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予彻见目的达到,见好就收。
他直起身,耸耸肩,语气又恢复了那种懒洋洋的调调。
“行,我马上滚。不过滚之前,你告诉我,你和左圆圆到底怎么回事?”
显然,陆予彻非常在乎这个问题。
他中学也是在国内读的,因为母亲,也就是陆斯年的姑妈,早年嫁了个美国商人后又离婚。
母亲便留在国外继续打拼事业,无暇看顾他,
陆予彻便跟着陆钧一家人在国内生活。
所以,他不仅知道左圆圆,更清楚陆斯年过去对她根本没那份心思。
现在这伤心欲绝的……就很让人意外。
没错,在陆予彻看来,陆斯年现在这反应绝对是过度。
就连当年舅妈去世,他也没有这么颓废。
陆斯年别开脸,声音硬邦邦的。
“人当然是会变的。你中文不好,不知道可以谅解。”
这是和刺猬一样,逮谁刺谁。
陆予彻挑了挑眉,对这个敷衍的回答不置可否,但也没再追问,只是扔下一句。
“别像个鸵鸟一样躲在这里发霉,难看死了。”
他转身朝门外走去,随口道。
“我去给你做饭。”
“我不吃。”
陆斯年立刻拒绝:“我吃过营养液了。”
声音里带着抗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正常食物的陌生感。
陆予彻却置若罔闻,仿佛根本没听到他的抗议,身影消失在门口。
只有带笑的声音飘回来。
“等着吃吧。”
他确实很会做菜。
母亲离婚后沉迷事业,他很小就学会了自己照顾自己。
中西餐都玩得转。
手艺甚至能媲美专业厨师,这与他那副贵公子男模的外表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开放式厨房里很快传来令人心安的食物声响和香气,一点点驱散了别墅中死寂冰冷的空气。
陆斯年依旧躺在床上。
他听着外面的动静,烦躁地闭上眼,却无法完全隔绝那渐渐弥漫开的,属于人间的温暖气息。
这香味随着陆予彻上楼,更加浓重。
陆斯年瞥了一眼床头柜上摆开的几个保温盒,眉头微蹙。
“我说了不要吃。”
声音冷淡,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
陆予彻仿佛没听见,自顾自地将一碗熬得浓白的鱼汤推近些,语气不容拒绝。
“等着。”
他挽起衬衫袖口,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动作娴熟地布菜。
“尝尝这个,你小时候最爱吃的清蒸鲈鱼,火候刚好。”
陆予彻还拉了张矮几,试图摆开几道精致的家常菜。
在陆斯年看来,很是多事!
清蒸鲈鱼腩肉剔得干净,葱丝翠绿。
一碟白灼菜心,淋着薄薄的蚝油。
甚至还有一小盅炖得软烂的冰糖燕窝。
香气丝丝缕缕飘散开来。
陆斯年沉默地看着,紧绷的神色缓和了些,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他最终拿起筷子,极慢地夹了一小块鱼肉,送入口中。
不见得就比机器人做得好吃,但还是不一样的。
陆予彻看着他吃。
“听说……你和左家那姑娘处得不错?这次她为了你……”
他状似随意,目光却带着审视。
话没说完,但意思明确。
陆斯年咀嚼的动作停顿了。
他垂下眼睫,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嗯。是她救了我。”
便不再多说,显然不愿深谈。
陆予彻也不逼问,又夹了块鱼肉放到他碗里。
“舅舅最近是不是又塞了新项目给你?我看他书房灯总是亮到很晚。”
“你又蹭他家住了?”
陆斯年头也没抬,敷衍道。
“老样子,没什么特别的。就知道骂我。”
“要不……”
陆予彻放下公筷,身体微微前倾。
“跟我出国散散心?地方随你挑。”
陆斯年终于抬眼,眼神里带着一丝嘲讽。
“A国?不去。没什么风景好看。”
陆予彻失笑。
“谁说要回A国?其他国家随便你选。马尔代夫晒太阳,阿尔卑斯滑雪,或者去北欧看极光?”
“我没心情。”
陆斯年放下筷子,靠回沙发椅上,语气抗拒。
“而且警方那边还有笔录要做,暂时不会允许我离境。”
“这个好办。”
陆予彻语气轻松。
“我去找人疏通一下。或者,你尽快配合他们做完不就行了?”
陆斯年眉头皱得更紧,语气也冷了下来。
“没这个必要。不过,我也不想动。”
他闭上眼,揉了揉太阳穴,显得极其没耐心。
“等着他们催我吧。”
陆予彻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消极抵抗的样子,忽然轻笑一声,带着点调侃。
“怎么?我们天不怕地不怕的Cyril,这是……怕了?”
