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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顺命歹拢是一生

    安城北被以扰乱校园秩序罪提出广播站受审。

    据说有个同学笑岔气了差点没缓过来,不然还得加重他的民事责任。

    安城北勇闯狗粮发放C区,为兄弟两肋插刀,其态度可嘉,其精神永存。

    其在广播站二度二逼行为,将永记九中史册!

    (此处该有掌声。)

    大冤种安城北本是刚从柯言那里虎口逃生,将将躲过表演两只蝴蝶,缠缠绵绵翩翩飞。

    他回教室路上听见广播站里轻微噪音,心头一凛,再见后桌两人离奇失踪!

    是人性的沦丧还是道德的泯灭?!

    安城北拔腿就跑,生怕最后广播里传出什么不雅之音。

    为此,骆远方事后答应给他拍摄一套个人写真作为补偿,郑策同意给他补习物理,并发誓他再笨也不会动手,不会爆粗口。

    两人感觉家被偷了。

    好在学校里永远不缺新鲜事。

    他们回到班里,同学间又在疯传有人在校门口遇见暴露狂的事。

    晚读期间,教室前方的电视开着,白岩松坐在蓝色背景前,报道一桩桩未来极有可能成为文科政治考题的新闻。

    随着新闻联播拉上帘幕,九中高三又按惯例进入打鸡血模式,用嘹亮的嗓音喊出高考誓词。

    每个班都自创了一句口号,在各班班主任带领下,此起彼伏的口号声响彻远翔楼。

    远翔楼就伫立在夕阳山巅,承载着少年们伟大又虔诚的愿望。

    沉默于此,接力一代又一代高考生的跳板。

    郑策跟着全班念出那句“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有些无奈地望向窗外淡蓝染透的天空,烟粉色云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移动。

    重来一次高考,依旧会热血沸腾。原来这与环境无关,而是因为周围的人,因为此时此刻。

    天色暗下去,教学楼灯火通明,远远看着安静又庄重,凑近了会发现每间教室里萌芽的生机。

    骆远方今天翘了最后两节晚自习,向郑策坦白,报备了要去拳馆。

    而郑策一下课也没有先回家,而是等在那间酒吧门口的便利店。

    她买了两盒菊乐,一包饭团,还有一支炼乳,面朝着街道坐,隔着便利店玻璃,隐隐约约能看见自己反射在里面的影子。

    骆远方一直没出来。

    郑策百无聊赖打了个饱嗝,柜台边的店员警惕地看向她。

    郑策面无表情转过脸去。

    便利店里空调开的很足,白炽灯亮堂堂,店员与她对视一眼,又麻木地在键盘上敲敲打打,似乎在算今天的总账。

    玻璃门一关上,房间里又安静得只剩机械键盘咔哒咔哒的敲击声。

    十分催眠。

    门口风铃响了。

    有人推门而入。

    郑策坐着打瞌睡被吵醒,重重点了下头后望过去。

    和骆远方对上眼神。

    还没打招呼,骆远方肩上被门后伸出来的手拍了下。

    一个五大三粗,肌肉健硕的男人,一手搭着他肩膀,一手揣在兜里,问他想要什么随便拿。

    骆远方也笑得坦荡。

    如果说平日骆远方在学校里如鹤立鸡群,现在的他,在这群久久混迹于夜场拳馆的人中,显得……像个学生了。

    骆远方只朝郑策的方向瞟了一眼,便很快神色自如地移开,视线像只是略过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郑策也不动声色继续朝窗户外面发呆,并把留给骆远方那盒菊乐给打开喝了。

    装不认识是吧。

    几人很快付钱离开,店员依旧时不时朝她瞄一眼,像是确认她还喘气就行。

    郑策等得无聊,拿出一本五三,继续不动如钟。

    她知道骆远方还会过来。

    因为奶喝多了,郑策跑了两趟厕所。

    再回来,便看见自己座位边坐着骆远方。

    桌上多了一个汉堡,像是赔罪一样,规规矩矩放在五三上面。

    郑策走过去把汉堡一分为二,递给骆远方大的那块儿。

    她知道他大概没吃晚饭,而如果全还给他,骆远方还真不一定会吃。

    “吃跳蚤,分腿腿。”骆远方接下。

    “等久了吧。”

