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邵云礼眸中暗流涌动,“你可明白,这是要与沈恪正面交锋?”

    “那又如何?”苏绾抬手将碎发别至耳后,唇角勾起一抹弧度,“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没什么好怕的。”

    “就为了一名随从?”邵云礼倾身向前,“值得赌上这么多条人命?”

    “邵大人。”苏绾抬眼直视他,“为了时樾将军,值得你拿什么对赌?”

    邵云礼一时语塞。

    目光扫向苏绾身后的秦欢、萧染,乃至阿舟与阿喜。那一双双眼睛,清明而坚定,没有丝毫动摇。

    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罢了。”邵云礼理了理袖口,“我管不了你们,我只管好我自己。日后倘若出了岔子,也别指望我替你们收拾烂摊子。”

    可他嘴上说着袖手旁观,到底还是指派了一队人马,专门护送苏绾进京。而那些沈恪麾下的兵士,因无人调度指挥,已尽数遣返大兴县驻地。

    又因京营不得收留女眷,阿喜主动提出随苏绾同行。阿舟、晴雷与李老爹则留驻原地,方便隐匿行踪。可想而知,几人甚是不愿意,尤其是阿舟,吵吵嚷嚷着非要一同前往,结果被邵云礼一顿呵斥,老实了。

    随后苏绾马不停蹄赶至京城,才刚踏入城门,就被身穿黑衣、戴着面具的暗卫拦住——邵云礼早有提醒,锦衣卫正全城抓捕毒蛇堂余孽。

    一听“诏狱”两个字,苏绾的身子抖个不停。谁知萧染梗着脖子,非要去诏狱看风水不可。苏绾不答应,闹到最后,愣是把李鹤鸣请了出来,黑着脸将萧染带走了。

    秦欢安慰苏绾,“那个家伙不想让你担心,其实一切都在计划中,他会想办法,进宫觐见皇帝。”

    经过重重阻隔,一行人总算回到苏府。彼时殷潜已提前到达,并下榻在主院。苏绾等一帮女眷则宿在偏院紫竹苑。

    无霜与春蝉两个小丫头盼星星盼月亮,结果却迎来了文竹的棺椁。无霜与文竹同一屋檐下相处好几年,早已情同手足。她扶着灵柩哭得撕心裂肺,数度昏厥过去。

    苏绾心痛不能自已,不得不强挺着精神,着手操持丧葬之事。她将文竹葬在后山一处清幽地,四周种满了竹子。微风吹过,仿佛听见文竹在耳边低声细语。

    至于沈枝意,苏绾安排她住进了芸娘的闺房。沈枝意当然一百个不愿意,可她自从被狠揍了一顿,精神气陡然矮了一截,学南唐后主,每日问君能有几多愁。

    且说与兵部尚书会晤尚未结束,沈恪第一时间接到手下传信,讲沈枝意被人掳走。老将军当即辞别陆能,连夜返回大兴县城,率兵二千直赴京营,誓要为女儿讨个公道。

    邵云礼照旧两手一摊,“没办法,谁让贵府千金杀了苏家的随从亲信?苏绾一时气不过,自然要抓住你女儿来平账。这女子之间的恩怨情仇,我一个大男人,怎好插手?”

    沈恪心知肚明,自家女儿性子一向乖张跋扈,早晚惹祸上身,果然撞到了殷潜的外甥女手上。这一撞,撞得不轻。他也不能大张旗鼓地兴师问罪,无异于自掘墙角,为自己平白树敌。

    权衡再三,沈恪强压怒火,亲笔致信殷潜,劝其“得饶人处且饶人”,他就这么一位眼睛上的珠子,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大家“各退一步”。

    对沈恪的求情信,殷潜以“公事繁忙、应酬不断”为由,轻描淡写地搪塞过去。他不愿卷入旁枝末节,更不屑为闺阁斗气劳心费神。他盘算的,是如何将秦欢顺利送入皇宫。

    按照计划,在殷潜的举荐下,秦欢以御医之名入宫,表面是为陪伴贵妃,实则与先一步入宫萧染暗中联动,打通后宫之路,为苏绾谋局铺陈后势。

    举荐折子昨夜才递上去,第二日天明一早,司礼监掌印太监便以“礼法不合”为由,将折子驳回。殷潜心知这是皇后暗中掣肘,却也无计可施。为了避嫌,此事不敢牵连贵妃与御马监,而内阁又被温如初一手把控。

