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寒渊静静地仰望着树梢的雀儿,好似未听到一般。转瞬,他神色逐渐暗淡,眸底涤荡起同前世一样的寒光,如同冰碴子一般。
记忆与现实再次重叠。
少年也不装了,他取下嘴中的狗尾巴草,抬眸看向她,沉声道:“他差点玷污了姐姐的清白,杀了他,不好么?”
孟颜瞳孔瑟缩,心脏倏地狂跳,他竟用如此诡异的方式杀了人!都不必亲自动手,就能轻而易举地杀死一个人。
细思极恐!
“可他并没有玷污我,人命在你眼里,连小动物都不如吗?”孟颜心中隐隐作疼,像是被一根无形的针扎了一下,疼得是他未信守承诺,保证自己不会随意杀人。
谢寒渊眉心一拧:“小九不过是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姐姐,我只是在帮你!”
孟颜摇摇头,满脸失望:“他都被御史台的人羁押了,你又何需多此一举!”难道他真不怕圣上查到他的头上吗?他究竟是太天真,还是狂妄?
“他该死!”少年冷声道,“可他碰过姐姐不该碰的地方,只有他死了,这世上便无第三人知晓。”他神情没有一丝波澜。
孟颜想起那日深夜与他拉勾的情景,他向她保证,绝不将秘密透露给其他人。
她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凄凌,带着一丝绝望,原来他的心早已经扭曲。
一阵凉风袭来,满地枯黄的枫叶在孟颜脚下翻涌,像是腐烂的金色蝶群在垂死挣扎。
他和前世一样,丧心病狂!
那日府门救下他时,就该料到会有这一日了,虽然他在她面前极尽伪装,但都无伤大雅,她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就好。她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他,可以让他重新做人,可如今看来,仿佛一切都是徒劳。
谢寒渊一脸轻松的模样道:“姐姐该怨他咎由自取,不过是现世报罢了。”
“自不量力。”
孟颜只觉心中被压着一块大石,闷闷地,像是有一团棉絮堵在喉咙里。眉心也透着一股郁气,眼框开始泛起了水光。
她突然问:“那……有一天,我们若发生了冲突矛盾,你会……连我也杀吗?”
谢寒渊垂眸,让人看不清眼中的情绪,他思忖片刻,这才道:“不会!”
“为何?”
少年缓缓靠近,似笑非笑地撩起她肩前的一绺青丝,在指尖缠绕,嗓音懒慵缱绻:“因为姐姐对小九好,疼小九。”
“可将来有一日,我不再对你好呢?!”孟颜直勾勾地仰视着他,生怕错漏他一丝细微神情。
“不知道……”这个问题他要好好斟酌一番才清楚。
孟颜已经无法确定他哪句话真,哪句话假。只觉眼前的少年,既熟悉又陌生。
“那你回答我,你接近孟府,可是蓄谋已久?”
“是!想寻求孟家的庇佑。”他顿了顿,“既然姐姐什么都知道,为何还要帮小九?”
孟颜心中百般滋味,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酸涩、苦楚、无奈,交织成一团乱麻。
她平复下心绪,缓缓开口:“因为,我也曾淋过雨,所以想要伸手拉你一把。”把你从深渊之中拉出。
谢寒渊眸光微动,环顾一眼四下,朝她逼近:“那,小九如今杀了人,姐姐会抛下我不顾吗?”
此刻,孟颜的脑袋涌现无数画面,同他在小木屋时的情景,还有中情毒时依偎在他怀里……过往的点滴如潮水般席来,历历在目。她指尖微颤,却不得不狠下心来。
谢寒渊又道:“既然姐姐觉得小九做错了,那么,小九愿意接受您的责罚!”他声线音平稳,字字如玉石相击,清脆、决绝。
“好!罚你四十九鞭,你可愿意?”孟颜暗自想:别怪我心狠,你心性不稳,稍有不慎,便会堕入那深渊之中,我不想你日后酿成大错。
少年眸光一颤,却毫不犹豫地点头:“愿意!”
