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转移
在那天与圭多激烈的争吵过后，瓦伦蒂娜感觉自己浑浑噩噩的，似乎医师给她增加了镇静剂和安眠药的分量，令她整日都神思恍惚，几乎无法思考。
这天午后，她刚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模样可爱的褐发小童，正是她的小天使乔瓦尼。
"妈妈，你还好吗？"小乔瓦尼靠在床榻边上，用小肉手紧抓住瓦伦蒂娜的手，他睁着纯真的蓝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着她。
"宝贝……我的孩子。"瓦伦蒂娜当即将他搂到怀中，紧紧抱住小乔瓦尼，泪水不自觉的滑过脸颊。
她深知，只有乔瓦尼是她在这里唯一的亲人，是她唯一的小天使。
"妈妈，这里的人说话我都听不懂，爸爸好像想让我在这里上学，难道我们再不回巴黎了吗？"小乔瓦尼贴心的抹去瓦伦蒂娜脸颊上的泪水，他摇着脑袋困惑不解的问道。
"不会，我们不会留在这里。"瓦伦蒂娜低声说道，她已然在心里下定决心。
"妈妈？"小乔瓦尼抓着瓦伦蒂娜的袖子，一双大眼睛似懂非懂的看着她。
"孩子，巴黎也不是我们的家了，我们的家在北方，不在这里。"瓦伦蒂娜拂了拂小乔瓦尼柔软的短发，紧贴着他的小脑袋低语道。
六月的罗马阳光明媚，自从见过小乔瓦尼后，瓦伦蒂娜的精神状态好了很多，看她似乎恢复平静不再闹腾，医生也逐渐减少给她的药物。
这天，她在侍女的陪伴下，下楼到庭院中散步，这片闹市中的四角小院被侍从们打理的井井有条。
入口处攀折了个玫瑰花拱门，院子里还有几株依在篱笆架上的紫藤，一串串淡紫色花朵散发着冷淡的，幽深的芬芳。
如果不是因为她近乎被囚禁一般，被圭多下令限制了出行，在这样的好时节坐在花树下看书，确实是一种难得安逸的享受。
瓦伦蒂娜手中是一本未看完的《战争与和平》，留在这里的空闲时间很多，所以她也学的很快，基本上已经可以跟侍女进行普通的意语对话。
"你说教宗已经无大碍了？"瓦伦蒂娜一边翻着书页一边问道。
"是的，圣父经过抢救后又修养了一些时日，最近还去探望了那名罪徒，亲自赦免了他的罪。"侍女经过这些时日跟瓦伦蒂娜的相处，也逐渐熟络起来。
"嗯……"瓦伦蒂娜应了声，目光转到了书本上。
"所以Conte(伯爵)近期应该会参加梵蒂冈新的布道活动。"侍女说着便牵起瓦伦蒂娜的手，望着她的蓝眼睛甜甜的笑道，"伯爵这么喜欢您，这种非正式的活动应该会带您去的吧，因为可以给未出世的小宝宝赐福呢。"
"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瓦伦蒂娜眸光微动，她在听到侍女的话后并没一丝喜悦神情，反而面色凝重。
"因为若望·保禄二世是波兰人呀，您或许会想要见到一位来自家乡的圣父。"小女仆年纪不大，藏不住事的直说道。
"圣父……是波兰人吗？"瓦伦蒂娜完全没有关注过近些年教宗的承继，并且在她的印象当中，能够成为教宗的人总是来自于亚平宁半岛。
"嗯，是首位斯拉夫籍圣父呢。"小侍女见她感兴趣，又滔滔不绝的说了好多，其中还提到了'团结工联'，与瓦伦蒂娜哥哥信中说到的波兰近况相关。
"赐福有什么用……即便有赐福，也不过是个……"瓦伦蒂娜眼帘微垂，下意识的抚了抚腹部，陷入了沉默和深思。
"妈妈！"长廊中突然跑出来一个活泼的身影，小乔瓦尼一进园中便扑向了瓦伦蒂娜。
瓦伦蒂娜立时笑着接住小乔瓦尼，但是下一秒她的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因为圭多也紧随其后，从长廊步入了园内。
"Chérie(亲爱的)……"圭多默默走近到她身边，他衣装整肃，手中拿了马鞭，踏了双黑长靴，大概是刚刚骑马狩猎后过来的。
"刚刚做什么去了？"瓦伦蒂娜没有搭理圭多，只揉了揉小乔瓦尼的脑袋问道。
"爸爸带我去郊外打猎去了，我现在跑马可快了！"小乔瓦尼性子活泼，非常热衷于各种运动。
"嗯，他在罗马适应的很快，所以，我想……。"圭多应声补充道，"他还是回来上学更方便些。"
瓦伦蒂娜闻言脸色微沉，她沉默了片刻后，冷冷的瞥了圭多一眼。
"我有话跟你说。"说着，瓦伦蒂娜放下书本，她缓缓站起身，进到了偏院内。
圭多给了侍女一个眼神，示意她带好小乔瓦尼，然后便跟进了空旷的院落中。
