多疑得很。
“听说叶老将军还在离这里三里远的军营,家里只有叶家独子和一些女眷。慕容先生,你知道那位叶家独子是什么样的人吗?”
刘奂一边拉着裴桢走,一边转头问慕容濯。
慕容濯回想了一下:“这位叶家公子好像没什么武学军事上的才能,读书什么也是平平。家中对他没什么期盼,每日便见到他去各种地方玩乐。”
感觉说的都是些坏话,慕容濯加了一句:“不过人还不错的,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我倒是觉得他很是通透。”
刘奂听懂了,也就是那种“比较皮不怎么符合世俗期待,但是脑子应该还是聪明”的人。
“既然叶老将军不在,稍后去叶家,你就不必说出我的身份了。你就说我们是专程来拜谒的,来自烨都的苏家人。”
别吓到他们了,不然以叶家这个复杂程度,真变成个炸药桶点了那可了不得了。
还是叶老将军在的时候稳妥点,况且这次她南下也只是为了解决掉昭,并没有插手臣子家务事的意思。
裴桢在一旁听着,明白了刘奂的想法。此人在烨都时候来他家也不会告诉裴母自己的身份,也更加不摆什么架子。
裴桢觉得刘奂实际上真的是个细心又温柔的人,只不过这人自己倒是没发现。
他试探着略微握紧刘奂的手。
刘奂表面上像是什么也没有感觉到,但是以相同的力度回握回去。
裴桢觉得真难以想象,曾经信誓旦旦说着自己不会喜欢上同性的人现在大摇大摆地同他牵着手走在大路上。
他们来得不巧,叶家的主子都出门去了,门人只得向慕容濯告罪,慕容濯隐晦看了一眼刘奂若无其事的脸色,向门人道无所谓,门人只得说等主子都回来了再禀报慕容先生来过的事情。
刘奂顺势摆摆手:“既然如此,我们明日再来。你们先回去吧,我俩先去逛逛。”
慕容濯不作他想,而看穿了一切的卫奕表面上点点头,实则打算暗地里跟着他俩。
刘奂说得很坦然,总让裴桢觉得是自己在少见多怪。
“我听说,叶家独子其实并不像他表现的那样平庸。”
直到走到看不见别人的地方,刘奂忽然出声。
裴桢看向她,刘奂此时的神色是实实在在的落寞。
“不聊这些了,我们去集市上看看吧。昨天你可是一整天没怎么吃东西。”
刘奂主动揭过这个话题,眼角含着笑意看他。
裴桢不由得沉溺在刘奂这带着温柔笑意的眼眸里。
“好。”
裴桢此时的语气很是柔和。
“你终于说话了,我还以为你反悔了……”
刘奂的心绪其实也不如表面那么平静,但是这些年她装惯了,她已经习惯将自己的情绪隐藏起来。
裴桢立刻否认:“不是……我没有……”
他再一回想起今天早上刘奂一直牵着自己的手走过来,再向前追溯昨夜,确实是刘奂一直在主动走向他。
裴桢的回答好像很无力。
刘奂坏心一起,矫揉造作装腔作势道:“今天早上我想要拉你手的时候,你甚至想要躲开我。明明我们这样根本不算什么……你是不是……”
那人作势要放开牵着裴桢的那只手:“也是……我们这般本来就……你反悔了也正常……”
裴桢紧紧抓住刘奂的手,他很清楚面前这人在恶劣地逗弄自己,但是自己对她没有办法。
太过分了,刘奂。
“没有的事……明明是你一直在欺负我。”
裴桢一时色令智昏加上羞愤交加,不自觉吐露出自己的埋怨来,这次连敬辞都没有。
刘奂见他这样脸皮薄,饶有兴味,但是还是纵容地饶过他了。
谁让她就是喜欢纵容此人呢,真是对他没办法。
不过她还是偷偷将相握的手与裴桢的手紧贴,最后十指相叩。
正经人裴桢这次没躲,反而也回握回去。
在去往集市的路上,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像一对好友,并肩走过来往的车马人群。
只有藏在衣袖下相扣的双手,才能透露出那点不寻常的端倪来。
许久,刘奂才突然说:“春天到了。”
裴桢感觉到一阵微风轻巧吹在他们身上。
裴桢想到什么,问她:“‘春’这个字,在你眼中,是什么颜色的?”
“嗯……绿色的,嫩绿色。是柳树嫩芽的颜色。”
刘奂看出裴桢的好奇,继续说道:“你应该也发现了,很多在现实有实在存在的字,这个字很多时候就是与其相关的颜色。就像‘春’是春天新叶的色彩,‘夏’是天上太阳灼灼的赤红,‘秋’是金黄色的,‘冬’是像雪那样的白色。”
“其他的一些字,我也不知道它的色彩从何而来。就像姓氏,就像我名字里的‘奂’,它们也有自己的颜色。”
裴桢问她:“那情感也会有不一样的颜色吗?”
刘奂被这个问题问得一顿。
“怎么了?”
裴桢以为自己问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实际上他确实问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刘奂若有所思道:“我觉得你说得对。”
她好像找到了一道难题的解法:“如果说,朋友之间的情感是紫蓝色的,怨是棕红色的,恨是青绿色的,思念是紫色的……”
“果然,我看见我对你的那份感情是温暖的颜色。”
裴桢一时听不懂这种抽象的描述:“什么?”
刘奂转头看向他:“我是说,我果然、我果然也是喜欢你的,裴桢。”
裴桢看着眼前这人神色焕然十分坦率地向着他表白的模样,一时看呆了。
半晌,他才逼着自己移走眼睛,转过头去。
“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刘奂疑惑偏头:“嗯?”
这好像是裴桢第一次这样和她请求什么吧?
“能不能……能不能以后不要在外面说这些?”
刘奂没想到裴桢说的居然是这种话。
她忍不住想起来远方的江丞相:“裴探花,你真是江丞相这个老古板带出的小古板……”
裴桢连忙打断她:“回去说。”
正经人逼着自己说出极其不正经的话,虽然他的眼神不敢看她:“回去……和我一个人说。”
裴桢可太了解刘奂了,这人就是见他难堪才这样死咬不放的,性格恶劣,爱看人乐子,超级不要脸。
他必须说出些更加不要脸的东西才能制得住她。
他这么会喜欢这么个玩意?
裴桢开始反思起了自己。
刘奂见裴桢已经豁出去到这种程度,多少有些遗憾地放过了他。
她可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