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从前的痕迹一一涌现,闻黛恍然大悟。陈斯辙哪里是换口味,又何尝是想尝尝新样式,过去的他,分明早早就表露了对她的在意。
不论是在持正所时他点的外卖,还是在烧烤店时提前上的那些菜……和不在意的人相处,纵使相处多久,也难以记住对方的喜好,更何况他们也并非日日待在一起,真数起来,一起吃过的饭能有多少?
他明明,早就在乎她;只怕是,早就喜欢她。
无意识地舔了舔干涩了的唇瓣,闻黛呆呆地盯着被那只白皙细瘦的手推到自己面前的杨枝甘露——不那么正宗版。
她游魂似的举起手握住勺子,用勺子勾着杯中的冰淇淋球,芒果的甜香钻进鼻腔;好像没心里尝到的甜那样甜。
在把一勺冰淇淋及芒果送入口中之前,闻黛昂起下巴望向他,冷不丁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眼神中是对答案的迫切求知欲,但被她凝注的人却开始不自在。
陈斯辙后仰着身体靠在椅背上,他低着脖颈,小悉后才抬头,语气有些别扭:“不知道。”
“不知道算什么答案?”对他的回答显然不满的闻黛朝他倾身,却冷不防注意到他通红的耳朵尖,于是才发泄了一部分的不满自主消散。
她的唇角逐渐翘起,眼弯作新月,勾着揶揄的论调道:“哎呀,没想到你也会害羞哦。”
只管抿着唇的男人抬起头乜了她一眼,莫名有种小媳妇的娇嗔既视感,闻黛古怪地感觉到可爱。
其实换做从前,这人应该会狠狠瞪她一眼吧。
她把注意力放去旁边椅子上的玫瑰花上,手松开勺子,转去点了点还托着露珠的玫瑰花花瓣,“你从哪儿学的表白给人送花啊?”
他的理直气壮中还有几分疑惑:“别人不都这么做么?”
可惜闻黛没有要给他解惑的意思,笑吟吟地打趣道:“诶唷,陈律师原来也会从众啊。”
然而陈斯辙这回却没被她得趣,正了身攒眉反问道:“你不喜欢?”
看他这一脸认真的样子,闻黛真觉得自己要是摇个头说不喜欢,他能顶着张严肃脸吃完这一顿饭——不对,他可能压根不会吃。
微张的唇下意识想回答,但目及玫瑰的鲜艳时,她又想起,有件事情也在等待她的回答。
眼睫扑了一下,她莞尔扬头,桃花眼衔着笑时挥发绵绵情意,“我没有多喜欢玫瑰花,对于花花草草什么的我都没有多热衷。”
在陈斯辙的神情覆上挫败之前,她缓语转折:“但是,送花的人我还比较喜欢,所以可以爱屋及乌一下。”
这厮在这一方面的反应力叫人诧异,他脸上挫败的影子退却,刹那间转作惊喜,睁大了不少的狐狸眼居然有呆萌的调调。
“你答应了?”
怎么还要求个肯定。闻黛内心倒了句不惬,她举起手揉了揉发烫的侧脸,埋过头去重新拿起插在杯中的勺子吃起冰淇淋,脑袋小幅度地点动,答非所问道:“这冰淇淋味道真不错啊,天气热就该吃冰淇淋嘛。”
看着被装进自己视阈内的人,视线从她泛粉的脸颊到比玫瑰花还要艳上一筹的耳朵根,陈斯辙的黑瞳里渐渐散开星点的笑意,他老神在在地掷出了句:“你在害羞,你好别扭。”
当场炸毛的闻黛把头抬起,适才还装着情意的桃花眼,现在只有恼羞成怒的情绪,“要你管?我就是这种人,而且你有好到哪里去吗?”
如今的陈斯辙对她的包容可谓远胜于曾经,他从善如流地点头附和道:“嗯,我们半斤八两,所以最般配。”
他的脸皮是增厚了,但闻黛的脸没出息地红了。
一顿饭吃得整个人像是在蜜罐子里游了一圈,很新奇的感受。
共餐以后就要迎来分别。陈斯辙开车送她到了居民楼楼下,并且有跟着她上去的意思,但闻黛却不假思索地拦住了他。
她站在台阶上,虽然依旧没他高,但起码不用再仰着脑袋看他眼睛。
“你跟上去做什么?”
