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夜色如墨,悬在檐角的琉璃灯忽然晃了晃。

    孟颜提着杏子红裙摆从石阶跳下,未留意到少年垂落的睫毛下,瞳孔正翻涌着比夜色更浓稠的暗潮。

    “既然姐姐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不如小九好好提醒下您。”

    孟颜歪头盯着他,“嗯”了一声。

    “姐姐那日对小九说,想看看小九的身子,想抱一抱,说小九身子很烫……”

    “你胡吣什么!都是你瞎编的!”你个撒谎精。

    她故意用蔻丹戳了戳他的手背,满意地听见他压抑的抽气声。

    可下一瞬,她心头一颤,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姐姐也学会了撒谎。”少年眸中透着恣意。

    月光漫过少年低垂的颈项,在喉结处洇开小片阴影。

    孟颜未注意到他吞咽时喉结滚动的频率加快了几分,只顾着掐了掐少年精瘦的腰。

    她只想找个洞钻进去,真是尴尬得脚趾扣地,内心仿徨不安。

    只是,她不知那日御史台的人怎么来得那么凑巧,但还是得感谢他,他又救了她一回。

    此刻,谢寒渊只觉腰间一阵痒痒,咯咯地笑道:“再往下,可要碰到小九的……活儿了。”

    孟颜指尖瑟缩,一时顿住,什么活儿?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姐姐...…”少年刻意放柔的声线像掺了砂砾,他俯身朝她靠近,“你说呢?”

    孟颜的耳尖腾地烧了起来,自她中了催情香后,谢寒渊就像被火星子燎了尾巴的狗,总爱用这种绵里藏针的话挠人。

    “谁要碰你了!”她侧过身,赤金耳坠在颈侧晃出一抹碎光。

    少年忽而抬手,替她扶正歪掉的珍珠步摇。这个本该恭谨的动作,因着他刻意放缓的速度显出几分狎昵的意味。指尖若有似无擦过耳垂时,他嗅到少女发间沾着的淡香,混着她颈侧薄汗,酿成比酒更醉人的气息。

    “我……怕脏了自己的手呢。”孟颜继而又道。

    闻言,谢寒渊神情一怔眸色微黯,忽然逼近半步,将她困在墙壁与自己胸膛之间。

    “姐姐的话,是在说小九脏?”他眼里透着一丝薄厉,那番话已然触动他敏感的神经。

    孟颜的手臂撞到花架,震落几片带着夜露的花瓣。她终于察觉今夜的谢寒渊哪不对劲,那双向来盛着春水的眸子此刻幽深如潭,倒映着她于慌乱中双手覆他胸膛的模样。

    “我……我认为男子都挺脏,你只是稍微有点脏。”

    谢寒渊忽然轻笑出声,这笑声不似往日清越,倒像钝刀刮过瓷盏,激得孟颜脊背发麻。

    他墨玉般的眸子凝视着她:“那日长公主秋日宴,站在你身侧的男子是谁?”

    此话一出,孟颜身子僵住了,指尖不自觉地蜷缩起来。他竟然一直暗中偷窥?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你为何要偷窥?”

    “不是偷窥,是恰巧看到。”少年低声道。

    “那你如何入得了宫?”孟颜追问。

    少年唇角一勾,露出一个危险又魅惑的笑容:“姐姐想知道?可是知道的话,恐怕性命堪忧!”少年身上透着淡淡的冷香,却令她感到一丝窒息。

    孟颜连忙晃头:“那就不必说了,我没兴趣知道。”反正,她也能猜个一二出来,以他的身份,入宫并不算难事。

    谢寒渊却并未罢休,反而欺身更近,幽深的眸子紧锁着她,像一只蓄势待发的野兽。

    “我瞧姐姐那日朝他一直笑,笑容很是……清甜。”

    前世他看到她对萧欢微笑时,心中就尤为在意,直到她死后都未曾忘记。没想到,这一世,他还是那般在意。

    孟颜心里咯噔一下,缓缓开口:“他叫萧欢,我俩打小就认识,所以已经很熟络了。”话落,孟颜在想,自己向他解释那么多干什么!又何需向他解释呢?她微微蹙眉。

    “哦,原来是青梅竹马。”少年沉声道,语气中听不出喜怒,却让孟颜感觉如芒在背。

    “那姐姐觉得他脏么?”

