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二人在宫人的伺候下换了衣裳,临出门前,皇后对身后道:“竹青,你跟着二小姐,跟着提点她一下。”
其中一个女官越众而出,恭敬道:“是。”随后走到宋今禾身侧,与青叶并排站在一起,对她柔顺一笑,轻声道:“二小姐,待会儿若是遇上什么不认识的人只管问我。”
宋今禾微微颔首,扶着姐姐上了轿撵。
夜色漆黑一片,宋今禾挑开帘子往外看了几眼,发现因为是深夜,只能看到近处的廊檐以及不远处的灯火,没想到晚上的皇城景观看起来这么一般,她骤然失了兴致。
不知道走了多久,轿撵停下,宋今禾被青叶扶着下轿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灯火通明的大殿和宫门外的几个轿子,讥讽一笑,对身侧的姐姐道:“没想到大晚上的,瑶华宫也这么热闹,大家晚上都不睡觉的吗?”
皇后也看到了那些暖轿,面上不动声色,只笑嗔了一句:“贫嘴。”然后深吸一口气抬步上前,宋今禾肃了脸色,紧跟其后。
瑶华宫内,德妃一脸泪痕,形容惨白地躺在床头,贵妃坐在床前握着她的手,面上带着些愁容,柔声安慰:“我知道姐姐伤心,可再哭下去就伤了身子。姐姐还年轻,想要孩子以后机会多得是。”
一旁的淑妃:“是啊,妹妹,你便是不为自己,也该为大公主考虑才是。”
贤妃也道:“姐姐该好好调养身子才是。”
四人正说着宽慰的话,外间内侍高声通报皇后娘娘到了,几人对视一眼,起身迎至殿门处,见到皇后进门,齐身行礼:“嫔妾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淡淡道:“起来吧。”
三人依言起身,待看宋今禾时微微一愣,似乎都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宋今禾对上几位后妃的目光,轻轻一笑,恭敬行礼道:“臣女见过贵妃,淑妃,贤妃。”
贵妃微微一笑,忙道:“宋二小姐请起。”
皇后不等她们寒暄,径直进了内殿,走到床前坐在绣凳上看着德妃道:“德妃情况如何?”
身后的淑妃和贤妃对视一眼,心中颇为无奈,几年未见,皇后娘娘的性子还是一如既往,丝毫未变;贵妃在一旁看着皇后的背影,攥紧手中的帕子,眼中光芒明灭,却终究没有说什么。
宋今禾站在右侧将几人的神色和动作尽收眼底,眨巴了几下眼睛后又敛眸掩住自己的沉思。
皇后问话,宫人不敢不答,德妃的贴身女官上前回道:“回禀皇后娘娘,太医已经诊治过了,我们娘娘此次小产伤了身子,已经开了药方,只是……”
月见冷着脸道:“只是什么?有话就说清楚。”
女官噗通一声跪下,声音有些颤抖,继续道:“只是太医查出来我家娘娘小产是因为日常用的补品被人下了药。”
皇后蹙眉,扫了她跪伏的身影,不紧不慢地看向德妃,缓声道:“德妃,果真如此吗?”
德妃的眼泪扑簌簌落下,泣不成声道:“求皇后娘娘为臣妾做主。”
皇后俯身从她枕畔抽出帕子,慢悠悠按上她的眼角,柔声道:“有陛下在,定然不会让你平白被人所害。”
两人挨得极近,德妃能闻见皇后身上传来的檀香,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外面内侍通报说陛下到了,皇后已经起身,看向门口处。
皇帝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皇后带着后宫三个高阶妃嫔朝自己行礼,他淡声道:“免礼。”
皇后微笑着起身,看向皇帝,轻声道:“陛下怎么来了?”
皇帝眯着眼睛打量眼前恭谨的皇后,脸色有些沉郁,半晌后才道:“听闻德妃小产,我来看看,情况如何?”