    “你不想考出去了么?”郑策劈头就是一句。

    在她看来,骆远方所有行为越来越像假装努力,自我欺骗。

    骆远方脸上出现一霎怔愣,他了然地笑了下,“怎么不想。”

    “低分飞过也是过,你……”

    骆远方太疲惫了,伸手抱住她,将下巴搁在她肩膀上,开口声音沉缓,说出口的话语却幼稚至极:

    “不听不听,和尚念经。”

    郑策叹了口气,说着声音开始哽咽,她小声道:

    “骆远方,你得努力啊……”

    因为郑策忽然开始害怕,毕业后只有她一个人离开的场景。

    看见两人抱一块儿,柜台边的小哥这才反应过来是个什么情况,善解人意地拿了一包烟在店外的阴影里去抽。

    店内只有他们两人,郑策声音逐渐由小变大。

    “嘤——”

    骆远方伸手将郑策搂得紧了些,听见这声音,睁开眼睛笑着调侃:

    “谁家水烧开了?”

    郑策气没喘匀,打了个嗝,她说:“刚才不叫我,是不是怕连累我?他们不是好的么?吴雨不是还认识的么?”

    “吴雨也没那么管用。”

    骆远方笑着在她背上慢慢顺气。

    “他顶多能帮你打一架,然后把自己工作也丢了。”

    骆远方耐心地说:“其实我不是个善于交际的人,但是为了找拍摄的工作,为了留在拳馆就算当个陪练,我也得三天两头去请客。见着比我能耐的人就问,哥,姐,最近有没有空啊?去K歌?吃顿便饭?”

    “我不是什么天才,那六个月的拍摄就是这样来的。不懂这些人情世故,人家怎么会给你机会是吧?”

    骆远方说,“但是我不想让你看见我这样……怎么说,落魄吧。也不想让你跟我一起承受这些。”

    他从来不是谁耀眼的星辰,只是蒙尘的鹅卵石,就连棱角都很少分明。

    骆远方握着郑策肩膀把她推开些,看着她眼睛。

    “我平时不太愿意说这些,今天你想听么?”

    郑策一脸委屈,却还噘着嘴点点头。

    骆远方把旁边的高脚凳拉得离自己近点。

    “坐。”

    郑策深吸一口气,坐过去。

    “那次是我第一次一个人在外面。第一站是进藏,我们遇见当地人拦路,我为了表现自己有用,跟对方打了一架,最后差点把警察引来。”

    骆远方失笑,“别提多傻了。”

    麦克法伦在《古道》里写:鸟兽的行迹才是最古老的道路,天空被刻上无形的迁徙路线……连接一片荒野与另一片荒野。

    他在山林荒漠里穿行的六个月,真真切切感受到这些远离人迹的宏大。

    “你问我不想考出去了吗。我一直都比任何人都想要离开这儿。但是这条路,它一开始就比别人困难你懂吗?虽然多少有我自己作出来的因素。”

    骆远方望着玻璃外寂静的夜晚,轻声继续:

    “不是说学习没用,而是我一开始就没在这条路上,也找不到原路返回。郑案进去,我妈去世,骆乘光比我更有前途,我就不能再随意试错了。”

    “竞赛资料,补习班,本科四年,找工作,租房费,生活费……要等太久了,我怕沉没成本收不回来,怕骆淇等不到。我过得很矛盾,但没办法,只能接受,这就是我的生活。”

    骆远方掰开揉碎了给她看。

    郑策从大学退学回来,紧闭门窗,这样活着。骆远方一直在原地,假意快活,那样活着。其实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

    “可是这些不用你一个人承担的。”

    郑策说,“骆淇不是只有你能养老。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早就画地为牢了?就像你跟我说过,江蔚云不需要我时刻叮嘱,骆淇他们也不需要你考虑这么多。”

    也许他们只是太害怕失去。

    一直在经历失去,反而让骆远方不会对所有人敬而远之。他表面二不挂五,内心却始终在学习怎么靠近。

    骆远方考虑了下,对郑策伸手:“你跟我来。”

    *

    晚饭郑策和骆远方没回去,骆乘光和江蔚云守着桌子,结结实实贴了一次秋膘。

    江蔚云捧着比脸大的玉米,咬一大口,汁水四溅。

    骆乘光眯着眼睛躲避,嫌弃道:“你溅我脸上了!”

