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这日,平安并未去档口。
早在几日前,大家便已在她那买好过年敬祖宗的财鱼,今朝怕是等闲不会出门。既然没什么生意,平安也乐意在家陪家人过个团圆年。
敬完祖宗与天地,爷爷往院里放了条鞭炮,一家人用完团圆饭后,便在堂屋烧火守岁过新年。
年前平安便买了好些糖果和糕点做年货。
糖的话,种类不多,都是小年时敬过灶神的一些姜糖、薄荷糖和肖似南瓜的酥糖。在爷爷看来,这些糖做过贡品,吃起来更能保清蘸平安,为此他极力劝说平安和木头多吃点。
对于爷爷的热情,两人只得恭谨接受。
那些糕点除了豆糕软糯外,剩下的多是脆、甜、粘牙,颇具特色的本地糕点。
平安买的时候一样捡了些,这样能多吃些品类,吃起来也不会那么腻。
有甜辣香酥的兰花根、炸得金黄酥脆,裹满糖汁的油糖撒子,状入藕片的炸藕糕,还有甜甜蜜蜜、酥松香脆,入口掉渣的南瓜酥糖,平安最喜欢的还是纤若牛毛,丝丝缕缕的龙须酥和满口芝麻香的麻香糕。
至于花生和荸荠,都是村里人送点,亲戚给点,凑个几斤也能过个正月。
待晚饭消食消得差不多了,平安吃甜的也快吃腻了。
她转身去灶房端出提前串好的肉串、魔芋片、豆干,韭菜,喊上木头把烤网洗干净,她便在这炭火旁就地开烤。
新鲜的肉串她早已提前用胡葱、酸橘汁、细盐腌制,又用清油挂肉,锁住了肉中水分,这会摸起来依旧水嫩新鲜。
平安抓上一把肉串上手就往铁架上摊平,红色的鲜肉遇热迅速蜷缩,汁水与油珠顺着网架的缝隙滴落至炭火之中。
霎时间炭火烟气与炙烤的雾气同时腾起,一股属于烤肉的焦香也悄然而生。
一旁的木头情不自禁地吸了吸香味,伸手也抓过一把肉串,坐在平安对面。
这烤肉,还没撒上她的孜然花椒香料粉就已经这么香了。
平安心下赞叹,还是自家做的放心又美味。
见着火候已到,她不停变换方向翻动肉串,务必使肉串受热均匀。
随着一把孜然粉入魂,肉串在炭火的炙烤与香料的熏制之中瞬间升华出一股奇特的熏香,馋得人食欲大开,这香味,说是香飘百米也不为过。
看着肉串烤得滋滋冒油,平安撒上葱花,将烤好的肉串递给爷爷。
“爷爷您吃。”
爷爷也早被这香味给迷住,但看平安烤了半天自己也没吃,他只接了一小撮:“你和榆明也一块吃。”
平安分了木头三根,自己也津津有味品尝起来。
香,实在是香。
不枉她找了那么多关系,花大价钱搞到这小块牛肉。
只有新鲜的牛肉与炭火才能做出这等美味。
入口便是极致的鲜香,再辅之以适中的孜然香味,让人只觉意犹未尽,恨不得将这签也再唆一遍。
平安觉得,有了这肉串,她今晚便满足了,自己之前煎炸烹煮手段用尽,做出来的美食在它面前也黯然失色。
几口将肉串吃完,平安便开始接着烤制,那边木头也有样学样,撒上香料后一家人将他烤的这把肉串分食殆尽。
待做出了经验,平安便将难入味的魔芋也顺带烤上。
香飘十里的肉串、软糯咸香的韭菜、细嫩的香干,口味相似,但口感却大不相同。
看木头逐渐上手,平安便用小刀削了小盆荸荠出来。
新鲜的荸荠雪白脆甜,入口汁水充沛,用来解腻解渴都很好。
这个寒冷的冬夜,一家人围坐炉边,聊起了今年的收成和来年的计划。
