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柚子

    “谁死了?”

    雾见微嘴唇轻颤,伸手扶住脚下一软的姜禾。

    “宋……宋研的父亲。”林诀声音沉重,“宋院长昨晚乘车回家时,与一辆逆行超速的面包车相撞。面包车司机当场死亡,宋院长和司机还在医院抢救。司机伤势较轻,但宋院长的情况很不乐观。”

    “意外还是人为?”雾见微声音紧绷。

    “还没有定论。”林诀引着她们走向停车场,连连叹气,“肇事司机的血液中测出酒精含量超过180mg。但宋研坚持说这是买凶杀人,还向警方指认孟总是嫌疑人。”

    “单凭宋研一句话,怎么能定罪?”雾见微拉开车门坐进去,车门发出强烈的撞击声。

    “警方排查了宋院长的社会关系,发现孟总和他曾有过激烈冲突。”林诀从驾驶座转过身,“你应该不知道,有一次在老宅,孟总为了拒婚,对宋家把话说绝了,甚至……扬言恨不得杀了宋研。这些都被宋研作为证词提交给了警方。”

    “不可能。”雾见微指尖微微发抖,“他不会杀人,怎么会说这种话?”

    “具体情形我不清楚,那次我也不在场。”林诀摇头,“但结合这些线索,警方请孟总配合调查。”

    “把警局地址给我。”雾见微目光坚定,“林诀,你先送姜姜回去。”

    “米雾,我不能走,我要陪你啊。”姜禾紧紧握住她的手。

    林诀面露难色:“孟总特意交代,让我必须跟着你。”

    “我会和他交代的。”雾见微推门下车,转身对姜禾轻声说,“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从孟厌修被强制传唤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二个小时。

    天色从明到暗,最后连脚下的影子也彻底融进夜色里。雾见微始终站在街对面,望着警局窗口透出的灯光,一动不动。

    孟家老宅内,孟槐与步履匆匆地走进书房,语气急切:“爸,厌修还在里面。要是超过二十四小时还没出来,那就确定是被拘留了。”

    孟逐缓缓转身,手杖重重砸向地面:“宋研坏事,这个蠢货。”

    “爸,您要不要出面?”孟槐与捡回手杖,躬身询问。

    孟逐在椅子上坐下,突然卷起袖口,轻飘飘地发问:“有没有弄脏手。”

    孟槐与腰弯得更低:“您放心,肇事司机当场就死了,他家里也打点好了,查不到我们。”

    “死的只是个司机。”孟逐合上眼,“宋家的人还活着。这些事是你经手的,有任何问题你要担着,不能让我孙子被诬陷。”

    说完,孟逐撩起眼皮,冷冷一瞥。那目光中的威压让孟槐与身形一滞,孟槐与抿紧嘴唇,双手在身侧握了又松,最终恭敬地垂首退出。

    清晨时分,警局的玻璃门终于被推开。律师率先走出来,站在一侧,手扶着门。

    孟厌修迈步而出,下颌冒出青灰胡茬,眉眼带着倦意。但只一眼,视线就锁住了街对面的雾见微。做笔录的十八个小时里,他思绪清明,心绪近乎麻木。可在看到她那一瞬,心防骤然碎裂,如洪流决堤,猛地冲撞着他的胸腔。

    律师停在身后,他径直走向那个独自等待的身影。

    雾见微始终安静地站着,见他走来,才轻轻眨了下眼,将怀中那个金黄的柚子搂得更紧了些。

    “阿雾。”孟厌修停在她面前。他接过柚子,伸手轻触雾见微冰凉的手指,“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你在这里等了多久?”

    直到孟厌修接过柚子,雾见微这才感到双腿传来刺骨的酸麻。她一直强撑着的力道忽然散了,她托住孟厌修的手,将那个大柚子捧到他眼前:“吃了。”

    “柚子?”孟厌修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果实,疲惫的眼底漾开一丝笑,“通常不是该用柚子叶吗?”

    “……嗯,好像是。”她闻言就要转身,“你别吃了,我去买柚子叶。”

    “别走。”孟厌修一把将她拉回怀里,柚子清新的香气在两人之间弥漫,“你还没回答我,你等了多久?”

    “没多久。”她说着,悄悄活动发麻的脚尖。抬头时被孟厌修下巴新生出的胡茬扎到,孟厌修刚要避开,雾见微却伸手摸了摸他的胡茬,仿佛在用手指感受他的疲惫。

    车轮缓缓碾过,林诀推门下车,小跑两步:“孟总,您终于出来了。”

    孟厌修点头示意,又问林诀:“她等了多久?”

    林诀迟疑地瞥了眼雾见微,低声道:“从昨天中午站到现在。”

    孟厌修沉默良久,才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而后转向林诀与律师:“辛苦了,都先回吧。”

    “好的,孟总。”林诀和律师驱车离开。

    孟厌修忽然单膝蹲下,温热掌心覆上她泛红的脚踝,轻柔按捏:“等我做什么,有什么值得你等的。”

    “我想回家了。”雾见微垂下眼,轻声问,“你能回去吗?”

    “当然。”孟厌修起身紧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上还捧着柚子。

    走到车边,雾见微按住车门:“我来开。”

    孟厌修仍拉开副驾驶的门,小心扶她坐进去。系安全带时,孟厌修看着她的眼睛:“昨天为什么哭了?怎么一个人去百花公园了?”

    她捏着包带的手颤了颤,半晌才说:“回家再说,好吗?”

