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拉胆战心惊地望着地上扭曲的印记，一股寒意直窜头顶，问出了心中另一个疑问。
“祖父，恶魔和其他类型的亡灵，究竟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为什么它这么特别？”
老费舍尔的眼神凝重，向几个年轻人解释道：“孩子，这涉及到世界的根源，正神。”
“无论是我们联邦信仰的托尔冯德，还是其他国家信奉的其他伟大存在，是祂们庇护了世界，赋予了生命秩序与光明。但阳光之下必有阴影，秩序的诞生也伴随着混沌的滋长，在世界的裂隙、在生灵扭曲的欲望与绝望中，会孕育出一些纯粹邪恶的东西。”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这些邪恶的力量不断汇聚壮大，其中最为强大，能够扭曲真理的，拥有信徒崇拜的存在，我们称之为邪神。祂们是混沌的化身，秩序的破坏者，祂们想要直接降临、污染我们的世界，需要媒介或分身。”
老费舍尔的目光扫过地上诡异的法阵，“恶魔，就是邪神的分身，是祂们意志的延伸，是祂们为了直接干涉，腐化这个世界而投射下来的存在。召唤恶魔，往往就意味着向某个特定的邪神献祭，祈求祂的力量降临。有的时候，那些召唤者自己可能都不知道召唤的是哪位邪神的分身。”
艾拉听得入迷，超乎想象的宏大背景让她暂时忘却了恐惧，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困惑。
“为什么会有人去追求这些邪神的力量？难道不知道会付出可怕的代价吗？”她想起了埃莉诺脖子上的勒痕和满地的动物尸体。
奥菲莉亚的声音带着一丝沉重和怜悯。
“艾拉，诱惑往往披着令人无法拒绝的外衣。也许是一夜暴富，也许是起死回生，也许是复仇的快感，也许是对力量病态的渴望，或者仅仅是绝望深渊中的一根稻草。邪神最擅长的就是洞悉人心最深处的欲望与弱点，用看似美好的承诺编织陷阱。代价？在诱惑面前，代价总是被刻意忽略，或者被谎言美化。”
她记得亚当神父的教导。
艾拉默然，她懂了。
这不是简单的愚昧，而是人性的复杂与脆弱。
就像她来自的那个世界，即使科技发达，也总有人飞蛾扑火般陷入各种骗局或邪教，正神的洗礼或许能打下基础，但漫长的人生路上，诱惑、痛苦、迷失……有太多因素能将人推向黑暗的怀抱。甚至像她自己这样，对正神缺乏坚定信仰的存在，或许也是黑暗更容易侵蚀的目标？
这个念头让她心头一紧。
艾拉甩甩头，暂时抛开令人不安的想法，转而提出更实际的问题。
“祖父，既然黑盐和骨铃都是鬼婴和恶魔共有的证据，现在黑盐已经留下足迹了，骨铃是不是可以暂时不用了？我想用暗语提灯试试，这样能更快确认亡灵类型！”
“不行。”
老费舍尔斩钉截铁地否决，语气不容置疑，“我知道你想节省时间，孩子。但渡灵人的工作，容不得半点取巧，尤其是对初学者！”
他的目光扫过艾拉、芬恩，甚至奥菲莉亚，带着长辈的严厉与教导的意味。
“记住我反复强调的理智，我们无法精确感知自己理智的阈值，使用证据道具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与黑暗的沟通。每一次使用，都在清晰地感知邪恶的存在，也在加速理智的消耗。但正是这种清晰的感知，能让你警觉自己状态的变化，如果你跳过某些步骤，偷懒了，当邪恶的影响悄然加深，让你产生幻觉、扭曲你的判断时，你可能都难以察觉。那时一个错误的判断，就足以致命！”
他指向艾拉手中的骨铃，“你必须继续使用它，按照规程来，这是训练，也是保命之道。暗语提灯，先由我来用吧。”
这段话，如同重锤敲在三个年轻人的心上。
艾拉深吸一口气，打算按照祖父的教导继续吹奏骨铃。
这一次她心里有了底牌，那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唯物主义信仰”或许能帮助她坚定自己的存在。
艾拉闭上眼睛，努力摒弃杂念，集中精神引导着亡灵，蓦地吹响了骨铃。
“呜嗡……”
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嗡鸣再次响起，这一次冰冷粘稠的侵入感依然存在，试图扭曲着艾拉的感官，但她已然有了准备。
她死死抓住脑中另一个世界的现实画面，不断地告诫自己，要坚持住。
尽管那种扭曲仍然存在，却如同撞上礁石的潮水，虽然汹涌，却无法将她彻底淹没。
艾拉维持住了清醒。
然而，就在骨铃余音尚未消散的时候，“咻”地一声，房间内所有的烛火壁灯，在同一瞬间毫无征兆地彻底熄灭了！
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窗外微弱的月光被厚重的窗帘隔绝，法阵微弱的暗红光芒成了唯一的光源，却将黑暗映衬得更加阴森可怖。
艾拉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她甚至还没来得及适应这突如其来的黑暗，瞳孔却因极度惊恐而骤然收缩。
距离她不足三步之遥，暗红法阵光芒最盛的中心点，一具尸体凭空显现了！
那不是模糊的残影，而是无比清晰、无比真实的恐怖实体。
尸体仿佛被无形的巨力拧成了麻花，曲折的骨头刺穿了灰败的皮肤，半凝固的血液和某种黄绿色的脓液混合着，从撕裂的伤口和洞开的腹腔中汩汩涌出，滴落在法阵上，发出“滋滋”的轻响，仿佛在腐蚀着地板。
尸体的头颅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斜着，仅靠几缕筋肉连着脖颈，头颅上一只眼球完全爆裂，另一只则空洞地、直勾勾地盯着艾拉的方向，里面只有令人疯狂的恶意……
这具极度扭曲血腥，亵渎生命的尸骸，就这么突兀地呈现在艾拉眼前！
时间仿佛凝固了。
艾拉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唯物主义信仰，在超自然的恐怖面前轰然崩塌。
