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看了眼前方,回道:“好像是皇后娘娘那边出了事情。”
不过片刻,前方就有宫人小跑着过来回禀:“二小姐,皇后娘娘突然腹痛难忍,怕是走不了了,得去崇明殿歇脚。”
宋今禾跟青叶对视一眼,又侧首问宫人:“疼得厉害吗?”
她探出头去看,却被帷幔遮住了视线,什么也看不清楚,想了想,道:“快去传太医。”
崇明殿无人居住,只有宫人会日常洒扫,歇息倒也无妨。
轿撵在门前停下,宋今禾飞奔上前扶着姐姐下轿,后边赶过来的淑妃也有些担忧,问道:“皇后娘娘没事吧?”
皇后捂住肚子,脸色惨白,额头上沁出了汗,声音虚弱:“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疼的厉害。”
淑妃关切地看着她道:“娘娘先进殿歇息片刻吧,臣妾已经让人去唤了太医。”
进殿后宋今禾服侍皇后躺下,又对淑妃道:“淑妃娘娘先回宫吧,这边还不知道要耽搁多久,若是太严重,我们恐怕得在这歇息一整晚。我听闻二皇子这两日感染了风寒,娘娘回去照看他吧,姐姐这边有我呢。”
皇后也强忍着痛意道:“妹妹先回宫吧,本宫不过是老毛病犯了,有阿禾在,不妨事的。”
淑妃心中也确实担忧孩子,不然今日她不会提前离席,犹豫了片刻后道:“多谢皇后娘娘体恤,臣妾告退。”
她带着自己的宫人走了,崇明殿便只剩下皇后自己带来的几个宫人,大家四散开来布置偏殿。
宋今禾见皇后额头还在出汗,太医却久久不到,指了两个人道:“太医怎么还不到,你们两个去催催吧。”
又指了个宫人道:“你去催下热水。”
月见看她将宫人们指挥得团团转,小声道:“崇明殿平日里只有两个洒扫的宫人,我已经吩咐她们去烧水了,二小姐不要着急。”
宋今禾给皇后擦了擦脸上的冷汗,无奈道:“姐姐等不起了,刚才吃的药丸怎么一点都不管用,往常也这样吗?”
皇后挤出一抹笑安抚她:“没事,等会儿就好了。”
有小宫女进来请示道:“月见姑姑,皇后娘娘惯用的汤药已经熬上了,只是那边炉子里的熏香还需要您查看一番。”
皇后发病的时候用的熏香是请了太医特地配置的,每回的用量不能太多,怕会上瘾,这些都是掌事女官每日负责添加的,竹青不在,也只能找月见了。
宋今禾便道:“还是我去吧,姐姐这里离不得人,月见留在这里照看姐姐。”
皇后点点头,见她走了慢慢闭上眼睛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崇明殿外来了一行人,寂静的夜色被打破,杂乱的脚步声响起,有人推开了殿门,内侍犹觉得室内灯烛不够亮堂,举着灯笼上前。
宋今禾笑吟吟回过身看向进殿的众人道:“这是怎么了?”
内侍有些愕然:“宋二小姐?怎么是你?”
宋今禾莫名看他一眼,反问道:“嗯?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就不能是我了?”
她一脸无辜的看向皇帝,见他脸色有些阴沉,身后的众人脸上更是五彩缤纷,打量了他们一眼,好奇道:“姐夫?这是怎么了?”
皇帝一言不发,倒是他身后的贵妃目光在殿中转了转:“二小姐是一个人在这里的吗?”
宋今禾摇摇头,笑道:“当然不是,还有其他人也在呢。”
贤妃蹙眉道:“可如今殿中……”
宋今禾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挥挥手道:“哎呀,我忘了,两位大人出来吧。”
周景初和萧淮川从帘子后面转出来,两人都面无表情,先给皇帝行了个礼,皇帝声音淡漠至极:“两位爱卿怎么会到崇明殿里来?”
贵妃身子晃了晃,似乎不可置信,看着萧淮川,低声道:“大哥?”