随后,孟颜取来一根九节皮鞭,回到少年的屋内。
“需要褪去衣衫吗?”谢寒渊跪坐在地,烛火在墙壁上映照出少年的身影,勾勒出他侧脸凌厉的轮廓。
那道轮廓十分凸显他的俊美容颜,下颌线如刀削般利落,连喉结起伏的弧度都是那么柔美,倘若稍加改变线条弧度就会稍显逊色。
少年狭长的睫羽在眼睑投下一抹扇形阴翳。
孟颜喉咙发紧轻咳一声,几乎说不出话来:“不必,我只是想你长长记性。”
屋内,空气仿佛凝固,孟颜双眸坚定,心下一横,小九,对不住了!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良苦用心。
她抬手狠狠一挥,皮鞭重重地甩向少年薄削的脊背。“啪啪——”,声音在夜色中格外刺耳。少年身体猛地一颤,却未发出一丝声音。
屋内只剩下皮鞭划破空气的尖啸,孟颜闭着眼睛,根本不敢看。鞭子落在谢寒渊身上,更像是抽打在她的心头,一下比一下更重,也更疼。
劈啪,劈啪……
室内响起震耳欲聋的抽打声,窗外的残月似乎因惊吓躲进了云层。
一遍,两遍……汗水浸透了孟颜的手心,握着九节鞭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抖。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少年一声不吭,鞭梢在他脊背尽情地肆虐。
她不能停。
她必须让他知道,肆意杀戮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长长的九节鞭就像一条诡谲的毒蛇,张开獠牙,一顿撕咬。
钻心蚀骨般得疼,疼得他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那种感觉,就像被剥皮了一般,少年感觉满口皓齿都快要被震得脱落。
痛到极点,甚至感觉不到疼了,只有火辣辣地难受,身体好似不再属于他。
满室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将他嘴里的腥甜盖住。
孟颜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红。四十九鞭后,少年的布衣已经破烂不堪,几乎被鲜血染红,一道道鞭痕交错纵横,像是一条条红色的小蚯蚓,密密麻麻盘踞在他的脊背。
谢寒渊跪坐在地上,身体微颤,脸色透着淡淡的苍白色。月光从窗棂投进下来,为他眉眼镀上一层银辉,照出他额头渗出的细密汗珠。他唇瓣微抿,强忍着痛楚,眉心拧成一道褶皱。
“姐姐满意了吗?”他嗓音微弱,却透着一丝傲骨。
“我……我扶你到榻上吧。”指尖在空中微顿,不知该如何碰触眼前这个伤痕累累的少年。
她小心翼翼地拽住少年的臂弯,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谢寒渊顺从地起身,却因剧痛踉跄一步,孟颜急忙搂住他的腰,感受到他身体传来的热度,还杂糅着一丝微颤。
“我给你上药。”孟颜捧起事先备好的金疮药,手却抖得厉害。
“脱了。”
谢寒渊缓缓褪去衣衫,后背渗出的血渍和衣衫紧密相融,如抽丝剥茧般,每一次撕扯,都带着钻心的疼痛。他咬紧牙关,额头青筋隐现,呼吸变得急促。
孟颜连忙错开视线,她虽见他受过大大小小的伤,可如今这一整背的伤痕,却令她不忍直视。
她暗想,自己是不是下手重了?可不下重手,他又怎会真心悔悟?夜风透过窗棂袭来,拂动烛火,她在心中挣扎着。
要想挽救他,就得以狂人的思维去对待狂人。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啊!为了他将来不再成为人人唾弃的摄政王,她希望他是一个受人景仰、爱戴的强者。
然后,再帮她拯救阿兄,拯救孟府上下,实现双赢。
她颤抖着手将药粉从瓶口倒出,有些皮肉依稀可见森森白骨。金红的烛焰映照着那狰狞的血痕,好似火山下灼热的岩浆,异常刺目、可怖。
她蓦地一阖眼,整个上药过程都闭着眼,指尖离他肌肤隔着几寸的距离,也能感受到那片鞭痕散发的滚烫热意。
少年察觉到有些药粉洒在了他身前,于是朝后一伸手,握住她的皓腕。动作带着几分急切,却又控制着力道,生怕碰疼了她。
“姐姐被我身上的伤口吓到了吧,我扶着您的手。”
孟颜心中咯噔一下,双眸睁开了又阖上,阖上又睁开,只觉手腕处的大手十分温热,充斥着强劲的生命力,透过肌肤好似渗入她的血脉,一路蔓延至心口。她咬紧下唇,静下心来试图让心跳放缓一些。
半响,孟颜上完药,额间却已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又从柜子里取了一件干净的布衣给他。
“换上吧,这件我就帮你扔了。”孟颜捧起他那血淋淋、破烂不堪的旧衣,下意识瞄了一眼他身前白花花地肌肤。少年肌理分明却又不过分壮硕,在月色下如同上等的羊脂白玉。
正欲离开时,少年蓦地揽住他的腰身,脑袋依偎在她的小腹处。动作犹如猎豹般迅捷,却又杂糅着几分温柔,让她猝不及防。
孟颜的裙摆因他的鼻息拂动,微微颤抖。
“姐姐原谅我了吗?”他双臂紧扣住她的软腰。
她心跳猛地加速:“嗯,但你不可再随意杀人!”她顿了顿,感受着腰间传来的热意,“还有,你可以放开我了吗?”
少年“哦”了一声,松开双臂目送她一步步远去。烛光映照在他清冷的眉眼上,将他深邃的眸子添了一丝暖意。他心中奇怪,为何被她鞭打,他不但不生气,反而……心一阵痒痒,如同羽毛轻扫过心尖。
他将衣襟朝后一翻,褪下去了点,露出硬朗的胳膊,侧头舔了舔肩上的一道伤痕,仿佛一头野兽舔舐自己的伤口。
唇舌触碰伤口时,那痛感杂糅着异样的快意。
谢寒渊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不知舔砥一番她那小小而又纤细的手指头,会是何感受呢?
少年睫羽下眸光灼灼,像是淬了毒的欢喜。
“这算不算...姐姐在我身上烙的私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