    “好。”孟厌修空出右手握住她的指尖。

    踏入玄关的瞬间,回到令人心安的安全区域,雾见微终于呼出一口沉郁的气,她拉着孟厌修走向浴室:“你先洗澡,然后我们谈谈。”

    “好。”孟厌修看出她与往日的不同,也读懂了她眼底深藏的忧虑。

    热水从头顶倾泻而下,孟厌修闭上眼,任由水流将思绪冲刷得愈发清晰。他套上浴袍,草草擦了擦头发走下楼,第一件事便是拿起桌上那颗柚子,郑重地摆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宛若珍宝。

    雾见微站在厨房里,视线落在咕噜冒泡的沸水上。孟厌修放轻脚步走近,从身后环住她的腰,将她拢进怀里。

    “阿雾。”孟厌修声音暗哑,“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雾见微被他的气味包裹着,没有应声,只是凝神将锅中飞舞的面条捞起,放入调好酱汁的碗中,加了一小块妈妈熬好寄来的猪油,又烫了两棵青翠的芥蓝和一把豌豆尖,最后卧上一枚荷包蛋。

    一碗朴素的热汤面,孟厌修却看得移不开眼。

    “我来。”孟厌修松开手臂,端起面碗走向餐厅,又回头问,“你呢?我给你煮一碗。”

    雾见微只摇了摇头,走到餐桌旁坐下,将手臂叠在桌面上,侧头枕着手臂望他:“我没胃口,只想看着你吃。”

    孟厌修意外地没有坚持,他坐下来,极为郑重地吃着那碗面,连汤里的葱花都喝得干干净净,碗底光洁如新,像涮过一般。

    “没人给我做过这么好吃的面。”他放下碗,目光温润地看着雾见微,“要不,我投资你开餐厅吧。算了……不行,我不想让其他人吃到你煮的面。”

    雾见微手托着头,打量他:“少骗我,我做饭什么水平,心里还是有数的。”

    孟厌修垂眸笑笑:“我说好,就是好。但以后让我给你做,你不用自己动手。”

    雾见微却神色一凝,指尖穿进孟厌修微湿的发间,喉咙发干:“孟厌修,你会受影响吗?”

    孟厌修胸口明显起伏了一下,手掌覆上她的后颈:“没事,只是配合调查。但……我暂时不去美国了。”

    “为什么?”她拉下孟厌修的手,攥在手心里。

    “限制出境。”孟厌修的语调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她迟疑了片刻:“那工作呢?”

    “远程处理,不影响。”孟厌修打断她,指腹摩挲着她的脸颊,“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嗯。”雾见微捧住他的脸,眼眶瞬间红了。

    “怎么了?别哭,别哭。”孟厌修一看她哭,仿佛蚂蚁噬肉。

    雾见微垂下眼,眼泪顺着鼻梁滑落,她极力抑制情绪,哽咽着开口:“你曾经跟我说过,当年有位警察为救姑奶奶牺牲了,对吗?”

    “对。”孟厌修微怔,“那是姑奶奶的爱人。”

    她也“嗯”了一声,又问:“他们的孩子……也没保住,姑奶奶还因此失忆了,是吗?”

    “是。”见她眼泪连串滚落,孟厌修连忙为她擦拭,“阿雾,怎么突然说这些?”

    雾见微的声音断成滚落在地的珠子,听上去只余破碎。

    “那个孩子……姑奶奶生下来了。”

    孟厌修罕见地愣住了:“什么?”

    “我找到他了。”她握紧了孟厌修的手。

    “在哪儿?”孟厌修担忧地看着她苍白的脸。

    她的声音轻如叹息:“是你啊。”

    家里骤然寂静,像漂浮在海上,四周一望无际,无处可达。

    孟厌修眸色更沉,这消息太过荒谬,但他瞬间信了,因为他信她。

    雾见微止住泪,起身取来包,又上楼拿了文件。回到孟厌修面前,她先摊开一份鉴定报告:“这是我第一次做的,结果显示你们没有亲子关系。”

    孟厌修冷静地翻阅,仔细看过每一个字:“用什么做的检测?”

    “血液。”她的手轻按在孟厌修的脖颈上,感受他的情绪起伏,“我抽了你的血,记得吗?后来我找机会拿到了姑奶奶的样本,但被污染了,导致结果也错了。”

    说着,她又拿出第二份报告:“上周,我做了第二次检测。结果显示,你们是亲母子。”

    “第二次是用的头发?”孟厌修凝视着那份报告。

    雾见微:“嗯。”

    孟厌修沉默了许久才问:“你为什么会想到做这个?”

    “我无意间发现,你这里……”她的手贴在孟厌修腰下,“和姑奶奶有一块一模一样的胎记。”

    迷雾散尽,一切豁然贯通。

    孟厌修深吸一口气:“所以,外公一直都知道啊。这一切都是他的手笔,他最看重的家族颜面,不过如此……”

    所有线索都串联成了一条清晰的线,孟厌修顺着想下去,要让宋家闭嘴的人,已经呼之欲出。孟逐执意与宋家联姻,原来是因为对方手里握着这个把柄,只有成了一家人,才能让这个秘密不见天日。

    “阿雾,谢谢你。”孟厌修轻拥着她。

    雾见微脸颊贴着他的胸口,声音发闷:“你和姑奶奶,活在了一场精心编织的谎言里。”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撬开了记忆的缝隙。孟厌修想起第一次带雾见微见家人时,姑奶奶拉着她的手,眼里满是惋惜:“要是我有儿子,说什么也要让你当我的儿媳妇。”

    而孟厌修却说:“还好你没儿子。”

    那时一句无心的反驳,此刻化作最尖锐的讽刺,狠狠刺穿了他的心脏。

    “阿雾。”孟厌修眼底像是结了冰,又像是燃着火,“我要把一切挑明。”

    雾见微听懂了他话里的重量,这不再是他与家人的矛盾,而是宣战,他要和孟家彻底决裂了。

    雾见微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我陪你,甘愿任何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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