极致的恐惧瞬间侵入她的四肢百骸，艾拉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视野里只剩下那具近在咫尺、散发着无尽邪恶的扭曲尸骸。她像一尊石化的雕像，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分毫，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胸膛几乎要炸裂开来。
“艾拉！”芬恩和奥菲莉亚焦急的呼唤仿佛隔着厚重的幕布传来，变得模糊不清。
芬恩离得最近，他看到了艾拉瞳孔中映出的恐怖景象和她僵死的状态，这使得他心中警铃大作，来不及思考，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狠狠打向艾拉紧握骨铃的手。
“啪！”骨铃脱手飞出，直撞在墙壁上。
随着骨铃的脱离，那具令人作呕的扭曲尸骸如同被戳破的幻影，瞬间消散在空气中，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那股浓烈的腐臭血腥味，证明着刚才的显形并非幻觉。
“艾拉醒醒，看着我！”芬恩抓住艾拉冰冷僵硬的肩膀用力摇晃。
“艾拉小姐，你还好吗？”奥菲莉亚也忙走到两人身侧。
艾拉的意识海一片混沌，她看到了同伴焦急的脸，听到了他们的呼唤，但身体完全不听使唤。
她清晰地感知到，刚才恐怖的景象瞬间抽干了她本就所剩无几的理智，她的灵魂仿佛在那尸骸的凝视下，被抽离了躯体。
现在的情况，更像是另一个世界长辈们常说的吓掉魂了？
一股强烈的羞耻感和更深的恐惧涌上心头。
她竟然被吓成这样……那景象实在太真实、太骇人了。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似乎只剩下用力地眨眼？
艾拉这样想着，泪水完全不受控制，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从她瞪大的眼睛里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衣襟。
芬恩心急如焚，手立刻伸向提箱，“得点燃圣木召回她的理智。”
“芬恩，不能那样做！”
老费舍尔的声音显得格外严厉，“圣木只剩三根，如果真是恶魔，我们必须留着它作为最后的逃生手段！现在点燃，万一猎杀紧随而来，我们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艾拉只能靠她自己。”
他的判断冷酷而现实，这不是群体性的失去理智，无需用到圣木。
奥菲莉亚看着艾拉无声流泪，如同失去灵魂躯壳的模样，再也顾不得许多了。
她用双手捧起艾拉冰冷的手，闭上眼睛，用带着安抚力量的声音，高声念诵起托尔冯德的庇护祷文。
“行走于光中的至高者，秩序与生命的守护者托尔冯德啊！请垂下您仁慈的视线，注视这被黑暗侵扰的灵魂！以您无上圣洁之光，驱散缠绕的恐惧阴霾！以您永恒坚定之盾，护佑迷途的羔羊心神！赐予她安宁，赐予她勇气，让您的光辉成为她灵魂的锚点！愿您的意志庇护此地，驱逐邪恶，重塑清明！”
祷文的声音在黑暗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暖力量感。
艾拉浑身猛地一颤。
她感觉到一股强大浩瀚，充满秩序感的视线瞬间穿透了房间的黑暗，穿透了她的身体，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
那是……托尔冯德的注视？
艾拉下意识的反应只有恐惧。
看样子异世界的探险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她一定会被当做异端抹除的。
然而，预想中的净化烈焰或灵魂撕裂的痛苦并未降临，那股视线在她身上一掠而过，并未停留。
紧接着，一股温和却异常坚定的暖流，伴随着祷文的声音，注入了她的灵魂深处，身体的僵硬竟在这股暖流下开始松动消融。
她能动了！
艾拉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接着是手臂，然后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如同溺水之人浮出水面，剧烈地咳嗽起来，泪水流得更凶。
此时此刻，她的心中不再是纯粹的恐惧，而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复杂情绪。
“艾拉！你感觉怎么样？”奥菲莉亚惊喜地看着她恢复反应。
艾拉大口喘息着，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身体重新被掌控的感觉真好。
“太感谢你了，奥菲莉亚。”
她看着奥菲莉亚充满关切的脸，想起了刚才托尔冯德的注视。
正神托尔冯德，祂似乎并非那般不容异己？至少在这份纯粹的庇护祷文下，祂的力量驱逐了缠绕她的恐惧，救了她。
也许信仰祂，也并非完全不可接受？
这个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浮现在她这个异端的脑海中。
老费舍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他不再耽搁，目光扫过毫无动静的鬼魂笔记，立刻从提箱中取出了下一个道具。
一个刻满晦涩符文的提灯，那是暗语提灯。
老费舍尔迅速将其点亮，昏黄摇曳的光芒勉强驱散了小范围的黑暗，他该验证提灯的证据了。
“徘徊于此的存在……”老费舍尔对着黑暗低语，刚准备开始引导，意外却发生了。
一阵如同烧红烙铁浸入冷水般的刺耳声响，毫无征兆地从房间的一个角落猛地爆发。
众人惊骇地循声望去，只见一枚被老费舍尔用于抵挡猎杀的教会齿轮，此刻正被一团凭空燃起的火焰猛烈吞噬，齿轮在火焰中迅速变黑，最后化为灰烬。
教会齿轮燃烧了。
证明就在刚才那一瞬间，猎杀被齿轮成功阻挡了。
亡灵的猎杀悄无声息地开始，他们甚至还没完全收集到证据，若非教会齿轮的阻挡，他们恐怕都将被吞噬在这片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