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铺不满被海浪占据的岸,徐明看向与海相接的远天,心里不禁琢磨着一个较为大胆的想法。
自秋末以来,他们私自晒盐的法子便收效甚微,好在前几个月获得的盐卖上了价,兄弟们手上都攒了点银钱过日子。
否则冬至只能挤出买衣裳的钱,想吃点什么还得仔细盘算。
可劣处也并非没有,白日里忙活了一整天,入夜之后又得去偷摸着去弄别的,时日长了,再强壮的小伙子怕是都吃不消。
若是能想个法子……
“阿明!还站在那做什么?回家吃饭了!”
徐明的思绪被打断,他高声回道:“来了!”
手里有点余钱,徐父终于舍得买半斤酒水来喝。
五个菜在徐家算是最丰盛的一餐,徐父给自己和徐明各倒了二两酒,浅酌一口后就着菜一同下肚。
爹娘的脸在日晒雨淋中变得黝黑,新买的棉衣也裹不暖他们被风霜侵蚀的身体。
徐明看着双亲尽显满足的面容,一时之间心如乱麻。
再过两年或许就能好起来了,他宽慰自己道。
该拜访的亲友上午便挨个登门过了,因此得闲的人家会去街上逛逛。
徐家夫妇没那个兴致,只在村里找老友闲谈。
徐明也准备出门去跟兄弟们聚一聚,转身却看到正往这边过来的里正。
“叔,来家里坐会?”
徐里正朝他招手,示意徐明去他那边。
两人沿路朝海边走,寒风割起细微的疼痛感,他们却习以为常。
“我问了栓子,听说你们自己找了个弄盐的法子?”徐里正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口道。
徐明敬重他,既然对方问了,就没打算把这事藏着,因此并不否认。
“你们是我看着长大的,虽然有时候闹腾了点,但都是好孩子。特别是你,胆子大,能扛事。”
空旷的沙滩上寒风猎猎,徐里正的话语吹到徐明耳朵里,似乎藏着别的意思。
只听他接着道:“咱们盐户啊,世世代代都得围着盐场转,我不过运气好点当上了亭长,现在又是咱们村的里正。但像你爹娘他们,一待就是一辈子。”
徐明侧头看向他,“三叔,您的意思是……”
“叔没了心气,但你们这些小子要是想做什么,还是能帮一帮的。”徐里正有些浑浊的眼里透出一股坚定,“你要是信任叔,咱俩就好好合计合计。”
“我肯定信三叔,不过这件事我一个人做不了主,得和人商量。”
慕萧一副甩手掌柜的做派,自己却不能当真,像这种大事,总得同他知会一声。
想来是帮徐明的人,徐里正点点头,对此表示理解。
……
慕萧和徐明每月都会联系一次,当他听到对方说村里的长辈愿意帮衬一把时,心里并没有感到意外。
毕竟在前世,徐明可是带着整个村子卖起了私盐,甚至和盘据一方的盐帮相抗衡。
这般看来,那时的他估计就是靠着长辈的助力发展壮大。
因此慕萧并不打算过多干涉,只让他沉住气,小心行事。
如今脚步未稳,势头过盛绝非明智之举,暗中蓄积力量才是正道。
——
绿萼裹银装,幽香勾人伤。
郭文瑞望着娘亲最爱的绿衣仙子微微出神,连手里的汤媪凉透了也没有察觉。
陈洪端了杯热茶过来,“阿郎,喝口茶暖暖。”
“……好。”郭文瑞楞了一会才伸手接过,冰凉的手指被茶水重新捂暖,人也渐渐从往昔中抽离。
“其他郎君差不多该过来了,堂屋烧了炭炉,阿郎不如去那边坐会?”
郭家近年来不用走亲访友,也没有旁人管束,因此少年们常爱来这“避难”。
炭炉烘暖了整间屋子,除了铜壶里温着的茶水,陈洪还备了各类糕点和果子。
不一会儿,两个少年推门进来,其中一个兴奋道:“老大!我上次帮李阿奶教训那个泼皮,今天好几个小子都说要认我当老大呢!”
“我娘也说我终于干了点正经事,没有像之前那样当街头无赖。”另外一个难得被爹娘认可,说话时连腰杆都挺得更直了。
郭文瑞把糕点盘子往前推,示意两人随便拿取。
除了去签菜摊子干活,平常练武也有十几个铜板拿,零零碎碎加起来,一个月倒是能挣不少银钱。
如今签菜摊子生意兴隆,和郭文瑞交好的少年们不仅学了一身武艺,连日子都好过了许多。
郭文瑞笑道:“那让大家都好好学,等生意做大了,能挣的银钱也更多。”
“我上次和石掌柜唠嗑,听他说明年就能开铺子了,”林虎凑到郭文瑞跟前,悄声问道:“老大,你说我们要不要多叫些兄弟?大丰去年就没怎么过来了,上次看到他的时候还是在他舅母的食肆里。”
克扣月钱的老虔婆!亏大丰他娘舍得让儿子受苦。
郭文瑞想了想,说道:“可以问问石掌柜。”
慕萧应当不会在意这种小事,目前的“买卖”看似双方都有获利,但郭文瑞觉得对方的图谋绝不止于此。
签菜摊子约莫只是他的幌子罢了。
一旁的陈三也说道:“老大,我能把聂师傅教的东西再教给别人吗?有几招打人的时候特别管用!”