殿中几人偷偷打量着眼前这对天底下最尊贵的夫妻,时隔七年未见,双方却似是没有一点隔阂,如此这般熟稔地闲话家常,好似皇后退避别院之事不存在一样。
宋今禾刚刚混在一群宫人中间,此时又微微侧过身子,尽量缩减自己的存在,看了下不远处的帝王,男子一身黑锦金丝玄服,面如冠玉,只一双凌厉的眼眸里闪着让人看不清的光芒。
皇后收起脸上的笑意,对皇帝审视的目光视而不见,不动声色道:“臣妾也才来不久,德妃的宫人说她小产是因为补品里被人下了药,后面的事情暂时还不清楚。”
皇帝上前坐在床沿,握着德妃的手道:“爱妃受苦了,放心,朕定然会还你公道。”
德妃才止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看着皇帝,凄切哀婉喊了一声:“陛下。”
宋今禾在角落里抖了抖身子,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皇后温和平静地注视着眼前互诉衷肠的两人,目光平静,毫无波澜,仿若这两人跟自己毫无关系。
贵妃垂着头,一味地盯着自己的帕子看,好似要把上面的绣花盯出一个洞来。
淑妃和贤妃看了眼皇后,又彼此对视一眼,决定眼观鼻鼻观心地在一旁当隐形人。
只有宋今禾,看完这个又瞅那个,最后微低着头,用余光看着皇帝的背影,抿了抿唇,带出一个嘲讽的笑意。
殿内一时静默下来,只剩下德妃的啜泣声和皇帝的柔声抚慰,郎情妾意的画面,让宋今禾觉得众人在场其实有些碍眼。
她正猜测接下来事情要如何收场,又有一个宫人着急忙慌跑进来,跌跌撞撞的跪在地上冲皇后叩了一个头道:“皇后娘娘,隔间有个宫女死了。”
话音刚落,殿中有人忍不住抽了口冷气,皇后却不接这话茬,冷冷道:“你没看见陛下吗?”
那个宫人小心抬头看了一眼,似乎这才发现皇帝已经到了,跪在地上连磕了几个头道:“皇后娘娘恕罪。”
然后转了身子,朝皇帝磕头道:“奴婢参见陛下,奴婢刚才要去侧殿取要用的器具,发现有个宫人倒在地上,七窍流血而亡。”
皇帝侧首看了眼几个宫妃,朝皇后道:“既如此,皇后派人去查吧。”
皇后眼中闪过几丝不耐烦,将涌到喉头的反驳压了下去,转而道:“陛下见谅,臣妾几年未曾接触过宫务……”
一句话还没说完,皇帝凝目注视着她,语气听不出喜怒:“你是后宫之主,你不管……”
皇后垂着眸子不看他,径直道:“不若让贵妃带着淑妃去查吧。”
贵妃听见皇后提到自己,又见皇帝也将目光移到自己身上,脸上的笑意有些僵硬,勉强道:“陛下,不是臣妾推辞,只是妾身实在不擅长此事。”
淑妃朝皇后躬身道:“娘娘既然回宫,宫务自然应当交与中宫,我前日就已经将令牌等事务吩咐给了内侍省。”
贵妃闻言,咬了咬牙,在袖中的双手握紧,虽然有些不甘心,却只能一起道:“淑妃姐姐所言甚是,我这边的宫务这两日已经整理完毕,明日也会交还内侍省。”
皇后沉默不语,皇帝的语气说不出的冷峭:“既然如此,皇后带着内侍省去查吧。”
殿中突然有声音响起,是宋今禾,她越众而出,抢先道:“陛下,皇后身子有些不爽,不若这样,我便越俎代庖一次如何?”
皇帝转身,看见她微微一怔,冷清的眸子里满是趣味,道:“阿禾,你怎么在这儿?”
宋今禾知道他这是明知故问,她就不信自己进宫的消息会没有人上报给皇帝,此时她只是笑盈盈道:“我跟姐姐许久未见了,便想着进宫陪陪她,只是没想到会……”
这里面的未尽之言大家都懂,宋今禾将话题及时止住,又看着皇帝道:“姐姐许久不掌宫务,怕不趁手,我帮内侍省如何?”
皇帝年长她几岁,是看着宋今禾长大的,彼此从小相识,勉强算半个青梅竹马,他也一直拿她当妹妹看,此时便笑道:“行,皇后身子弱,你少让她操些心。”
宋今禾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不露声色,又道:“这个节骨眼儿上,我总觉得有些心慌,姐夫,不如我问你借几个人用用吧?”
长忠见她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笑呵呵道:“二小姐折煞老奴了,奴婢可管不着这事。”
皇帝忽然笑出声,打趣道:“胡闹,我身边可离不得长忠,你换个人吧?”
宋今禾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在殿中左右看了一圈,将大家看得直低头回避后,才有些无奈的看向皇帝,叹息道:“我好像也找不到可以帮忙的人?”
