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溪云睁眼时还以为自己睡过头了，冬天的时间不好分辨，她在被子里滚了一圈，挣扎着起床。
房门被推开一条缝，只见院子里盖了一层洁白的雪，把微弱的天光映得大亮。
宋家夫妇的屋子传来一点动静，宋溪云退回到屋里，照旧悄悄锻炼身体。
既然便宜爹娘还没有起床，那时间应该不算晚。
“哎哟，下雪了，老宋，快过来看。”
“来了。”宋兴安穿好衣裳出来，说道：“怪不得昨晚你脚格外凉些，今天记得把汤婆子灌上。”
“行。”杜春兰搓搓掌心，去灶房里准备烧火做饭，宋兴安则跑到酒房里看前些日子酿的酒水。
冬日给酒坛盖上棉被后并非意味着万事大吉，还是得时常关注酿造过程中的变化，以便及时调整下次放原料的日期。
冬天没那么容易出汗，宋溪云拉起背后的布料扇了扇，吹走运动过后冒出的热意。
歇了没一会，杜春兰拍拍门轻声问道：“云云，醒了吗？”
“醒了。”
“好，记得把前两天买的新衣裳穿上，早上喝粥，洗漱完过来喝，别晚了。”
“好。”宋溪云从衣橱里翻出杜春兰说的衣服，熟练地系好衣带换上。
她刚过来的时候倒不觉得衣服难穿，就是不太适应，这边系一下那边系一下，还得绑来绑去。
好在过了这么久，宋溪云已经开始习惯，连冬天的衣服都不嫌麻烦了。
杜春兰说的衣服是楚蓉娘特地做的，和楚蓉那身算是姐妹装，一个红梅映雪，一个腊梅飘香。
晴蓝色的裙袄上缀着一枝枝腊梅，穿在身上还挺好看，宋溪云看向镜子里的身影，悄悄自恋了一会。
这个时代的铜镜清晰度一般，只能大概看个轮廓，不过没事，美是一种感觉，她觉得好看就行。
杜春兰看到女儿出来，连连夸道：“我闺女可真好看！就是发髻差了点，云云快点吃，娘待会给你重新梳一个。”
“啊？不用了吧？我觉得挺好。”怎么还要梳妆打扮啊？太隆重了，不妥不妥。
“乖，听娘的，我家云云肯定是平仲巷最漂亮的小娘子！”
宋溪云拼命摇头，可惜还是敌不过作为一家之主的杜春兰。
说起来，原身的容貌乍一看和宋溪云自己还挺像，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随着来这个世界的时间越长，这张脸跟原本的宋溪云也更贴合。
她应该不会因为长得不太像宋家夫妇而被怀疑吧？
……
杜春兰和宋兴安也换上了新衣裳，此时的宋溪云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默默地跟在两个人身边。
然后——她就跟个吉祥物一样被杜春兰从巷头显摆到了巷尾。
大概是去年原身生病的时候有人说了风凉话，杜春兰在某几户人家的院子里待得有些久。
被迫营业的宋溪云牵起假笑，配合着杜春兰同人闲聊。
好不容易到了楚家，她立马跟楚蓉一块跑了。
“小云，咱们去玩雪吧！”小丫头拉着她兴奋道。
“太薄了，玩不了吧？”宋溪云看屋顶上的雪才两三厘米的样子，大概只能堆个小雪人。
楚蓉想了一会，建议道：“要不去东边的林子里？去年还是前年在那边扔冰球的时候好好玩！”
宋溪云看了看田佑家的方向，问道：“去找冬瓜一起？”不然被小胖子知道了又得说她们俩不带他。
“冬瓜回老家了，小云你忘啦？”
宋溪云一顿，当即转移话题：“那我们自己去东边玩。”
“好！”楚蓉没有在意，带着她往林子所在的地方跑。
“走咯！”