    “……”

    “差不多吧。”孟颜不知该说什么好,但不撒谎,谢寒渊心中肯定不乐意,她轻咳一声,试图缓和气氛。

    夜风卷着池中残花的香气,将少年肩头的青丝扬起,吹落在孟颜的肩头。她忽然意识到两人姿势有多逾矩,正要挣扎,却听外头梆子声一响,令她一阵踉跄。

    “啊——”

    尾音消失在骤然收紧的臂弯里,孟颜听见自己的心跳,好似震碎了月色。

    四目相对,少年双目似漩涡,幽深暗沉,摄魂夺魄般地勾住了她的神魂。

    她只觉心跳漏了一拍,一阵恍惚后,才缓过神来。

    孟颜连忙推开谢寒渊,手掌触及到他冰冷的衣衫,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她语调慌乱:“夜已深,我我…该走了!”

    下一瞬,少年修长有力的手指攥住了她的皓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意味。少年眸色晦暗不明,拇指指腹漫不经心地摩挲着她的肌肤。

    “可那夜姐姐却在向小九撒着娇……求救。”他还是第一次见她撒娇的样子,软糯娇嗔,和平日里大家闺秀的模样判若两人。

    闻言,孟颜心中开始嘀咕:他到底想说什么嘛?撒娇又怎么了?他今日的表现……不会是想借此对自己倾诉真心吧?

    “小九从未与女子交合过,此生亦不打算娶妻,在小九心中,您是知己,亦是恩人。还望姐姐,莫要对小九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他声音低沉平缓,仿佛讲的话与他无关。

    他这一生岌岌可危,对男女之情并无兴趣,对生儿育女更觉了然无趣。他从未体会过真正的亲情,也不知如何爱人,如何爱子女。

    孑然一身,倒是最适合他的选择。

    什么?什么!她没听错吧jpg.

    “小九我……”

    话音未落,谢寒渊眸光微动,制止道:“姐姐什么都不用说,小九心中有数。”他能感觉到,她每每仰望他时的眼睛里,眼眸灿若星辰,面色桃红,神情娇羞,分明流露着倾慕之情,一派思春之相。

    孟颜费力挣脱手腕的束缚,双唇微颤,心中嘀咕:根本不是你想得那样!我承认自己对你很好,可那不过是借你未来权势,提前打好感情牌嘛!你可别自作多情了!

    “不说就不说,我先走了。”她嘟囔一句,没好气地觑了他一眼,转身快步离开。

    流夏捧着刚收的衣物迎面走来,见孟颜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不由得担心。

    “大姑娘,您这是被什么烦心事叨扰了?”

    孟颜顿住脚步,犹豫了一下,问道:“流夏,你说男子若喜欢一个女子,会刻意和她撇清关系吗?”

    流夏沉吟片刻,道:“依奴婢拙见,此类男子喜欢口是心非,表面上装作毫不在意,心里指不定怎么肖想姑娘呢!”她突然眼前一亮,竖起食指,“大姑娘说的这男子该不会是小九吧!”

    默了。

    “小点声,隔墙有耳。”她压低声音提醒道。

    流夏点点头,小声道:“小九与您独处多次,要说他对您没半分感情,奴婢宁愿相信母猪会上树。”

    孟颜咧嘴一笑:“流夏,你当真这般想?”

    流夏一个劲地点头,以此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孟颜回了屋内,她缓缓坐下开始揣度起来。

    谢寒渊果真比想象中还要深藏不露。那日御史台的人会来得那般巧,都离不开他暗中谋划,而且布局滴水不漏,可见其用心良苦。

    只是她没想到,他最终还是动了杀心。

    原来,他对她的喜欢,如此深沉。虽然前世的他残暴毫无人性,可至少目前,他心中尚存一丝良善,只是他不懂爱的正确表达方式。

    没关系,日后她再慢慢教他,引导他……

    自谢佋琏被害后,太子谢佋瑢心中惶恐不安,三皇子既然都没了,那下一个被拖下水的恐怕就是他自己了。原本他想着待三皇子的事有了定夺后,他再和绯雯好生叙旧一番,但转念又想,三皇子明显是引起了谢国公府那位不满。