周景初顿了顿,看了宋今禾一眼,道:“臣接到消息说宋二小姐有难,有些不放心,这才过来探探虚实。”
萧淮川躬身沉默良久,并未抬头,沉声道:“臣接到旨意说是贵妃娘娘有秘事召见。”
贵妃矢口否认:“我一直在前殿陪伴陛下,从未让人传过这话。”
宋今禾等她话音一落,又道:“哦,刚才还看见南安王世子呢。”
众人的目光随着她的话语在人群中搜寻一圈,然后就落在最后的南安王世子身上。
被这么多人盯着,南安王世子脸色如常,丝毫不见异样,语气十分冷静:“臣在殿我外醒酒,谁知看见有个黑影鬼鬼祟祟的,便追着过来了,碰见了宋二小姐后问了几句,见找不到人,我又往别处去寻了。谁知那人转个眼就不见人影,我遍寻不到准备回前殿,却见陛下带着人过来,我便跟了上来。”
宋今禾蹙着眉道:“是啊,我和萧将军他们也觉得这里面有古怪,还没商量出办法呢,你们就来了。”
她看着乌泱泱的一群人,连大俞使者都在场,扭头看向贵妃:“贵妃娘娘,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贵妃艰涩开口:“我们在前边听见宫人来报说崇明殿出了事情,便过来看看。”
皇帝慢慢踱步到宋今禾面前,唇角紧抿,半晌后沉声道:“不是说皇后腹痛难忍吗?她人在哪里?”
月见的声音适时在殿外响起:“回禀陛下,皇后娘娘在这里。”
众人默默让开一条路,皇后脸色苍白地扶着月见进殿,朝皇帝福身行礼:“臣妾见过陛下。”
皇帝转身看向她:“你不是在殿中歇息吗?怎么跑去外面了?”
皇后直起身,神色坦坦荡荡:“躺着有些不舒服,我让月见扶我出去走走。”
贤妃不可置信道:“可明明刚刚来报信的内侍说皇后在崇明殿中与人……”
她这话说得半遮半掩,引人深思,人群里顿时骚动起来,有些胆小的已经默默往后退了几步,她们一群神仙打架,自己还是不掺和吧。
众人低眉顺目的站在一旁,不敢看皇帝的脸色,但是也有胆大不怕事的人站出来。
南安王哈哈一笑,看向自己的儿子怒道:“虽然皇后是你嫂嫂,可也不该逾矩,你这样贸然进了崇明殿,可就失了礼数。万幸你遇见的是阿禾,知道的说你担心宫中安危,不知道的怕是要给你泼脏水了。”
他这话虽然是斥责,可也在为南安王世子开脱,想将事情定性为捉贼这事上。
建安王看了眼大侄子,附和道:“是啊,这事定然有蹊跷,皇后娘娘乃是国母,宿国公府也是诗书传家,如何会做出这种有失门楣的事情,莫不是刚才传话的内侍在弄鬼?”
此话一出,内侍跪倒在地,瑟瑟发抖,凄声道:“陛下饶命,只是奴婢刚才说的千真万确,确实是看见了皇后娘娘。”
皇帝神情莫辨,凝视皇后和宋今禾几人半晌,方才缓缓道:“内侍假传消息,拖下去杖毙,皇后既然身子不舒服,就早些回立政殿吧。至于几位爱卿,朕先不罚你们,朕给你们五日,将这件事情查清楚。”
他又看向宋今禾,平静道:“阿禾,前一次的事情你办得不错,这一次你照例跟着周爱卿吧。”
宋今禾在他的注视下只觉得头皮发麻,但是在众人面前只能强撑着不让自己露出胆怯,沉静的福身行了礼,道:“是,臣女领命。”
皇帝看向南安王:“朕这般安排,王叔意下如何?”
南安王当然不会反对,自己儿子牵涉其中,他巴不得将这事揭过去,怒瞪一眼南安王世子后,转首看向皇帝:“陛下这般安排极好,就听陛下的吧。”
眼见皇帝要带着众人回含元殿,贵妃忍不住道:“陛下?”
皇帝眼锋一转,俊逸的面孔浮起一丝温柔,含笑问道:“爱妃想说什么?”
贵妃看着他墨色的眼眸,身子不禁抖了抖,良久后咬牙道:“没什么,臣妾是想说刚才多喝了几杯酒水,有些不胜酒力,就先回宫了。”
皇帝当着众人的面,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软语道:“去吧,记得带好兜帽,仔细头疼。”
贵妃温顺的点头,笑着应声:“是,臣妾知道了。”
二人这柔情蜜意的模样,让不少人低下头,不好意思窥探,也有人偷偷看向皇后, 却见皇后在一旁看着,面色波澜不惊,心中不由咋舌,当年听闻皇后因为陛下纳妃之事可是狠狠闹过一场的。
如今这模样,是心如死灰还是去别院静养多年磨平了心气?
等众人走出殿门,殿中只剩下她们几人,宋今禾回身对三人道:“今日天色已晚,我明日再去找你们商量这事,还是?”