    见他们这幅样子,骆淇万分嫌弃,心里却也因为自己饭菜受欢迎而窃喜。

    “哎哟,我真是养了一群猪啰啰。”

    骆淇用筷子末端敲了敲骆乘光的头。

    “慢点吃,吃完了削点铅笔屑倒进郑策她们那间屋子的门轴里,这几天风一吹叽叽喳喳的,她们可能会怕。”

    “奶奶我不怕。”

    江蔚云把最后一粒米赶进杀绝,手背一抹嘴,又噔噔噔跑到电视面前,目不转睛。

    “智慧树开始了。”

    骆远方不在,骆淇不嫌弃骆乘光洗碗洗不干净,所有的活自然留给他做。

    管他初三高三,就是明天要高考的天王老子,也没特殊待遇,这是骆家的规矩。

    骆淇抱一捧刚从青壳子里削出的新鲜核桃,也要去看智慧果。

    骆乘光作为骆家第二牛马,任劳任怨做完所有事,说了声还有事便出门去。

    他忽然有点想念骆远方。

    *

    “阿嚏。”

    骆远方打了个喷嚏。

    天色已经暗下去,郑策打着手机电筒给骆远方照亮前路。

    骆远方牵着她的手,两人肩并肩慢慢走。

    街边偶尔路过两三个酒鬼,蓬头垢面,落魄无比,脚步蹒跚。酒瓶却举得老高,接着歌词儿轮番唱歌。

    “人生的风景,亲像大海的风涌。”

    “有时猛,有时平,亲爱朋友你着小心。”

    “乞食嘛会出头天,莫怨天,莫尤人,命顺命歹拢是一生。”

    颇有副寥落飘零却不哀怨,潇洒看世间的气概。

    也不知道第二天醒来,还有没有这种心境。

    “去江蔚云他们学校?”

    郑策拉着骆远方错开这群歌王,问。

    骆远方没回答,但确实把她带到了骆乘光他们教室门口。

    里头还有主动留下上晚自习的学生没回家。

    骆乘光也在中间。

    但与别人不同。

    骆乘光桌面上有几本一模一样的练习本。

    同为过来人,郑策看了一眼就知道他在干嘛。

    直到走出学校,她才问:“他怎么帮人抄作业?”

    “他在挣钱。”骆远方说,“骆淇也知道这回事,没戳破。”

    骆远方继续道:“还有上回的舞蹈比赛,我后来才知道是有奖金的,钱他全存卡里了,一分没动。”

    这回郑策没再说话。

    “他不做这些,没办法安心学习,有些东西永远没办法心安理得。”

    骆远方说,“骆淇也一直在努力尽一个外婆的责任,会为了我们俩的权利大吵大闹,会因为担心,把我们狠狠揍一顿,会走到哪儿都念着给我们带纪念品回来。”

    醉鬼早没了踪影,街上很安静,骆远方说得很温柔。

    校门口的马路不宽,但笔直,两侧种着香樟,枝干遒劲蜿蜒至夜空。

    暖黄色路灯从浓密绿叶中打下来,隔几步路投下一块黄绿色光晕,斑斑点点照亮这段路程。

    “郑策。”骆远方说,“很久没人对我生气了,要么是看透了我,要么是怕我生气。我知道你是担心才这样。”

    “滚。”郑策说,“别自作多情。”

    “不滚。”骆远方低声凑近,“我一路上都在想,我怎么运气这么好,就遇见你了呢。”

    郑策睫毛也被路灯铺上金黄一层,骆远方低头吻了她的眼睛,又轻啄了下鼻尖,然后缓缓向下移动,覆住柔软的唇。

    接着身后传来塑料袋落地的声音,窸窸窣窣,叮铃哐啷,噼里啪啦。

    郑策被吓得颤抖了下。

    她朝骆远方身后望去。

    虽然沉默,但郑策从骆乘光的眼神里,听到了难以置信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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