"你为什么想将他留在罗马？"瓦伦蒂娜回头质问道。
"难道这样不好吗，如果你喜欢巴黎，也可以等他年纪大一些的时候再去。"圭多微微板起脸，肃声说道。
"你明明知道，他如果在这里长大，将来会面对多少流言蜚语。"瓦伦蒂娜双眉紧蹙，眸光浮动。
"不会的，我在这里，我会保护他。"圭多急忙反驳，他目光深重的盯着瓦伦蒂娜，情不自禁的许下承诺。
"还是，你害怕…如果我们母子俩回到巴黎，就会离开你，脱离你的掌控。"瓦伦蒂娜抬眸冷面望向他，目光寒凉如冰，眼神锐利。
"Chérie(亲爱的)，你不要试图挑战我的耐心，你明知道……即使你逃回博莱斯瓦维茨，即便在重重封锁之下，我也依旧会将你们带回。"圭多面色一沉，他当然看出了瓦伦蒂娜的打算，只不过他有办法，保证不会让这件事变成现实。
"我听侍女说，玛利亚也有一个儿子……"瓦伦蒂娜并没有着急反驳他，反而将话题绕开，她在院中走了几步，似是无意般说起。
"……"圭多沉默的注视着瓦伦蒂娜，他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你我都知道……小乔瓦尼在法律意义上是Figlio legittimo(私生子)。"瓦伦蒂娜声色清冷，面容平静，似乎在诉说一件与她毫无关联的事。
"你明明知道，在我的心中，他是……"圭多即刻出声，试图解释。
"他如果留在罗马，就注定没有正常的家庭，并且从小到大都会在别人口中听到这样的风言风语！"瓦伦蒂娜双目圆睁，水蓝的双眸紧盯着圭多，坚定的目光瞬间击透了他的坦然。
"你想如何？"圭多似乎有些被说服，他略微垂眸道。
"放我们回巴黎。"瓦伦蒂娜站在院中，冷静自持的说道。
"不可能……"圭多的目光一动不动的贴在瓦伦蒂娜身上，他沉吟了片刻，折衷道，"阿尔卑斯山以北的巴黎太遥远，如果…你实在担心他在罗马的处境，我可以放你们去北部。"
"好，记住你答应的，我们即刻动身。"瓦伦蒂娜当即应承，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偏院。
"等等，我并没有答应马上送你们走。"圭多微顿了顿，沉声叫住瓦伦蒂娜。
瓦伦蒂娜冷冷的望着圭多，她的脚步停在拱门边，侧身回顾向内庭。
"医生说你不能远行，并且……"圭多上前几步，站在瓦伦蒂娜面前，他轻抚了抚她的脸，视线逐渐从她的脸颊平移到她的小腹，"你这样去，我不放心……"
"Comte(伯爵)，不劳您费心……"瓦伦蒂娜拿开他的手，冷漠的脸如同坚冰，眼中也无一丝悸动，仿佛圭多于她而言已经是一名陌生人。
"你明知道……我最讨厌你装成这个木头模样！"圭多眸色一暗，兀自发了些狠意，他掐住瓦伦蒂娜冷漠的脸，强迫她双目直视他。
瓦伦蒂娜不言不语，既不愿看他，也懒得挣扎，她只静静的站着，等他自觉无趣主动放手。
"你！！！……"圭多实在是拿瓦伦蒂娜这副模样一点办法没有，僵持了一会后，他气急的给旁边的花木甩了一鞭子，然后便怒冲冲的离开了偏院。
大约是瓦伦蒂娜的抗争有了效果，也可能是圭多真的生气了，当天晚上，管家多曼尼克就将瓦伦蒂娜跟小乔瓦尼带离了罗马。
本来瓦伦蒂娜认为目的地会是北部的哪个城市，谁知十数个小时后，他们被带到了阿尔卑斯山下的一座小镇上。
说是小镇，不如说是度假圣地，因为此处风光无限，秀丽的高山湖泊映衬着雪山的轮廓，湖中还有几座美丽的小岛，以及一座近乎荒废的修道院。
这座圣卡特琳娜隐修院背靠岩壁，形容古朴，据说始建于12世纪，在沿着湖面的秀丽长廊上，就可以望见与瑞士接轨的雪峰。
他们很快被安置在了岛上的一栋别墅中，多曼尼克回罗马复命前嘱咐修道院的修女们，派人协同看顾并照料他们母子二人。
常驻岛上的修女不多，只有几名年纪大的老嬷嬷，除了陪同而来的小女仆，以及身处湖中岛的交通不便，瓦伦蒂娜不再同罗马时那样等同于被拘禁，但是自由活动的范围也仅限在这座小岛而已。
这种静谧的山中岁月不同于巴黎繁华大都市的快捷，也不同于罗马身处不明漩涡中的晦暗无明，瓦伦蒂娜跟小乔瓦尼度过一段较为平静的岁月，安宁的仿佛回到了家乡波兰一般。
小乔瓦尼同岛上的本地孩子一起上学，课外还有法语私教和本堂神甫给他做礼仪教导。
圭多不时的会来岛上小住，每次过来都会给小乔瓦尼带来新鲜的事物或者新的马术老师，甚至某一天，瓦伦蒂娜意外的发现，圭多将巴黎的缇婭带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