在这炭火滋滋声与闲聊声里,一家人将今年的岁守完,迎来了新年。
爷爷也早在新年到来之前,将压岁的红包给了两人。
“拿着。”
“爷爷。”
“压岁压祟,来年你们都要平安顺遂。”胡水生慈爱地看向两人。
“谢谢爷爷!”平安双手接过。
“早点睡,明日还要早起拜年拜山。”
话音将落,外边便响起震天炮竹声响。
一家人出门望去,远远还可看见些色彩绚丽的璀璨烟花在天空一闪而过。
这是镇上的富户逢年过节爱干的事,也好了他们,能够一饱眼福。
“娘子。”木头握紧平安的手。
“咱们明年也放。”
“好。”平安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脸颊传来的热意让她真切感受到身边这人的存在。
她好像越来越习惯他的气味了。
初一大早,家中便陆续有人上门拜年。
爷爷早已备好小食糖果招待。
那些小孩看见平安出门,嘴巴倒是很甜:“平安姑姑,新年好。”
她大伯爷家的玄孙瞥了眼桌上的吃的,也跟着甜甜唤道:“姑奶奶,新年好。”
“噗!”木头猛咳出声,呛了半晌,他这才红着脸缓过神来,将手中洒了半杯的芝麻豆子茶放在桌上。
“姑爷爷,您也新年好。”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孩子见着木头端着茶水悠悠进门,也笑呵呵地喊了一句。
木头一张俊脸憋得通红,他朝平安望去,却对上她揶揄的神情。
她爷爷是老幺,出生时本就与老大家的差个辈,大伯爷家的大堂伯,就是和爷爷一年出生的。
爷爷是在她爹去世后好几年才捡到她,这一桩桩,一辈辈差下来,可不她未婚时就成了姑奶奶辈。
“乖,新年好。”平安伸手递过糖果和糕点,孩子们得了好,蹦蹦跳跳地跑远了。
看着孩子走远,平安对木头道:“给我也泡杯茶。”
“成。”自家吃的,用料那算一个扎实。
春夏里的擂茶到了冬日,又演变成另外一种茶供。
翠绿的茶叶变成了干茶,新鲜的姜末换成了晒干易储存的盐渍姜丝,少了花生,多了个川豆与姜盐炒米。
若是舍得放糖,还可以加入少许糖末提鲜。
晒干的川豆与炒熟的芝麻漂浮在茶汤表面,细细的姜丝或浮或沉,慢慢将咸味晕染开来。
抿上一口,满嘴的豆子芝麻香气,喝上下边的热茶,驱寒暖胃,甜咸相宜,风味独特。
前段时间下了不少雪,正月里倒是出来了好晴日。
爷爷难得放下手中的竹篾,和房前屋后的老人在树荫下摸起了叶子牌。
打上一整日,输赢也未曾超过五个铜板,他老人家也玩得津津有味。
休息了几日,平安只觉自己的骨头都被养软了。
这种无所事事的生活是真的舒服。
哎!归根结底是没钱,要是她有钱,她也不想每天起早贪黑。
正月初八一过,村里便热闹起来。
舞龙舞狮舞虾舞鱼的队伍,修整了一年,得提前练上几日,才能将这功夫慢慢捡起。
上元节那日,不光是村里,镇上、县里、州府,处处都是舞龙舞狮的队伍。
最受欢迎的当属这条舞龙,不过村里的舞龙只会在村里游行,若非特殊情况,各村的龙都不会越过边界。
平安本想这几日就好好卖卖鱼,顺道卖些串串。
可木头一听人多,便瞬间来了精神:“有端午那么多?”
“自然,说不定比端午还多,毕竟端午太热了。”
“好!”木头瞬间眉开眼笑。
“好什么?”平安不解。
“娘子,咱们卖上两日烤串怎样?”
