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长老,我知晓你想收余伯仪为徒,可是……”余家山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伍长老,今日刚好谢宗主也在,就请他做个见证。我余惠意若拜入伍长老门下,绝对夙夜勤勉,殚精不怠!如若有一日偷闲,届时不必长老赶我下山,我自请离去!”小姑娘的下巴绷得紧,眼神明亮又倔强,像淬过火的小匕首。
李轻云实在喜欢这个叫余惠意的小姑娘,要是伍长老执意不肯收,自己收下行不行?反正左右都是玄天宗的人。谢悬会同意吗?
“小小年纪口出狂言,你懂什么叫殚精不怠吗?你懂真正的天赋是什么吗?”伍千秋冷冽的目光从上至下扫视余惠意。
余惠意被伍千秋的目光看的浑身发毛。但自觉输人不输阵,硬生生扬起小头颅,看了回去。
余家山一抹眼泪,带着哭腔打破僵硬的氛围:“我只是个寻常百姓,不懂什么天赋不天赋的。我儿自小愚笨不堪,在私塾上了两天便被先生赶出来,永不录用,简直榆木脑袋都不如。我对他从未有什么指望,亦不想再让他出去丢脸。”
“反倒是惠意,虽说是养女,但她善解人意,品性纯良。我不管旁的人怎么说,我就想把最好的给惠意。如若余家有机会出一个人杰,我希望是惠意,也只能是惠意。”
李轻云凭借自身浅薄的俗世经历,也能意识到,这余家山竟然能超越血缘的真心为这养女好,实属不易,难怪外面的百姓都说他是大善人。
但是呢,李轻云总觉得余家山的逻辑怪怪的,根本说不通啊。
“伍长老,你要不把两人都收下。这样既遂了自己心愿,又不辜负小姑娘的一片赤诚。岂不两全其美!”李轻云双腿自然交叠,悠哉悠哉开口道。
伍千秋语气稍缓:“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我没有意见。”
余惠意扬唇一笑:“太好了!太好了!爹你听见了吗!伍长老答应收我为徒了!我跟伯仪一起修炼,还能互相有个照应,您也不用太担心,我会好好照顾伯仪的!”
李轻云注意到,余家山并没有因为这个提议而欢喜,反而寒着一张脸。
“我儿痴傻,实在担待不起。今日就先到此为止吧,我还有其他要事处理。”
“爹?!”余惠意十分不解,大声喊道。
“惠意,我们走吧。三位仙师舟车劳顿还未好好休息。”
话音刚落,余家山便拉着余惠意,在小厮的簇拥下,出了厅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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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轻云、谢悬、伍千秋三人在下人引导下进了客房。
三人的客房安排在一个院子内。
下午没什么事,时候也尚早,清风吹拂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谢悬在院子里的树下打坐,伍长老坐在桌边喝茶。李轻云陪伍长老喝茶,左手端起茶杯,仰头一口牛饮。
“伍长老为什么不肯单独收余惠意为弟子呢?”微风吹过,卷起李轻云的额发。
“你还尚未正式步入修行道路,不知天赋的重要性。现下灵气匮乏,天赋就是一切。”伍长老把玩茶盏,喃喃道,“没有天赋,就是无米之炊。手段再高明的厨子也无计可施。”
“可余惠意并非没有,只是天赋不佳。”李轻云不解。
“天赋极好是礼物,天赋不佳是诅咒。”伍长老冷眼望向李轻云,眸光中闪烁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天赋不佳意味着有但不多,就是这个‘有’会一点点勾起人内心的执着和不甘,稍有不慎便走火入魔。修炼修炼到头来修的是道心,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余惠意的眼神你也看见了,执念过重终究不是好事。”
“修炼修的是道心,你都没给余惠意机会,如何就知晓她一定修不出道心?伍长老未免太过武断了吧?”李轻云反唇相讥道。
“我修行了几日,你修行了几日?修炼途中的苦楚我自是比你清楚!你说我武断,在我看来你不过是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无知小儿!”伍千秋气势汹汹道。
“伍长老,我明白了,你才是那个过于执着的人。执着地相信自己所愿意相信之事,执着地把自己所相信之事强加给别人。将她人的想法弃之如敝履。这个人世间很大,什么人都有,什么事都会发生,论无知,你比我更胜一筹!你凭什么用自己的经验妄下判断。”太阳缓缓降落,那条永恒的金光与李轻云体内微微沸腾的灵气,遥相呼应。她说,“凭什么?我不服!”