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惊喜道:“这样吧,姐夫,你把御史台的周景初借给我如何?他是我的恩人,只是官职太小了,不若给他个机会,这次案子破了,你再给他升个官儿,这样我就不用欠他人情了。”
皇帝眸光深如寒潭,爽朗一笑:“你怎么自己报恩却要从朕这里讨好处?只是谁告诉御史台管查案了?”
宋今禾愣了下,拍拍额头道:“是我忘了,应该还要一个刑部的人才对,不若送佛送到西,刑部也拨个人过来?”
皇帝无奈一笑,摇摇头道:“行吧,让长忠去安排,朕就将周景初和刑部的人拨给你。”
说罢不管众人脸色如何,挥手道:“就这么安排,退下吧。”
皇后闻言,立即俯身领着众人告退,宋今禾的声音尤其欢喜和响亮。她高兴地凑过去扶着皇后往侧殿去,临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皇帝正扶着德妃起身,德妃苍白的脸上泛出一丝娇羞,伏进皇帝怀里。
大家都看见了二人相拥的场景,皇后神色不起丝毫波澜,对三位妃嫔道:“都退下吧。”
三人恭敬的应声行礼,带着自己的宫人上了暖轿,直至她们的身影走出院门,皇后才看向侧殿,对月见道:“传内侍省的人过来。”
内侍监到得极快,带着两个心腹跪在皇后面前,宋今禾按住姐姐的手,自己站在一旁对内侍监笑着打了个招呼:“孙大人,好些年没见了吧?快起来吧。”
孙守财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眼上方,皇后正闭目养神,对宋今禾选择放任,于是起身恭敬道:“二小姐玩笑了。”
宋今禾看着他身后的几人,知道这是有备而来,也不跟他打官腔,径直道:“德妃娘娘的补品被人下了药以致于小产,不巧的是偏殿里的一个宫人又中毒身亡,你带着人去看看。皇后娘娘身子不好不宜操劳,我在陛下面前请命要跟内侍省一起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孙守财垂着头应声,恭维道:“二小姐说的这是哪里的话?这等小事哪能让您费心,我这就安排人去办,待办妥了再来回禀二小姐才是。”
宋今禾打了个哈欠,觉得晚上这么一通折腾下来,这会儿有些犯困,揉了揉脖子道:“我最近要在宫中长住一时觉得有些无聊,刚才见陛下发愁不知道这事要交给谁办才好,所以想着不如我帮皇后分担一下,也能打发下时间。”
说罢才反应过来这话有些不妥,她拍了拍嘴,不好意思道:“贵妃娘娘之前还说自己对这些事情不太擅长,其实我也不怎么擅长来着,只是已经在陛下面前夸下了海口,又不好反悔。这事儿还得劳烦孙公公了多费心了,你去忙吧,我要回去歇息了。”
孙守财脸上的笑容不变,看不出丝毫变化,还是一副恭敬的面孔:“是。”
他正要带着人往偏殿去,宋今禾又喊住他道:“哦,对了,还有一事我方才忘了说,陛下答应了让刑部和御史台那边来帮忙,孙大人,你这边还要尽快审理出来才行,明日我和他们一起过来。”
孙守财步子一顿,旋即回身应道:“是,我明日带人去立政殿候着二小姐。”
见他进了内间,宋今禾扶着皇后起身道:“姐姐,我先扶你回去歇息吧,今日太晚了,我都快睁不开眼了。”
只有周景初第二日一早看到前来传旨的内侍有些茫然,质疑道:“陛下让我协助内侍监查后宫的案子?”
内侍面无表情道:“周大人,是的。”
郑修远在一旁道:“陛下怎么会下如此古怪的旨意?”
内侍垂着眼没说话,周景初看了眼四周,上前一步,给他塞了个荷包,低声道:“公公可知道具体所为何事?”
内侍接过荷包,面露一丝微笑,轻声道:“听说是宋二小姐在陛下面前举荐的大人,再具体的事情奴婢就不知道了。”
周景初看着内侍走远,跟身侧的郑修远对视一眼,好奇道:“宋今禾这是想干嘛?让朝臣插手后宫之事,陛下竟然答应了?”
郑修远目光落在虚空中的一点,沉思道:“皇后回宫了,也没见她阻止。”
两人对视一眼,目光凝重,看来,树欲静而风不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