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熊找人做好草席没几天,付管事也派人把重做的草席送了来,但都与第一张草席一样,总是在鼓声最盛那一步便沉入水中。
叶萍舞步已练得很流畅,与绿腰一起,试着调整落点和步法,但都没有进展。
“唐大熊,付管事怎么说?他们给的这东西就有问题,根本跳不下去。”绿腰心里窝火,拍桌子说道:“这不是摆明了要去出丑的嘛!”
唐熊也是一脸憋屈:“付掌事说东西给我们了,如今跳得了跳不了他不管,他只管五日后派人来接我们,让我们去了再说。”
“呸!他摆明就是看这是个烂摊子不想管了,怕触霉头!”绿腰一甩帕子,说道:“他既然不管了,我看干脆就我和小秦去,反正我们都是抛头露脸惯了的,丢脸就丢脸,挨骂就挨骂。”
叶萍在旁边开口:“舅娘,不可,我和宋阳是付掌事指名要去的,如今再换人怕他到时候拿这个说事。”
“他说事,我还要说事呢,我正好在容大人面前好好说说他。”绿腰破罐子破摔地说。
叶萍接着劝:“舅娘,你就让我们去吧,别给别人留下说头。放心,到时候若是容大人要怪罪我们,我就把情况说与他听,想来容大人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
见绿腰仍有些忧心的样子,叶萍示意宋阳说话。宋阳出声道:“婶婶,你放心。”
绿腰思量了会,无奈地叹口气:“也罢,你们到了容府一定要谨言慎行,少说少看,完事了就赶紧回家来,别多留。”又去看宋阳:“宋阳,你可得保护好叶萍姐姐,别让别人欺负了她去。”
叶萍笑出声:“舅娘,他才十一岁呢,哪顾得过来。”
绿腰又是一阵细细叮嘱,到了五日后,叶萍身穿金色舞衣,披一件外衣,与宋阳一起坐上付掌事派来的马车。
叶萍将窗帘撩起个缝,却见马车一路往城门方向去,她拉开门帘问车夫:“师傅,咱们不是去容府吗?”
车夫是名黄脸枯瘦老头,一边驾车一边哑声道:“付管事让我送你们去城外荷塘,容大人在那里等你们,小姐您安心坐着,当心摔了。”
听见荷塘,叶萍稍微放下些心,城外确实有处荷塘,只是那处靠近管道,容大人怎么想的,在那里会客。
叶萍坐了会,心里不知怎的有些不安,她从裙里抽出把短剑,示意宋阳别出声,让宋阳藏好。她又在宋阳手上写字,宋阳仔细辨别着,眼睛慢慢睁大,见叶萍一脸认真,宋阳紧抿着唇点头。
萍儿姐姐让他若有不对赶紧跑,等会是会发生什么事吗?
宋阳隔着衣袖捏紧短剑,他一定要保护好萍儿姐姐。
到了荷塘边,此时是秋末,荷塘景色都已凋零,靠岸的水上铺了圆草席,看上面的标记应是舅舅昨天送去的那张。
其实是不是那张都不重要了,反正都会掉下来。叶萍收回目光,环顾四周,此处没有遮挡,不远处就是官道,官道再往外则是密林。
叶萍没见到人影,便去问车夫:“师傅,莫不是走错了,怎么没见人?”
这时有哨声从对面密林响起,车夫指了指水上草席:“你可以跳了。”
“容大人还没来……”
叶萍的话被车夫打断:“容大人请的贵客正在路上,一会就到,你现在就去跳,贵客让你停你再停。”说完转身就走。
叶萍心中不安愈发浓烈,她作势缓缓褪去外衣,一边给宋阳递去个眼神,待车夫走远一些后,两人拔腿向荷塘跑去,只听嗖一声,两枚梅花镖钉在脚前。
两人猛停住脚,车夫声音从身后远远传来:“我若是你们,就不会乱动。”
第九次。叶萍心里默默数着,吐出口池水爬上岸。秋末的天气,即便一直动着,在水里进出也依旧冻得人肌肉发紧。
不远处宋阳紧握着鼓椎,担心地看着她。
叶萍轻摇了摇头,让宋阳继续敲鼓,她做了几个动作舒展身体,又紧跟着踩上草席舞起来。
一边跳一边看前方官道,那里停了一辆马车,后面跟着一队人马,从她跳第七遍的时候就在那里。
会是那个“贵客”吗?
“贵客”没说停,她就不能停。
第十次落下水时,她余光看见有人下马车。叶萍借着吐水轻舒口气,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一样爬上岸,借着整理衣服活动了下筋骨,回头被吓了一跳似的看着几步外停下的女子。
女子看着二十上下,面容端丽,气质高华,见叶萍神情有些歉意地笑道:“吓着你了?我回家探亲路过此处,见你在跳水席舞,幼时我曾见番邦女子跳过一次,所以忍不住多看了一会。”
叶萍摇摇头,说:“只是忽然见人有些惊住罢了。”心里却是有些失落,她不是贵客吗?