    如若真是谢寒渊干的,那么只要他想要,就基本没有他做不成的事!这才是令谢佋瑢最为担忧头疼之事。

    *

    到了隆冬时节,北风呼啸,整座京城都被裹上了一层银白的薄霜。

    再过些时日,就是腊八节了,届时孟府会开门施粥,给路上穷苦人家施舍一碗腊八粥。

    是日,孟颜披着纯白鹤氅,敲响小九的屋门。

    谢寒渊正坐在椅子上喝着热茶,几缕热气袅袅升腾,萦绕在他的面庞,不自觉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鹤氅兔绒的衬托下,孟颜肌肤如雪,唇若点朱,眉目如画,更显她娇艳欲滴,宛如冬日里一朵盛开的红梅。

    扪心自问,她的模样的确有几分姿色,越看越顺眼,基乎令他快忘了接近她的目的。

    但他认为这是一个男子审视貌美女子的正常表现,就像街上的路人看到美好的事物都会多留意几分。

    一如上回他从宫内某处偏僻屋子走出时,撞上她的刹那间,因着那弹润的触感而产生的一丝好奇。

    谢寒渊望着她的脸,有些愈发看不懂了。

    她眸中带羞,唇角微扬,面色白里透粉,两颊略微有点婴儿肥,看起来软嘟嘟的。

    上回他捧着她脸的时候就感觉很软,像捧着一团棉花。

    只是不知她那张莹润的粉唇,摸起来是什么样的触感?会同她……身子某处地方一样软吗?

    谢寒渊的脑袋无意识地想着这种问题,不知何时才能有机会感受一番。

    正当他沉浸在一阵幻想中时,却被孟颜的话打断。

    “小九,再过几日就是腊八节了。”

    他“嗯”了一声,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她微微颤动的睫翼上。

    “你想不想到时和我一起在府门施粥?”孟颜微微歪头,期待地看着他。

    “我可以吗?”少年嗳声道,眸中闪过一丝惊喜。

    “当然了。”她点头,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

    少年唇角微扬:“好呀,和姐姐一起施粥,小九会很开心。”

    闻言,孟颜却感到莫名的不自在,只道:“那就好,你是我的暗卫,日后可以同我一起做很多事的。”

    话落,她转身离开了屋子,屋内那抹淡淡的浅香也随着她的远去逐渐消散。

    谢寒渊目送她离开,眼中闪过一丝深意。

    良久,他回了国公府,踏入庭院,树梢的雪花抖落,覆于他的肩头,他抬手拂去肩上的雪,随即把李青叫了过来。

    “过几日就是腊八节了,这日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他从未留意过任何节日,是以对大部分节日都不太了解。

    李青恭敬地站在一旁,双手垂于身侧,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属下知道的就是喝腊八粥,和好友赠礼物。”

    礼物?谢寒渊眉头微蹙,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案,片刻后道:“那女子通常喜欢什么礼物?”

    闻言,李青心中一喜,主子终于开窍了!原本他就做好了陪伴主子孤独终老的打算,知晓他这一生都不会娶妻生子,想着往后的日子该有多么无聊,于是他时常提醒自身要趁早习惯这一切。

    可如今,主子竟然动了男女之念,李青心中的惊喜丝毫不亚于为人母的妇人。连带嘴角都不自觉地上扬。

    他想起一年前,心悦主子的女子就不少,虽然主子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可依旧无法阻断旁人对他的倾慕之心。

    可就在半年前,一个姿色妖娆的婢女,在多次引诱主子失败后,壮着胆在他的茶壶里添加了一味超强的猛药,并在他的屋子里进行焚香沐浴。

    而在主子踏进房中的一刹那,他立即警觉起来,发现了里头的端倪,事后命人将那个婢女直接填了井,她就这样一命呜呼。

    李青欣喜万分,拱手道:“回主子,通常赠给心仪的女子,可以是玉佩、发钗、梳子、香囊等等。”

    谢寒渊略一沉吟,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似乎用心记下了。

    窗外的雪花依旧纷飞,而屋内愈发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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