南安王世子莞尔一笑:“我最近事情太忙,怕是没空,不如这样,萧将军和周大人先行查案,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
萧淮川无奈道:“不用等明日了,我今晚跟周大人先去查探一番吧。”
周景初声音冷淡:“萧将军,请吧。”
他说罢看向宋今禾,一言不发,良久后道:“宋二小姐可要一起?”
宋今禾挤出假笑,迅速摇摇头:“我就不去了,我对这些不怎么在行,两位大人先查,等我有空了再去问您。”
不等两人反应,她就对皇后道:“阿姐,你身子好些了没,我扶你回宫歇息吧。”
皇后扫了几人一眼,淡淡道:“我先带阿禾回宫,接下来的事情就有劳两位大人了,我会吩咐内侍监配合你们查案的。”
出了殿门后,宋今禾看向月见,就见她对自己点点头,知道事情已经办妥,这才放下心来。
回到立政殿,皇后挥退宫人,看向宋今禾:“今天晚上你怎么将萧淮川引进来的?”
宋今禾也不看她的冷脸,笑吟吟上前挽住皇后的胳膊,将她拉到榻上坐下,自己顺势依偎在她身上,玩味道:“你猜猜我从李美人那边知道了什么消息?”
皇后将她从自己胳膊上甩下去,见宋今禾像没有骨头一样卧倒在软枕上,有些没好气道:“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吧,不也不担心明天周景初查到什么线索?”
宋今禾将手举在眼前,试图遮挡住刺眼的灯光,慢悠悠道:“无妨,周景初查到有什么用?有萧淮川在呢,他是陛下的人,有他在,周景初不会过问的。”
她侧过身子,将身子埋在软枕下,面色半隐看不分明,低语道:“ 李美人的父亲在出仕之前曾经当过教书先生,你一定猜不到他当年教过的学生是谁?”
皇后见她这样懒洋洋的躺在榻上,一时之间也有些犯懒,眼下殿中只有姐妹二人,不禁也往后仰卧在宋今禾身侧,看着屋顶垂下的青帐,声音近乎呢喃:“萧淮川?”
宋今禾失笑不已,道:“不对,你再猜?”
皇后扭头看向她,诧异道:“难道竟然是南安王世子?”
宋今禾跟她对视,脸上虽然带着笑,但是目光却丝毫不含笑意:“正是。”
皇后无奈地叹了口气,追问道:“那德妃小产?”
宋今禾讽刺一笑:“这却不是南安王下的手,是贵妃下的手,只是陛下也知情,他甚至顺水推舟了一把,没有陛下,贵妃未必敢下这个手。”
皇后神情有些恍惚,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许久后才找回自己的理智,问:“德妃知道吗?”
宋今禾将帕子盖在自己脸上,遮住自己玩味的笑容,声音在帕子的遮掩下变得含糊不清:“德妃知道,其实那碗补品她可以不喝的,可她还是喝了。”
皇后有些愕然,神情微动:“她这是图什么?”
“你猜猜德妃的父亲是谁的人?”
皇后淡淡道:“这我可猜不出来。”
宋今禾也不逗弄她了,直接道:“德妃父亲信国公是建安王的人,建安王这人平日里唯南安王马首是瞻,可也有自己的私心。若不是我们的人查了许久,恐怕发现不了这样的事情。”
理国公夫人是信国公胞妹,以前宋今禾也要唤他一声舅父的,唤德妃一句表姐的。
往日里逢年过节,她和赵时序去信国公府作客,从没有察觉过信国公竟然投靠了建安王,只觉得这个长辈风趣儒雅,无欲无求,晚辈们都喜欢跟他说说话。
皇后也想明白其中的关窍,叹息道:“陛下想用萧淮川制衡南安王,接过他手中的兵权,自然要给贵妃恩宠;可建安王却不想如陛下所愿,南安王倒了,下一个就要轮到他了,只是德妃这代价却有些大了。”
宋今禾见她心慈手软,接过话茬:“陛下知道德妃和李美人背后的人是谁,干脆借贵妃的手除去德妃腹中孩子,又将李美人牵涉其中,一箭三雕而已。”
“而且,德妃这代价很划算,这个孩子她本来就生不下来,她想对付的另有其人,谁知陛下插手才变成了李美人,想来为了安抚德妃,不久后信国公世子的阶品怕是要变一变了。”
皇后半晌后赞叹了一句:“兵行险招,这一局棋下得好。只是今晚这局棋又如何?”
宋今禾坐起身,看着几步外的灯烛,出神了片刻,才懒懒道:“得看陛下想怎么下了,我猜他想将南安王世子拉下水,只是不知道陛下和南安王谁更胜一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