“怕个屁。”
陆斯年睁开眼,目光冷冽,却没有动怒。
“麻烦。不想动。”
那是种近乎任性的惫懒。
他不再看那些菜,只盯着空气中虚无的一点,仿佛已经神游天外。
“行了,那咱们陆公子要不就屈尊动筷一下,再临幸一下我的劳动成果?”
陆予彻半开玩笑地劝食。
陆斯年看了看那桌菜,终于又动了筷。
本着食物无罪的心情吃完最后一口菜,他抽了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嘴,继续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好了,你可以走了。”
陆予彻看着他这副用完就扔的做派,也不生气。
“行,我走。但你得答应我,好好吃饭,别总靠那些营养液吊着。”
陆斯年不耐烦地挥挥手,赶苍蝇一样。
“行行行,知道了。年纪不大,烦人劲儿倒跟老头似的。”
“要不是你我才懒得管。”
陆予彻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走到卧室门口,又回头看了人一眼,语气认真了些。
“斯年,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赶紧滚蛋。”
陆斯年闭上眼,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倦意和不耐烦。
陆予彻摇摇头,轻轻带上了房门。
又过了几天。
屋里安静得只剩下中央空调细微的出风声。
陆斯年依旧躺在床上,不过有遵守约定好好吃饭。
这时,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是一个陌生的固定号码。
他瞥了一眼,接起。
“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略显公式化的男声。
“您好,是陆斯年先生吗?”
“是。说。”
“是这样,我是您的朋友,左圆圆女士的追悼会联络人。”
对方的声音平稳地叙述着。
“遗体告别式定于后天上午十点,在西郊殡仪馆百合厅举行。您是死者生前的亲密友人,家属希望您能出席。”
“……”
陆斯年沉默地听着,目光落在窗外明晃晃的阳光上,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捏得手机外壳微微作响。
几秒后,他才开口,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知道了。”
“好的。请您节哀。”
对方公式化地安慰了一句,便挂断了电话。
陆斯年缓缓放下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他没什么表情的脸。
翌日,西郊殡仪馆。
清晨的空气带着一丝清冷。
陆斯年到得很早,早到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才刚刚打开百合厅的大门。
他穿着一身熨帖的黑色西装,站在廊柱的阴影里,远远望着那布置得肃穆哀伤的灵堂。
他看见左圆圆的父母被亲友搀扶着,提前到来做准备。
两位老人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憔悴不堪。
尤其是苏婉,几乎需要完全依靠旁人的支撑才能站立。
陆钧和陆予彻的话在他耳边回响。
……不敢面对左家的父母。
是。
他确实不敢。
于是,他趁着仪式还未正式开始,人流尚未到来之际,快步走了进去。
此时,灵堂里只有一个工作人员。
陆斯年向对方微微点头致意,然后将手中那束由白色小苍兰、活泼的翠雀、明亮的向日葵组成的花束轻轻放在献花处。
那束花是他精心挑选的,很多品种与终端里,小呆每天精心培育,甚至试图用算力模拟香气的那片虚拟花园的花卉一模一样。
旁边是他署名的花圈。
花圈所用的花材并非传统的黄白菊花,而是配了真正的左圆圆喜欢的淡绿色雏菊和香槟玫瑰。
陆斯年站定,对着被鲜花环绕的灵柩,深深地鞠了三个躬。
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逗留,快步离开了灵堂。
是的,多停留一秒,他都不愿意。
走出殡仪馆大门,清晨的阳光慷慨地倾泻下来。
陆斯年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眼睛。
大概是太阳太大了,竟是刺得他有种流泪的冲动。
陆斯年迅速从西装内袋里掏出墨镜戴上。
黑色镜片遮住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也将他与这个世界隔开。
最终,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挺直脊背,走向停车场。
自始至终没有再回头。
墨镜下,世界依旧沉暗,陆斯年坐进驾驶座。
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
他握着方向盘,却没有立刻驶离。
那冰冷的花香似乎还萦绕在鼻尖。
手机再次不合时宜地响起,打破了车内的寂静。
陆斯年按下接听。
男声透过车载音响传出。
“陆先生。”
这次的电话是警方打来的。
语气依旧公式化,但似乎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坚持。
“关于左女士意外身亡的一些细节,还需要您亲自来局里做一份更详细的补充笔录。我们有些现场勘查的疑点,需要当面向您核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