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外面确没有什么人了,江思渺才放心的到后殿换了一身衣裳,准备溜出宫去。
一路提心吊胆地前行,出了宫门后终于松了口气,却也不敢停歇,马不停蹄地赶往了安香药铺,正准备去晒药的小伙计见是她,笑着打了招呼。
“凌先生不在吗?”江思渺进了药铺,发现只有小伙计一人,心下突感不安。
“回江姑娘,凌先生前几日带着阿娆姑娘出去了,说是寻新药,未曾说何时回,江姑娘可是有事?”小伙子依旧是那副乐呵呵的面孔,挑拣着药材。
江思渺摇摇头,让他先去晒药,不必管自己。
她不能在此逗留太多的时间,若是等皇宫的那群酒囊饭袋反应过来,定要拿她治罪,可眼下她却无其法,除了凌白茗,她无人可求。
一个半时辰后,仍不见凌白茗的身影,江思渺实在是等不住了,咬咬牙起身离去,门口的帘子却被人挑起,一抹斜阳跟着进来。
“江姑娘,好久不见。”熟悉的笑容,上扬的尾音,凌白茗站定在门边就那样看着她。
在看见凌白茗的瞬间,一颗心瞬间平定了下来,来不及叙旧,她便直接开门见山了。
知晓江思渺的来意之后,凌白茗并未说什么,只是卸下身上的包袱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缓缓道:“这毒确是来自西域,我也可以告诉你这毒是什么,又要如何医治,只是,你当真愿意救他吗?”
此番话下来,听的她心里“咯噔”一下,凌白茗看似无意,可话里的含义却不少。
他到底是谁?又知道些什么?
见江思渺未回答,凌白茗也不急,在柜台慢悠悠地清点着这几日他不在时候的进账,时不时还能抽出手来写几张药方。
心里的斗争她早就进行了无数次了,可每次到了抉择之时依旧犹豫万分。
“是,我愿意救他,还请凌先生不吝赐教。”
凌白茗在一旁净了净手,温声道:“来后院吧。”
一段时间没来,后院不知何时栽种了一颗梨花树,白灿灿的一片,风一吹洒落一地的花瓣,宛若下了一场梨花雪,婉丽又飘香。
“按照你的描述,此毒应是来自西域的虚实机,面相虚弱,脉搏强劲,一虚一实,而此毒厉害的点也正是在此,脉搏越是强劲,代表此毒中的越深。”
“此毒的解法说难不难,可说简单也并不简单,需要条斑钳蝎的尾巴、五色花的花蕊、最纯净的一滴晨露和有血亲关系之人的额尖血。”
江思渺站在一旁愣了神,其他的或许都有办法可以找到,但对别人来说最易寻找的血亲之人的额尖血,对江正霖来说恰恰是最难的。
除了皇后外,其余的妃子几乎没有子嗣,并非江正霖不想,也并非是皇后不够宽容大度,而是在王府的时候那几个女人明争暗斗,连落地的孩子都没有几个,更遑论能平安长大的孩子。
早些时候有过两个儿子,一个莫名早夭,一个到了八岁那年中了一场天花没救过来,现在同他有着血亲关系的也就只有出嫁后杳无音讯的江婉了。
这事确实棘手。
她扭头看了看一旁的凌白茗,正低头摆弄着桌上的笔墨,这回寻到了新药,他正准备写下新药方炼制。
“凌先生,若是……找不到这血亲之人的额尖血,该当如何?”江思渺的手紧了又松,薄唇轻启。
凌白茗连头都未曾抬起,点提顿挫一气呵成写下了新的药方,语气懒洋洋的,飘出的话却让人大惊失色。
“那不是还有你吗?”
江思渺眸中一闪而过的杀意又迅速退却,面色复杂地看着面前之人。
她原以为凌白茗只是知道她对江正霖的敌意,却不曾想他居然连这层关系都知晓,倒也为她敲响了警钟,她必须越快达成目标越好。
既然有人知道这个秘密,就证明它很可能最后成为秘而不宣的事情。
凌白茗背过身去从后方的柜匣中分别取出了装有尾巴、花蕊和晨露的瓷瓶,大笔一挥写下了几行字。
是此药的调配之法。
凌白茗淡淡抿了一口杯中的茶,道:“可要我为你取这额尖血?”
“不必。”
江思渺将药房收在袖下,道过谢后便要转身离去。
凌白茗终于抬头,看着她的背影,目光逐渐变深,右手将折扇合拢后,一下一下轻敲着左手虎口。
他忽地笑了一下,悠悠道:“想杀他,需得暂敛锋芒,直至一击即中,可若是想杀我,随时欢迎。”
江思渺的背影顿了一下,她没想到他看到了她刚刚眼中的杀意。
她没有回头,快步出了药铺。
*
江思渺回到殿中时才松下一口气,透过门隙看了看外边,依旧只有零丁几人当值,想来应是没有发现她这段时间的消失。
江正霖躺在帷幔内,唇色已变成深紫色,可知这虚实机的毒性已是越来越强。
她唤来内侍为江正霖净身,换了身衣物,随后便将所有人都请了出去。
江思渺看着手中的匕首,出了片刻的神。
她并不是第一次取血了,在她少时也曾为了救一人取过血,只这额尖血确是首次。
取血的过程很快,痛感却是缓慢蔓延的,从额尖一直痛到心口,痛感愈来愈烈,她有些不支,跪倒在床榻边。
江思渺将取下的血和另三样融在一起,静置片刻后,等瓶中颜色由深转浅,直至无色后,她捏开江正霖的嘴巴灌了进去。
半柱香的时间,江正霖深紫色的唇色逐渐褪去,脉搏也不再如先前那般强劲有力,而是变得平和舒缓,想来是这药效起了作用。
方至此刻,江思渺才如卸了力般跌坐在地,气息并不平稳,从袖中取出一条浅青色的抹额绑于额上。
西侧的窗开了半盏,殿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殿内波痕水迹,略显凌乱。
细雨如丝,落在脸上须臾,她竟也分不清脸上的氤氲究竟是雨水还是汗水。
也不知,燕寒昭此时在做什么。
江思渺愣了一下,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想到了燕寒昭,他可知此刻她的处境?