郭文瑞无奈道:“自己去问聂师傅,我也不清楚。”
聂敬师傅当年也算小有名气,只是爹娘给自己聘请了专门的武师,因此并未与他接触过。
后面陆陆续续有其他人进来,大家胡乱闲谈,时不时哄堂大笑,驱散了几分孤寂。
……
午时过后,郭文瑞换了一身普通的棉布衣裳,从后院的小门悄悄离开郭宅。
一路改方向、换马车,折腾好半天才到达目的地。
偏僻的大院里似乎没有烟火气,郭文瑞绕到偏门敲了三声,提前守在附近的冯胜打开门将人迎了进来。
“阿郎,不是说申时过来吗?”
郭文瑞笑了笑,说道:“免得你又等久了。”
“不过一两个时辰罢了,算不得久。”冯胜怕他在路上冻着,立马带人去灶房。
柴火烧得旺盛,刚进门就能感受到暖烘烘的热气。
只见灶台不远处摆了两张矮桌,桌上摆满了吃食,旁边的小孩们或坐或站,一齐看向推门而入的冯胜和郭文瑞。
“瑞夫子。”年岁大的小孩对他很是熟悉,立马放下碗筷朝郭文瑞作揖。
“怎么这个时辰才吃饭?”
冯胜找出一张矮凳让他坐着烤火,说道:“孩子们不能上街去玩,我就带他们把院子里打扫打扫,谁知忘了吃饭的时辰。”
“瑞夫子,我最勤奋!冯夫子赏了我五颗饴糖呢!”半大的小娘子凑到郭文瑞身边大声喊道。
他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夸道:“好,晓琴很厉害,但是饴糖一天不能吃太多,知道吗?”
“知道!”
其他人见状,纷纷过来汇报自己近段时日的“成果”。
等把大家哄好,郭文瑞才有空闲继续和冯胜交谈。
“怎么不见阿嫂?”
冯胜无奈道:“冬天常有小乞儿冻死饿死,她说想去附近走走,看能不能再带几个孩子回来。”
院子里的小孩都是冯胜从乞丐堆里捡回来的,偶然捡到徐莹后两人便一同为此忙活。
如今他和徐莹已经成家,一人教导小孩一人操持内务,偶尔再出门去寻找下一个受苦的孩子,辛劳却富有意义。
再多的孩子郭文瑞也养得起,只是冯胜一个人忙来忙去,多少有些疲累。
“咱们不如买一个先生?”郭文瑞问道。
冯胜知道他的用意,摇头道:“不用,大点的孩子都会帮着教一教,让我省心不少。”
阿郎的安排越少人知道越好,即便是手握卖身契的奴仆也未必会忠心。
“那好,你自己多考量,有什么事尽管和我说。”
“阿郎放心。”
小孩们知道吃食的珍贵,每顿饭都不会有剩余,大家一同收拾桌面清洗碗筷,无需冯胜多费心。
左右今日无事,去温习课业或单纯玩乐都会被允许,郭文瑞和冯胜从灶房离开,把地方让给想烤火的孩子。
穿过一道垂花门,便来到了念书的小院,推开书房的门,冯胜将他收集好的诗赋策论递给郭文瑞。“这几个小子倒是挺有天赋,策略已经写得像模像样了,不过稚嫩了些,还得再打磨几年。”
“另外,有位小娘子的才情也不输他们,写得一手好诗。”
郭文瑞把每一篇都仔细翻看完,得出的结论和冯胜并无区别,毕竟作为自己的书童,学问自然差不了。
他沉吟片刻,说道:“改日我让林虎送些书册过来。这里有二十两,让孩子们挑些喜欢的东西。”
时日长了难免会觉得念书枯燥,偶尔激励一番才能有坚持的斗志。
“好。”
……
各大酒楼和茶馆里人声鼎沸,到处都是听曲玩乐的男子儿郎,往日紧闭的雅间终于掀开了门帘,和着街边的热闹激得人愈发高亢。
冬至当天开放禁令,因此进出赌坊的人更多些。
慕志财紧盯着庄家手里的骰盅,待结果开出来后高声喊道:“赢了!老子赢了!”
输了这么多局,终于碰上了手气好的时候。
他难得不贪多,拿着赢得的十两银子高高兴兴往脚店里去。
——原来是肚里的酒虫馋了。
上次被打后慕志财修养了好几个月,他怕死,遵从医嘱一直没敢碰酒水。
如今康复,自然得买几坛好酒过过瘾。
那小兔崽子也不知哪里来的本事,居然雇了个疯子盯着自己,慕志财想起那人凶狠的眼神,不禁打了个寒颤。
嘿,不找麻烦就不找麻烦,反正户籍在他这里,小畜生想跑也跑不远。
慕志财喝了一口酒,边乐边哼着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