“要是卖得多,说不定一日能挣个上千文。”
“可是可以,只是那样咱们第二日就难起来了。”
犹豫片刻,平安还是同意了。
这正月里正是大家舍得花钱的时候,他们确实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多赚一笔。
只是这人,怎么比她还爱赚钱了,平安暗中打量了他一眼。
上元节前夕,镇上已然张灯结彩热闹非凡,街道上不时有舞龙与唱戏队伍在游走。
出来看热闹的人果然非常多。
两人卖完鱼没有直接回家,便找了之前端午摆摊的角落支起了这烧烤野摊。
不出木头所料,这霸道的香味被风迅速传开,迷住了沿河两岸的吃货,不一会,两人跟前更是围满了买串的人群。
连着两日,两人忙得脚不着地。
平安数了数,他们卖这肉串卖了一千多串,确实赚了一贯多钱。
一贯多钱,又能买上许多青砖,顶一顶这建房的工钱了。
想着离建房大业又近一步,平安深吸一口气,瞬间满血恢复。
一开春,串串的生意便冷淡许多,一些卖不出去的串也不好再过夜保存,平安便减少了每日的备菜。
不过平安心中倒并无多少失落,天冷人就爱吃热辣食物驱寒,天热自然就喜欢清凉爽口食物消暑。气温升高也是好事,鱼群逐渐活跃,到时候把鱼铺丢给木头管,她又能去河里捕鱼了。
若是运气好,一日能抵一月的串。
只是让她有些担忧的是,今年春日里的气候比去年还要奇怪。
上一秒还是艳阳高照的晴日,下一秒就骤然电闪雷鸣狂风乱作,暴雨倾盆,连带着鸡蛋大小的冰雹也无情砸落。
等到雨停,只给村落留下一地残乱。
她家的杂物茅草顶被吹走,院中的花果菜叶更是打烂无数。
这花果蔬菜倒是小事,可地里的庄稼是一年的希望,也是农人的命脉根基。
那里平坦无垠,没有大树和房屋阻挡,怕是受灾更严重。
田里一向是爷爷在照看,他每日里除了家里就是田里。这会风歇雨停,爷爷便急赶着去田里看秧苗。木头则被平安使唤,一起把这破屋顶补补。
“哎。”木头一脸苦相地站在楼梯上,“咱们这屋子着实是太破,咱们赶紧建新房吧。”
“好。”平安亦长叹一口气,“等农忙过了,就好请人了,最近天气也太怪了。”
“正是。”木头愁眉苦脸应和,哎,他可是受够了这些苦日子了。
反正建好房子也不是一日两日能成,到时候一边建,一边赚。
这莫名其妙的风雨来过以后,又是连续多日的晴日,许多人便没有在意,只当是这春雨来得迅疾些。
艳阳天里清风吹过,连带着空气里都是花香与甘甜。这时候的天气,才有了一点春日里清爽宜人的感觉来。
这晴日一多,地里就得干旱。
往日里端午前后都会出现雨水,这眼看着端午临近,这天也迟迟没见变化,不少人见着土地都快晒出裂缝,便也歇了等雨的心思,开始从溪边和河边挖渠引水。
谁知这引水没过两天,等到端午节下午,天空轰隆一声巨响,瓢泼大雨瞬间倾泄而下,张牙舞爪的紫色闪电仿佛要将天幕撕裂扯碎。
两人刚泊好船,便被淋了正着。夫妻俩冒着大雨往家中赶,却见家里院门紧闭,爷爷这是去了外面?
“爷爷难道在田里?”暴雨倾盆,狂风乱作,冰凉的雨水哗啦啦地往两人身上灌,平安这会脸上已全是雨丝,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心下不安。
木头点头踮起脚朝院中看了眼:“怕是真的在田里。”
“轰隆!”
雷鸣再起,豆大的雨珠密密砸落在地,早已便将门前的凹凸不平的地面砸成大大小小的水坑,混浊的泥水顺着爷爷挖的排水沟往沟渠里流去。
望着乌黑压抑的雨幕,平安的心突然咚咚直跳,一股难以言喻的心慌陡然涌上心头,仿佛有什么事情要脱离她的预期。
平安随着木头快步走近院内,她随即便做下决定:“我去给爷爷送蓑衣和伞。”
“娘子,我去。”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平安捏了捏木头的手,解释道,“只是我总觉得有些心慌,不亲眼见到我在家中怕是要坐立难安。”
“咱们一块去。”
“成。”
索性家中有几套雨具,这会一人用一套还有多的。
两人放下东西,便匆匆将门锁上,往田间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