亦或者,他知,却也有意促成。
不管,不顾,视同放纵。
燕寒昭仍在怀疑她,他一直都未曾真正相信过她。
一个时辰后,虚实机的症状彻底消失后,江思渺唤了人进来,领头进来的不再是那个将她拘来的陌生公公,而是常伴江正霖身侧的高公公。
高公公面色焦急,涨红了脸,脚步虚浮却很快速,全然一副才知情的模样。
“国夫人。”高公公向她行了行礼,随后又命太医院的一众御医共同再为陛下诊治。
队伍中,陈白述站在末尾,依旧是一派清风明月的身姿,神色也未有半分不妥,好似并不惊讶她能医治好江正霖。
诸位御医共同查验后,确保陛下已然无虞,这才一致退去一旁候命。
高公公将殿内不相干的人都撤了出去后,再次向江思渺行了礼。
“有劳国夫人了。”
江思渺欲出声,却发现自己全身无力,嗓间灼热干涩,发不出声,就连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了起来。
殿外突然传来一阵躁动,似是发生了什么争执打斗,最后以一剑破开了殿门。
来人身披银光战甲,手中的银剑未曾见血,却锋芒毕露,粼光闪闪,时刻待命。
战履步步踏近,每踩过一步,剑尖便在地上留下一道剑痕,行至殿中央,才将银剑收回剑鞘,单膝跪地。
“臣燕寒昭,参见陛下。”
“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江思渺顺着视线望过去,他的战甲上淌着雨水,顺着凹槽处往下滑,雨水浸湿了额发和面颊,反倒为他多添了几分凛气。
高公公望了望殿外威风凛凛的燕家军,饶是面上再镇定,心里的震鼓也是敲了又敲。
他面上堆了堆笑,上前虚虚扶起了燕寒昭,低声道:“燕将军此言不妥,如今陛下幸过此劫,全是国夫人的功劳,燕将军又何罪之有?现下陛下未醒,待陛下醒后,想来不但不会怪罪将军,许是还要为将军府记上一功。”
燕寒昭面色依旧,身上的寒冽之气相较之前浓了几分,眼睫上的水珠随着眼眸的下拢顺势低落。
“既如此,那臣可否先将夫人带走?”
高公公心中暗暗苦笑了一声,燕将军本就是陛下跟前的红人,此次又是国夫人救治了陛下,带走江思渺自然是于情于理。
更何况,殿外森严的燕家军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他哪敢说半个不字?
“这是自然,将军请便。”
燕寒昭将剑扔给殿外的宋子扬,宽步过来后半身蹲下,将自己身后的披风解下,裹在了她的身上,随后将她横栏抱起。
熟悉的气息萦绕身侧,虽知燕寒昭不全然信她,却也不会害她,彼时多了几分安心,身体便也疲软了下来。
江思渺微微仰了仰头,从她这个角度只能看见燕寒昭的半张脸,视线越来越模糊,脑袋里的昏沉愈来愈旺。
她张了张口,终是体力不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仿若即刻就要彻底晕厥。
迷蒙之际,她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是燕寒昭低下头俯在她耳畔所言。
他说:“别怕,我带你回家。”
这边的将军府里亦是焦急万分,陈伯举着伞站在门口来回转,始终不见半分人影。
秋桂立于一旁,眼圈红了又红,眼下微微有些浮肿,想来未曾少落泪。
小丫头兀自决定,若是小姐此次凶多吉少,那她便也会随了小姐去了。
远处隐隐传来断续的马蹄声,奔腾的声响越来越近,陈伯立时转身吩咐身后的仆婢。
“快,快,是将军回来了!”
宋子扬往后扬了扬缰绳,两匹马并头停于将军府门前,他回过头去看,燕寒昭正抱着人从后方的马车里出来,江思渺的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条雪白色的狐裘。
燕寒昭出去前便安排好了一切,此刻府内上上下下倒也显得有条不紊。
江思渺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原先平静的面容皱缩在了一起,小脸上的痛苦不言而喻。
陈伯为赶来的医正领了路,号了脉后向燕寒昭作了一揖,如实禀报。
“如何?”
“回燕将军,夫人此次医治又极其耗费心力和体力,后又受了寒雨,此刻正是高烧不退,然夫人本就身体虚弱,已无寻常人的自愈能力,现下下官会为夫人针灸,再开一剂药,若是十二个时辰内醒来便可无虞。”
似是听出了他话里的另一番意思,燕寒昭掀起半分眼帘,如刀光一般凌厉的眼神盯得人不寒而栗。
“那若是没醒来呢?”
医正躬下身子,交叠的双手不自主地发抖,说话也变得不再利索,言语间皆是颤音:“若……若是十二个时辰内,夫……夫人没醒来……”
上好的琉璃盏顷刻间化为齑粉,破碎的渣子溅开,铺了一地,有几道不易察觉的细小血痕留在了燕寒昭的肌肤上。
医正不敢再说下去,只得扑通一声跪下,头深深地埋在衣袖下。
此景同样吓坏了门外前来通禀的陈伯。
自入府以来,他从未见过将军这般情绪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