路上有不少人好像也换上了新衣裳，各家店铺不用招揽都有许多人上门，热闹得跟过年一样。
可宋溪云记得杜春兰说现在才冬月，过个冬至也不至于这么欢乐吧？
东边的野树林没有名字，常来玩雪的小孩自己给它取名叫冰雪林。
今天多数人都被大人带去走亲访友了，因此来冰雪林的人很少。
楚蓉顺着一条不明显的小路往前跑，四周寂静，只有偶尔的雪落声，给人一种自己独享这一处的错觉。
“小云快来！这边雪多！”
“来了！”
小丫头也不怕冷，瞅见一大片空地就扑了进去，“哇！哈哈哈哈！”
宋溪云忍不住在心里摇摇头：你怕不是忘了前段时间感冒的事……
话是这么说，但宋溪云自己也跟着躺下，半点不带犹豫。
只可惜南方的雪下不了北方那么深，做不到完全陷进去。
雪地上印出两个人影，楚蓉爬起来，又去旁边接着印。
大概是有点冷，她蹦了两下，团起一个雪球朝宋溪云说道：“小云，我们比谁能砸中那棵树。”
宋溪云起身去看，觉得问题应该不大，于是陪着小丫头一块玩。
……
等两人冻得双手通红才发现时辰不早了，楚蓉连忙带着宋溪云回去。“惨了惨了，我娘看到了肯定得骂我。”
“没事，我们去路边买碗姜茶喝。”
楚蓉当即问道：“喝完姜茶就不会挨骂吗？”
宋溪云忍住笑意点头。挨不挨骂她不确定，但至少不会再感冒。
姜茶驱寒，寻常的糖水铺子一般都会备着，两人去街边各自买了一杯，端着竹筒边走边吹。
楚蓉双手捂住筒壁，慢慢抬高竹筒喝了一口，“好烫。”
“等凉一会再喝。”
宋溪云看着旁边的楚蓉，总感觉像现代一起来买奶茶喝的闺蜜俩。
对于她来说，这种体验还挺新奇。
大街上人来人往，红梅和腊梅的裙摆时不时相碰，生发出一棵岁月静好的芽。
“拉缰！”齐少轩从车窗里看到某个身影，连忙朝马夫喊道。
还不等停稳，他立马跳下车去刚才的地方找寻。
可惜道路四通八达，到处都没有自己心心念念的人，齐少轩只好回到马车里。
“少轩，怎么了？”齐母问道。
齐少轩摇摇头，不愿说出自己的心事。
谁知齐母一眼便看出，她笑道：“是画像上的小娘子？”
“娘！您怎么偷看我的画作？”
“哪里偷看了？明明是你自己没放好。”
齐少轩不欲与她争辩，转头看向窗外。
“你怎么连人都找不到？好几家夫人可都在向我打听你的消息了。”齐母拖长了声调，故意激他。
“我就在鞠城见过她一面，哪里……”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齐少轩立马闭口不言。
而齐母则在一旁说道：“鞠城啊？人多确实不好找。”
她那未过门的儿媳哦，也不知何时才能见面。
——
冬至所贺，一如年节。
在这天，再贫穷的人家也会借钱买件新衣裳、置办吃用，当然，走亲访友也是少不得的。
不过慕家小院的众人没什么亲友可访，便聚在一块庆贺一番。
归舟家的小孩又有暖和的新衣裳穿了，高兴得在屋里到处乱跑。
往年的他们只顾着捡点稻草和破布御寒，哪里知道冬至这天要做什么？还是经姚阿奶提醒才备上。
小院的门被推开，慕萧带着慕雨和其他三位小娘子走了进来。
前世习惯了独来独往，因此他时常会忘记自己已经找到了阿姐。
亲人齐聚于慕萧而言没有太多感触，但看见陆家兄妹相处，难免会生出几分孤寂之感。
慕志财那边有仇蒙看着，生不出什么事端，于是他询问阿姐之后将人带了过来。
慕雨的衣裳是姚阿奶挑的，穿在她身上正合适。
其他三人也置办了衣物，瞧着比当初精神了许多。