“你难道不应该邀请我去你家里坐一会儿喝杯茶吗?”他理所当然,炯炯目光对着她,狐狸眼中一派清明,仿佛就真的只是想上去坐坐喝杯茶而已。
但陈斯辙面对的是直如钢筋的直女闻黛,她眉头一紧,诚心发问:“刚刚在餐厅里你没喝水吗?现在还口渴吗?在餐厅里没坐够吗?开车开到这里这么一长段距离你还没坐够吗?我屁股都酸了。”
陈某人一颗想要二人世界的心不但被击打得破碎,还迎来了自己刚建立关系的女朋友的关切提醒——
“你该不会是肾有问题吧?”
陈某人脸黑了。
他的目光向下跌了一跌,触及到的是女人嫣然饱满的唇瓣。
恶作剧的报复心理和心中隐秘的期待勾结,他遽然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扣住她后脑。
双唇相贴时闻黛的理智出走,满脑子只剩——他在干嘛,他的嘴唇软软的,他怎么伸舌头啊!
瞪大的桃花眼中眸色从惊恐发展到呆滞。
他搂在她腰上的手缓缓收紧,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勾住他的脖颈,前倾的身体彻底落入他的怀抱里。
呼吸被掠夺的时刻,模糊间听清他说——“闭眼。”
低哑的声线穿入耳腔,发软的心脏酥软更甚。
她温驯地闭上眼。
唇舌交缠的感受让头颅里的都成了黏糊糊,空气是炙热的,却不敌他们之间的炙热;附着在裸露肌肤上的燠热不再惹人心烦,因为搭在她腰上的手掌滚烫更甚。
接吻的时长暂且是个未知数,闻黛只知道在结束以后她的嘴唇麻麻的,偏偏罪魁祸首看她的眼神像狼见了羊,于是她非常没骨气地跑了。
虽然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但是不代表她能接受刚确认关系就全垒打啊!
晚上洗过澡入眠前,闻黛躺在大床上,手指搭着唇瓣不自觉地摩挲,在她无知无觉中上扬的唇角怎么都不肯回归原位。
渐渐,漆暗的卧房内响起了一阵“咯咯咯”的傻笑声,以及被子的窸窣响,一切的由来则是床上笑得春心荡漾且扭得比蛆更灵活的闻黛。
在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时候入了梦,是从前梦境的续集,或许又非续集,错乱的时间线里的一幕幕画面在她梦中穿插。
只不过在这一夜,她终于看清了梦中人的脸。
漫天的箭雨,穿透了她与他。
明知有难却依旧朝着他奔去。
手中握着的剑很重,两条腿狂奔到几乎丧失知觉,只知道不能让他有事——她朝着他大喊:“陈斯辙!”
他们相拥,一支支飞箭将他们串连,手掌贴上他染了血的脸,脑袋里只有一个声音:不要哭,眼泪会模糊他的脸,要记住这最后一面。
她对他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从初识的乌龙拌嘴,到情意初萌,最终情根深种。生不能同室,但求死同穴。
天光还未大亮,躺在床上的人就猛地睁开了眼。
做出此一举动的有两个人,闻黛与陈斯辙。
他们的下一秒作为也别无二致——捞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找到对方的微信,迅速地敲出一行字发出去。
【我梦到你了】
【我梦到你了】
同一时刻出现在聊天页内的两条消息,本就已掀腾起浪水的心海浪更汹涌,闻黛咽动喉咙,刚想给他打去电话,屏幕上便多出电话的邀请。
颤抖的手指按下了接听键,闻黛举起手机,两头却各陷入了静谧。
片晌,闻黛先张了唇,她的泪也在这一瞬间掉落,声音携带哭意:“陈斯辙,我知道了好多,我知道了好多好多……”
从听筒里钻出来的声音是沙哑的,比起她没好到哪儿去:“我也是。”
泉涌的泪水止不住,闻黛举起手捂着脸无声地哭,莫大的哀伤从前世传到今生,心脏仿佛正受着锥子在搠。
“我师父他今天下午会在漓州,你有空吗?”
