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百草堂的待客厅里,两对中年夫妻在那拘束的坐着,邹漪招呼南星给他们上茶,他们也接的十分小心翼翼。
他们是季夏和伏月的父母,本来他们还疑惑怎么女儿今天回来的这么早,结果被告知她的东家要请他们吃饭。
问女儿原因她也不说,只说是东家临时起意,想请他们几个吃顿饭。
两个丫头的父母各怀心思的来了。
邹漪热心的跟他们说话,只说她是将要离京,故而把几位侍女的家人叫过来吃顿饭,以表亲近之意。
四人面色各异,对她的这个说法不置可否。
邹漪也不管他们相不相信,只是坐在上首,静等竹茹几人把菜做好端上来。
请他们吃的菜食还算丰盛。一碗粳米饭、一盘兜猪肉、一盘炮羊羔、一碟粕糕,一盘糖醋鲤鱼、一碗醋芹,酒水则是邹漪自酿的醪糟。
每人一张食案,邹漪还亲自给给四人倒酒,弄的他们手足无措。
“应该的,应该的,季夏和伏月两个丫头很懂事,对她们的父母我理当款待”邹漪笑吟吟的给四人倒了酒,招呼他们多吃菜。
邹漪的食案上没什么菜,她不停的喝面前碗里的汤水,这是南星煮的醒酒汤。
待到几人吃完饭食,撤去碗盏,邹漪开门见山说出了自己请他们来的原因。
“季夏、伏月两个丫头在我这待了几年,端茶倒水一应物事皆料理的深得我心,听闻她二人将要嫁人,我心中十分不舍,所以我想请你们几位能让女儿在我这多留几年,几位意下如何?”邹漪言语和煦的说道。
“五娘能得您看重,那是她的福分…不知您要她在您身边待几年?”季夏之父问道。
“我家二娘已许了人家,连聘礼都收了,怎好毁诺失信于人…”伏月之父也无奈说道。
季夏和伏月的名字是邹漪起的。她们在家中女儿里一个行五,一个行二,她们的父母也没给取个正经名字,只按排行喊她们五娘、二娘。
“我要她们一直待在我身边,直到她们想离开为止,期间她们若是有了看对眼的如意郎君,我会安排她们的婚嫁。我也知道你们将女儿早已许人,聘礼也收了,这样,我给你们两家每家六十贯钱,你们让女儿待在我身边,这笔钱应该够那笔聘礼钱了吧?该怎么退婚你们自己看着办,若是退了聘礼男方依旧不肯退婚,那你们让男方来找我,我来跟他们说。”邹漪回道。
“您怎可如此,弄的我们像卖女儿一样…”
“不错,我就是要你们卖女儿!你们两家一个把女儿卖给爱施虐的老鳏夫;一个把女儿卖给天阉之人,可见你们也不是很在乎她们以后在夫家过的好不好,既如此,何不把女儿卖给我,反正我当初在牙行见到你们女儿时她们就是想卖身为奴补贴家用的,如今不过是迟了点,你们把女儿卖给我,自己又得了一大笔钱,何乐而不为呢?”邹漪说道。
这一番话听的这两对夫妻瞠目结舌,他们刚想出言辩驳就被邹漪接下来的话打断了。
“你们的女儿刚来我百草堂时,饭不肯多吃,什么活都抢着干,十分怕生,这几年我每月发给她们的钱她们一文没留,全都交给了你们,是这样的吧?”
两对夫妻不说话了。
“季夏有四个姊妹,两个兄弟;伏月有一个姊妹,四个兄弟。我秋冬二季发给她们的衣料她们没舍得穿在身上,而是带回家给了你们,让你们拿去换成钱,给你们的其他儿女添置衣物,是这样的吧?”
季夏和伏月的母亲默默垂泪。
“我四时节令发给她们的糕点果品,她们也全都拿回家去给你们和众兄弟姊妹吃了,是这样的吧?”
季夏和伏月的父亲几次想开口说话,可又不知从何说起。
“这两个丫头当初在牙行跪在道旁插着草标求人买去做奴婢时才十岁出头。她们非是家里最大的那个,也不是最得你们宠爱的那个,从生下来那一刻就懂得爱护兄弟姐妹,晓得孝亲敬长。这样乖巧孝顺的两个丫头,我实在想不明白,你们究竟为何会给她们找个那样的夫家,你们于心何忍呢?”
季夏和伏月的母亲哽咽了,季夏和伏月的父亲则握紧了拳头。
“还是说,你们觉得这个女儿从小懂事听话,无论你们做什么她们都不会说不,索性再卖她们一回,她们也不会说不愿意,你们是她们的父母,女儿的终生大事哪有陌生人给的聘礼钱重要?”邹漪的话像一根尖刺,狠狠插进了他们四人的心里。
“然后再用女儿的聘礼钱给儿子取亲,卖出一个女儿后再买进一个新妇,这真是笔好买卖啊”邹漪看向伏月的父母,眼神格外平静。
伏月的父母被她的眼神看的心虚的低下了头。
邹漪思绪翻飞,她觉得,女子真是个令人感到难过的群体。
从出生起随了父姓,可父亲不会把她当成自家人,母亲也往往这么觉得,因为他们觉得女儿迟早会嫁出去,成为别家妇。
嫁了人的女子往往也得不到夫婿的尊敬和爱重。因为男人往往是喜新厌旧的,是朝三暮四的,是冷漠自私的,是要传宗接代的,是可以一妻多妾、寻欢作乐而要求夫人不能嫉妒的。女子也往往得不到夫家的接纳,因为她是外姓人,纵使她将一切所谓的人妇“该做”的事做到了极致,还会有无尽的、吹毛求疵的指责。
女子嫁人后生的子女也往往更“理解”父亲而苛责母亲。因为儿子是男嗣,是香火传递的根苗,男人们不在乎自己死后后辈祭祖的香火血食自己能不能享用到,他们需要的是那个仪式,做给活人看的仪式。
儿子是天然的与父亲站在同一战线的盟友,他可以享受自己因为是男子而得到的一切好处。而女儿则因为是与父亲同姓,天然的会与生育自己的母亲有一层隔阂,更重要的是,从小就深受“三从四德、以夫为天”等等所谓的“闺阁礼教”的女人们早已习惯了子女对父亲的尊崇,因为他们是“他”的儿子和女儿,只不过是借自己这个母亲的肚子出生罢了。
死后葬入夫家祖坟,墓碑上会刻上夫姓和自己的姓氏,至于自己的名字叫什么,那不重要,谁在乎呢?
若是夫君有多个夫人,或有多个小妾,自己死后还要跟她们挤在一块下葬,自己连一块单独的墓地都不配有。
女人不是娘家人,不是夫家人,女人到底是什么人?还是里外不是人?
邹漪想到这,自嘲的笑了一下,然后看向了面前的两对夫妻。
“我言尽于此,若你们还有一丝为人父母的良心,就答应我的提议,也不枉那两个丫头对你们的孝敬”邹漪说完,就让人去拿钱。
两对夫妻不再出言,以垂首不言回应了邹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