    一筹莫展之际,一纸请帖从天而降——竟是内阁首辅章任梁以私人名义邀请殷潜赴宴。这个节骨眼上收到阁老的请帖,令殷潜辗转反侧,又不得不从。

    事实上,自十三省官员陆续进京以后,均分别收到了来自内阁五寺六部的私人邀请,名为接风洗尘,实则拉拢人脉势力。

    朝堂风云变幻,秦欢始终气定神闲。

    入宫与否,并不重要。两世浮沉,他与苏绾朝夕相伴的日子,统共加起来,不过短短一年——太短了,短得像春雪落地,一触即化。

    他想将转瞬即逝的温柔,化为一生一世的陪伴。哪怕山河倾覆,家园不再,他也想护着她,白首垂丝恨不遗。

    可还有机会,逆转乾坤?

    时光飞逝,转眼就到了二月廿二。

    日光夹镜,竹影婆娑,苏绾独坐窗边一隅,指腹摩挲着文竹的腰牌,眸子里映着黯淡的天光。

    请再等一等,我一定会为你报仇雪恨。

    今晨天光微亮,沈恪又遣人送来一封信笺。老将军尚存几分体面与羞赧,未曾当面撕破脸皮。可再大的阻隔,也拦挡不住一个父亲护女的本能。

    到最后,终将反目成仇,兵戎相见。

    而一味软禁着沈枝意,终非长久之计。那位沈家千金,看似乖顺低眉,实则包藏祸心。这不,大小姐正想方设法哄骗着春蝉,想要“观赏”小丫头饲养的云雀。

    说好的一命偿一命,苏绾又怎能食言呢?只是,她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这时,秦欢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自门廊缓步而来。

    细白的面条上卧着一枚煎得金黄的荷包蛋,汤色清透,浮着几粒翠绿的葱花。

    秦欢将碗搁在案上,温声道:“今日是你的生辰,能否赏光吃一碗长寿面?”

    苏绾盯着那碗面,又看了看秦欢,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你怎么知道?”

    秦欢挑眉一笑:“我是大夫。”

    嗯?

    问题不在于秦欢测准了她的生辰八字。

    而是那碗面,那句话,均似曾相识。上一世,秦欢煮过一模一样的面,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不对劲啊。

    苏绾心跳得厉害,抬眸望向秦欢,却见他神色如常,清风朗月。她迟疑着,低头吃了一口面条。

    “真好吃。”苏绾抿了抿嘴。

    “好吃就多吃点。”秦欢宠溺地看着她。

    苏绾的眼角抖了抖,上一世的记忆里,存在着同样的对话内容。

    再试一试他。

    “我的簪子呢?”她素手一伸。

    秦欢茫然道:“什么簪子?”

    “少装傻。”她轻哼一声,“镇药箱的那支。”

    “那个啊。”他无奈道,“摔得不成样子,没法戴了。”

    苏绾低首拨弄着面条,闷闷道:“哦。”

    秦欢睇着微微鼓起的粉颊,变戏法一般,从袖中取出一支桃木簪——断痕处已被金丝细细缠好,簪头的桃花瓣看起来分毫未损,泛着温润的光。

    “我修好了。”他低声道。

    苏绾眼睛一亮,伸手就要去拿,秦欢故意抬高了手,“想要?”

    她瞪他,伸手去够,被他顺势扣住手腕,轻轻一拽。她猝不及防,踉跄着跌入他怀中,鼻尖撞上他的胸膛,清冽的药香瞬间将她包围。

    秦欢将簪子插进一头青丝,指尖拂过额发,又落向眉心,轻轻按了按,温声道:“真好看。”

    “好看就多看点。”她学着他的语调,娇俏道。

    秦欢低首,目光落在粉红的耳珠,喉结动了动,身子凑近了些。

    苏绾偏头躲开,“面凉了就不好吃了。”

    秦欢低低地笑着,松开了她,“凉了再热热,回锅寿面也不错哦。”

    回锅寿面。

    上一世,秦欢做的那碗长寿面,她并未第一时间动筷,而是睡醒之后,让秦欢重新热了热,她还美其名曰:“回锅寿面”。

    联想到这一世秦欢诸多表现,以及他对温如初那种来路不明、却刻骨铭心的恨意,种种一切迹象,皆指向一个惊人的答案——

    秦欢,也是重生之人!