颤着肩膀捂着脸落泪的闻黛缓了好一会儿,抽泣声断断续续地被电话另一端的人听见,她无所知,吸着鼻子道:“当然有。”
就算没有,也必须有。
这就是仙家所说的,不可泄露的天机么?本不被她在乎的前世今生戏码真实地在她的人生中上演。
生涩的安慰言论被陈斯辙交付出来:“你先调整一下情绪,不要哭太久,很伤眼睛,现在还早,缓一缓可以继续睡觉,或者现在起床去运动一会儿……”
可是,他自己的声音明明也正在打颤。
电话没有挂,闻黛理顺了自己的情绪以后便又沉沉入睡。
好在这一次,前世的事情不再纠缠她,无梦到天明。
“唉。”
站在镜子前洗漱完的闻黛摸了摸自己肿胀的眼睛,还是没逃过两眼肿成桃的命运。
换做以往,她不会过多在乎眼睛的肿与否,现在有差别——多了个名为陈斯辙的男朋友,没在乎过的形象管理到了捡起来的时候,毕竟这个男朋友和她还有一段前世渊源。
而且这厮前世就很贱。
冲了几杯黑咖啡下肚,被苦涩到瘫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放空自己的闻黛心里仍然乱糟糟,沉重的眼皮再度想闭上,然而被敲响的房门不肯给她这个机会。
撑着自己从沙发上爬起来,闻黛拖着睡一觉反而更疲累了的身体过去将门打开,站在门外的人吓得她即刻清醒,“嘭”地一声就把门又给关上了。
吃了个闭门羹的陈斯辙提着早餐杵在门口沉默。
片刻后,他又举起手敲了敲门,“闻黛?开门,我给你带了早餐。”
“……”
在一阵寂然之后,门被轻轻地打开。
闻某人一手捂着自己的眼睛,另一只手握着门把手将门推开,半偏着脸没敢看他,含糊道:“你怎么突然想到给我送早餐了……进来吧。”
客厅里的坐地空调呼着冷气,闻黛维持着手半掩眼睛的姿势坐去了餐桌前。
细长玉白的手指勾着早餐的打包袋伸到她面前,早餐落在桌上,手的主人抽回了手。
“你为什么要挡着眼睛?你的眼睛畏光么?”陈斯辙拉开她旁侧的椅子自然地落座,合理地展示作为男友该给的关怀。
只不过闻黛当前不是很想要他的关怀,她状若无意地拨了几下头发将朝着陈斯辙那一侧的脸给挡住,一只手就这么立在桌上挡着脸,另一只手去拆早餐的打包袋,她顺坡下驴道:“是啊是啊,就是有点畏光。”
但她没想到自己顺坡下驴会下去沟里。
因为陈斯辙当即起身伸手,下巴被掐住时,闻黛还没反应过来,但是被她苦心蔽翳的眼睛已经暴露在了人前。
往日里灵动的桃花眼双眼皮依旧在,只不过肿成了淡淡的一条线,黑瞳仁被挡去了一小部分,其余五官硬是将这双肿了的眼睛衬出可爱感。
不过盯着这双眼睛的人只是在想她为什么会畏光。
“哭肿了的么?家里有没有眼药水?”
对上他不苟的眼神,闻黛的脑袋短暂地空了一下。她没谈过恋爱,自以为恋爱后想要在乎形象的本能是常事,但似乎……她所在意的,并不被他纠结。
还以为最不济也要挨一顿嘲讽。
被陈斯辙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有了一丝丝受虐倾向的闻黛恍惚地想着。
直到陈斯辙要点外卖买眼药水,闻黛才急忙伸出手拦下他,如实坦白:“是哭肿的,我家里有眼药水。其实根本就不畏光,单纯是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肿了的眼睛而已。”
被她拦着手的男人挑了一下单侧的眉毛,他意味不明地问道:“为什么不想让我看到?”
“怕你笑我呗还能为什么。”闻黛不满地咕哝了句,搭在他胳膊上的手收回去继续拆着打包盒。
陈斯辙终于开始反省,自己到底是做了什么才会让闻黛有这种预判心理。
他又瞥了几眼旁边人肿了的眼睛,空气里的咖啡气还没散去,在放松警惕的闻黛强塞着食物的时候,他冷不丁发问:“你喝了多少咖啡?”
没设防的闻黛就这么放出了答案:“三杯。”
“呵。”短促的轻笑让闻黛捏着筷子的手收紧——想砸他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