既然不是贵客,那就是还要再跳了。叶萍提着吸了水有些沉重的裙子,转身又要去草席上,却被女子拦住:“我刚才见你一直掉下来,是有哪里不对吗?”
容大人的人没有动静,叶萍就停下与女子多说几句:“这水席舞需要步法与草席配合,但如今不知道哪个出了问题,总是会突然掉下去,我不与你说了,得抓紧再跳,你也快回去吧。”
女子却没有回去,只静静立在岸边看叶萍,等叶萍第十一次落下水的时候,女子走近,伸手想助叶萍上岸。
叶萍看着眼前如玉的手,没有去抓,双手撑着翻上岸说:“多谢小姐,不过我全身都水淋淋的,别把你袖子给打湿了。”
女子收回手,不在意地说:“这有什么,湿了再换就是。”又笑着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会掉下来了。”
叶萍边抓紧时间歇息边笑着问:“是吗?那是哪里有问题呢?”她并不真觉得对方真能看出来了问题,对方一看就是贵族小姐,哪里会晓得这番邦技法里的乾坤。
女子道:“你是不是有套口诀?”见叶萍神情惊讶,继续笑道:“你若是信我,可将口诀念与我听听。”
这也没什么不能念的,反正容大人也没说这个要保密,叶萍就念了一遍。
女子意料之中地说道:“果然是口诀出了问题,刚才我见你掉入水那一步与我之前见过的不一样,就猜你的口诀错了。”女子念了一句口诀,说:“你若是想,可以现在再去试试。”
练了半年,叶萍心里其实也是想能顺利把这个舞跳下来的,根据口诀确定落点后,叶萍记在心里,便又上去跳了一次,果然便顺利跳完了一支舞。
鼓声停下,叶萍跳上岸,与宋阳对视一眼,见他也是激动得面色微红,感激地行了个福礼,道:“多谢小姐。不瞒小姐,我练这支舞很久了,一直跳不好,现在有了小姐提点,能顺利把这支舞跳下来,就不用担心受贵人责罚了。”
女子见她笑得开心,自己也很开怀地笑道:“我也是机缘巧合才知道了这套口诀,能帮到你就是再好不过的了。”
看了看天色,女子便向叶萍道别,转身行了几步,却见官道旁密林射出密密麻麻铁箭,更有数人持剑飞入马车队伍,见人就刺。
马车队伍领头一名男人在铁箭刺来时就大喝一声“夫人!”往这边飞来,不过起步就被一黄脸老头横空拦下。
老头拿着跟精铁链子,舞得虎虎生风,领头男子手握弯刀竟隐有不敌之相。
女子回头不可置信地看叶萍两人:“你们!”却见叶萍宋阳都是面色惶惶毫不知情的样子,她沉下眼拎起裙摆就往旁边跑。
“小心!”叶萍声音急急响起,与此同时女子停住脚步,一支铁箭刺在沾了些湿泥的缎面鞋前,尾部微微颤动。
女子停住脚步,往铁箭飞来方向看去。叶萍两人也看过去,见一青衣男人放下手中弓,驭马绕过官道上的尸体往这边来,身后跟着数名骑马刺客。
官道上马车队伍一行人已都横七竖八倒在地上,一片狼藉,领头男人的头颅被绞下,血污的面上怒目圆睁。
叶萍胃里一阵翻涌,忍着惊惧到宋阳身边将他挡在身后,又被宋阳拉在身旁。宋阳身体僵硬,紧紧抓着袖里的短剑,面色紧绷。
几步远外女子背影挺直,声音端肃:“容子启,你好大的胆子。”
容子启?!
容大人?!
叶萍震惊地看着青衣男人走近。
那是名瘦得有些枯槁的男子,目光幽深,眼里藏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执拗疯狂。
青衣男人下了马,正对着女子,端正地行了个臣子礼道:“臣,容子启,恭迎殿下。”
殿下?!
殿下?!!
赵国能称殿下的女子,除了三年前嫁去姜国的赵王姬还能有谁?!
叶萍心里霎时绝望,她看了眼身旁的宋阳,面如死灰,今日怕是要命绝此处了。
赵珠云看着容子启头顶,心里怒火翻涌:“本宫倒不知赵国何时有了这样的恭迎方式。本宫此行乃父王密召,你如何会知晓?”
容子启仿若没听见这句质问,自行起身笑道:“不知王姬是否还记得臣与王姬的第一次相见?就是这样的水席舞……”
“容子启。”赵珠云面色冷漠:“本宫没有兴趣听你说这些。”
见容子启笑容微冷,赵珠云微缓了声音说:“你来迎接本宫,本宫已经见到你了,你可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