    苏绾怔怔望着秦欢,忽地伸手攥住他的手腕,哽咽道:“秦大夫,别来无恙啊……”

    秦欢身体一僵,脸色罕见地变得苍白,连唇角都不受控制地颤了颤。很快,那股苍白又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微微泛红的眼眶。他抬手覆住葇荑,放在脸颊蹭了蹭,喃喃道:“你总算认出我了。”

    两人对望,四目交缠,欲语泪先流。

    苏绾终是没能忍住,一头扑进秦欢怀里,泪水如决堤之潮,“我以为,这一世,再也找不到你了。”

    秦欢紧紧抱住她,仿佛要将她整个人揉进骨血里,“我说过,无论多少次,我都会回来。”

    苏绾抬起泪眼朦胧的小脸,“你这个坏心眼的郎中。你早就知道真相,对不对?可你就是憋着不肯告诉我,偷偷在一旁看我的笑话。”

    秦欢的眼眶也噙着热泪,“我是坏人,我是胆小鬼。我怕你不认我,怕你不再是原来的你。我小心翼翼地试探你,步步藏着心思,全都是我的错。”

    两人互诉衷肠,尽情释放两世离愁别绪。

    苏绾忽地脸色煞白,整个人像被什么重击般颤抖不停,声音几乎断裂,“我太愚蠢了,还以为你是坠落悬崖摔死的。”她眼泪簌簌而落,泣不成声,“是温念……是温念杀了你!”

    秦欢眼底浮起一抹幽暗,他低下头,轻轻吻她的额首,像是安抚别人,又像是告慰自己,“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早已不在意。”

    抱着她的手臂,收得更紧了几分,“倒是你,想必也吃了不少苦头。你快告诉我,温念那个恶魔,是如何戕害你的。”

    苏绾埋在他怀里,崩溃地哭出声来。那些压在心头两世的梦魇,那些血泪和惩罚,那些死生之间挣扎过的痛苦,她终于得以一一倾吐而出。

    风穿过竹林,细碎如琴弦拨动,天地垂泪。

    *

    京郊大营。

    午后的风带着春寒,吹不散阿舟的烦闷。

    他坐在草垛上,手里捏着一根枯枝,在地上一笔一划地画着,不知是在勾鱼形,还是写大字。

    指挥使进京述职,大理寺卿身兼两任,来回奔波劳顿,顾不得管理他们这群人。

    晴雷身着曳撒服,腰挎雁翎刀,从营帐里走了出来。他打眼一瞥,快步走上跟前,低声道:“爷在这里愣着想什么呢?是想要进城去看一看吗?”

    阿舟抬眼看了他一眼,没好气似地回道:“不想。”

    “属下多嘴了。”晴雷低头。

    阿舟把枯枝往地上一插,忽而没头没尾问道:“她……还好吗?”

    这个“她”是谁,跟随将军多年的晴雷自然知晓,他点点头,“苏姑娘一路进京行程顺利,属下刚收到传信,她宿在苏府紫竹苑。”顿了顿,又补充道:“今天是她的生日。”

    “生日?”阿舟显然对这个话题感到吃惊,脑子里模模糊糊的,好像记得有这么回事,又好像没有。

    记忆如浮云渺渺,牵念从未有一日停歇。他本不属于这片沙场,但自从见到她,就好像命运被她牵着走了。

    心中有一个声音鼓动他:去吧,去找她吧,告诉她,你很想念她。

    可他也只是又“嗯”了一声。

    “属下其实……”晴雷踌躇了一下,“也想去苏府一趟,为文竹的牌位上柱香。”

    话音未落,营帐后头响起深一脚浅一脚的脚步声,一个人影钻了出来,正是李老爹。他还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手里拄着鱼竿,脸上布满焦急。

    “我得进城去找阿喜。”李老爹一边说一边拍着腿,“我昨夜梦见,阿喜哭着说肚子饿吃不饱,这还得了,我这心悬得都快炸了。你俩不急,我老头子可急死了!”

    “老人家不必担心。”晴雷急忙上前,“阿喜姑娘随苏姑娘同行,万事自是妥帖的。”

    “你懂个屁!”李老爹火急火燎地挥手,“阿喜从小没见过啥阵仗,人一多自己先麻爪了,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她是我亲闺女,我了解她,还是你了解她?”

    “可军令如山,指挥使大人没发话,咱们谁都走不成。”晴雷无奈道。

    李老爹一听,立刻泄了气,唉声叹气:“这算是给人圈禁在干草地,变成羊羔子。”

    三人沉寂了一阵。

    “那些兵大人,”阿舟望着远处操练整齐的士兵,喃喃道:“听谁的话?”

    晴雷和李老爹齐齐望向阿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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