伍千秋被眼前的场景勾得热血沸腾,差点就被李轻云带着跑了。好在她定力极强,冷冷丢下一句“你还年轻,懒得跟你计较”云云,便不再同李轻云争辩。
李轻云肩头一暖,回头看见谢悬给自己披了一件白色鹤氅。
“师父,刚刚伍长老是不是破防了?”李轻云问道。
“应该是的。”谢悬随手替李轻云换了新的热茶。
热气把李轻云的眼睛蒸得亮晶晶的。
“据吾所知,伍千秋并非天赋型修士。她就是被‘有但不多’的天赋束缚着,走到今天的位置。”谢悬冷淡垂眸,将鹤氅拉拢系牢。
李轻云瞪大眼睛:“难怪她如此了解,原来是过来人。”
李轻云抓着谢悬的手臂,说:“正因为她走过那条难走的路,所以才不想别人也像她一样辛苦。”
谢悬没有抽出手臂,嗯了一声。
“那她也不该替别人做决定。此人真的是霸道之极!我生平最讨厌控制别人之人!”李轻云松开手,双手端起面前的热茶,再次一口饮尽,“以后我见她一次怼她一次!”
“那你要时刻将吾带在身边才好。”
“为何?”
“这样你才不会被她揍。”
“……有道理。”李轻云挠挠头,倏尔想起一件重要之事,“都怪伍长老,在那说什么收徒收徒,我都忘记自己来余家是为了归还玉佩……”
“无妨,明日再议也是一样的。”谢悬问,“可还有别的话要与吾说?”
李轻云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道:“伍长老若执意不肯收余惠意为徒,我能收她吗?”
李轻云听见一声轻笑,这笑声从谢悬嘴里发出,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只是单纯的开心。这个人平时少有表情,金色的阳光在他的眼底跳跃,纤长的白色睫毛在眼下形成一片阴影,愈发显得那个笑容生动之极。
“你啊,总是给吾出难题。”谢悬说道。
“不可以吗?”李轻云可怜巴巴地望着谢悬。
“吾答应你就是了。”谢悬叹气道。
李轻云又想起了什么,说:“我觉得余家山有问题。”
谢悬看着她,静静等待李轻云说后面的话。
“我和伍长老后面提出,同时收二人为徒,明明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连伍长老都松口了。可是余家山却很排斥。与其说他宁愿贬损亲生骨肉,也要让养女去修行,不如说他就是不想让亲生孩子去修行。”
“嗯,很聪明,分析得有道理。修行对于凡人来说,无论如何都是极好的机遇。”谢悬点头。
“况且余家山的亲生儿子本就天赋异禀,放着这样大好的机会不去做,还推给别人。其中必有猫腻。师父,你说会不会跟空月教里的另一个养子有关?”身上太过温暖,烘的李轻云打了个哈欠,低声道。
“明天你可以直接问。”
“我还有一个疑问,余家到底靠什么为生?余家山一不做官,二没有产业,怎么就能够自己丰衣足食的同时,还能对外施粥……”
李轻云说着说着困意涌上来,枕着鹤氅在桌子上睡着了。恍恍惚惚中听见谢悬跟她说“去屋里睡”,她胡乱应了几声。
于是谢悬俯身将李轻云抱起来。
径直朝她的房间走去。
谢悬低头看了李轻云一眼,见她呼吸均匀,嘴里嘟囊着什么,似是呓语。将李轻云放在床榻上后,谢悬便侧身倾听,雪发自肩垂落。
呓语断断续续,倒也能听清,李轻云说:“谢悬……谢悬……谢悬你是不是……是不是早就认识我啊……鼻子好痒,哪里来的头发……谢悬我知道,你早就认识我,知道我是谁……你太不仗义了,我不怪你……才怪……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不公平,不公平……”
呓语结束。屋内只剩下李轻云的呼吸声。
谢悬将被子拉过来,替她掖好,静静站在床榻前看了一会儿。
面色平静,看不出喜忧。
“咔哒——”
门关上了。
室内呼吸声依旧,只是床榻上之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眸明亮如夜空中划过的流星。
是的,李轻云根本是装睡。
她在试探谢悬,倘若自己已然知晓他的秘密,他将如何?
谢悬刚才的反应,李轻云并不满意。
太冷静了。
冷静得可怕,看不出破绽。
果真是活了几百年的人,城府太深。
不对,李轻云会想起刚才,有一个地方不对。
谢悬给自己盖被子的手,他的手在抖。
李轻云瞳孔微微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