除了见过几次面的陆宁和向平，院子里都是陌生人，方桃和李燕藏在另外两人身后，显然很局促。
好在有几个小孩缓和气氛，只见灵灵一把抱住慕雨，喊道：“姐姐！好多姐姐！”
妹妹有样学样，一头撞在李燕腿上。
“哎呦，这俩丫头，”姚阿奶笑着招待她们，“几位小娘子快进来坐，屋里暖和些。”
慕雨牵起小姑娘的手，问道：“阿奶，灶房在哪？我们过去帮帮忙。”
“不用不用，你们啊，坐着就行，灶房里有人忙活。”
来者是客，怎么能让小娘子动手？家里好几个小子呢。
慕萧也把阿姐往堂屋推，原先便说好了，买菜的银钱全由他出，石松青和姚卓下厨，陆宁则帮忙干活，四个人各有各的差事。
慕雨便不再勉强，顺势进了堂屋坐下。
没过一会，她寻到灶房里，看见慕萧在切菜时不由得说道：“我们阿萧也会下厨了？”
他们这样的孩子，为了养活自己什么都得干，因此慕雨并不觉得稀奇，只是感慨被护在怀里的弟弟如今真的长大了。
“不会，”慕萧摇摇头，“在练刀法。”
眼下没有趁手的武器，只能先拿菜刀试试，免得手生。
旁边的陆宁动作一顿，总觉得慕萧说的刀法和他们以为的不同。
慕雨当然不会多想，她欣慰地摸了摸慕萧的脑袋，盼着自己和阿弟能一直像眼下这般轻松。
“吃饭咯！”
“来啦！”
十几个人凑了两大桌子，满屋子都热热闹闹的，姚阿奶皱起的眼角就没歇下过，看着大家止不住地高兴。
……
而在另一条巷道，寂静的院子里只余老婆婆一个人，她睁着无神的双眼，时不时朝门口“望”去。
直到隔壁的门被踹了一脚，一道嚣张的声音喊道：“夏细柴！过来干活！”
刘阿婆起身，还未走到门口，仇蒙便推开门进来了。
“乱动什么？坐着！”
刘阿婆摸索着拉住他的手，温声道：“你怎么又欺负阿芝？”
“好玩呗。”仇蒙让人坐下，自己去灶房把背篓放好。
除此之外还有只鸡，是猎户在山上捉的，说比寻常的鸡更补些，他太不清楚，买回来就当给老太太换个口味。
有人从没关严实的院门里钻了进来，夏芝喊了声阿婆，跟在自己家似的，直接去灶房忙活。
仇蒙顺手递了个橘子给她，并朝隔壁喊道：“给我老实点！要是老子发现东西少了，就把你腿打断！”
夏芝剥开橘子皮，小声说道：“他们已经很怕你了，不用再吓唬了。”
“吓死了多好，省事。”
仇蒙又翻出一包糕点，示意她随便拿，然后到院子里给刘阿婆剥橘子。
“上次买的棉被盖了没有？”
“盖着呢，挺暖和。”
“缺什么和我说，你要是饿死冻死了，我还得费劲埋你。”
刘阿婆边吃橘子边笑，她知道仇蒙刀子嘴豆腐心，这是怕自己悄摸着走了。
“放心吧，老婆子怎么也得活到你娶妻生子的时候。”
“你这老太婆还挺贪心，想活这么久？”仇蒙凑近去问她。
刘阿婆小声笑道：“谁不想？”
一老一少闲聊间，灶房里也传来了饭菜香。
三个人摆桌吃饭，夏芝只盛了小半碗吃个半饱，她放下碗筷，对仇蒙说道：“我先回去了，灶房里在炖鸡汤，你记得添柴放水。”
“行。”
待到吃晚饭的时候，夏芝又被喊了过来，她盛汤的碗里一大半是肉，还有一个仇蒙夹的鸡腿。
回家后，夏母问道：“给你吃了什么？”
“半碗鸡汤。”
“钱呢？”
夏芝摊开手心，露出仇蒙给的五文钱。
夏母一把抢走，小声骂道：“每次都只给五文，老婆子吃的糕点都不止这么点！”
仇蒙当初还想给二十文呢，幸好自己只拿五文，夏芝偷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