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斯年缓缓滑坐在冰冷的实验台边,将脸埋进膝弯。
门外,秦屿的呼喊和拍门声依旧持续着,却仿佛来自另一个遥远的世界。
过了许久,那扇隔绝了内外一切的紧闭大门,终于刷地一下向侧滑开。
正焦躁地守在门口,抬手还想继续敲门的秦屿,差点一拳头呼在突然出现的陆斯年脸上。
秦屿吓了一跳,猛地收住手,脸上写满了尴尬和未褪去的担忧,结结巴巴道。
“老……老板……你没事吧?”
陆斯年站在门内,脸色是一种病态的白,眼底带着无法掩饰的红血丝。
他身上的病号服还没换下,只是在外头套了件工作用的白大褂。
额角的纱布依旧刺眼。
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又像绷着的弓箭。
他看了一眼秦屿,目光没有什么焦点,声音沙哑却异常平稳,听不出太多波澜。
“我没事。只是想一个人休息一下,你先回去吧。”
秦屿张了张嘴,显然不放心。
“可是老板你的伤……而且……”
他还想问问小呆终端的情况,想知道陆斯年这么急着冲回来到底是发现了什么。
但是看老板这失魂落魄的样子,想来暂时也没什么头绪。
陆斯年却像是耗尽了最后一点耐心,甚至是有些粗暴地挥了挥手,打断了他。
“照我说的做!”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努力平复着一些什么心绪:“这样,你帮我给‘星火’核心组发条信息。就说所有研究按原定计划继续进行,数据监测和日常维护不能停。但这几天,除非天塌下来,否则不要联系我,也不要来找我。反正也找不到我。”
他抬起眼,目光第一次清晰地聚焦在秦屿脸上,里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要休假。”
说完,不等秦屿有任何回应,他就转身上楼。
秦屿抬头看着二楼。
他原地行了个悠长的注目礼,直到陆斯年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秦屿重重叹了口气,挠着头,认命地去执行老板这突如其来的,带着浓浓自闭气息的“休假”指令。
不过,陆斯年的休息不是作假。
说休息,就是真的休息。
他把自己彻底封闭在别墅里。
卧室所有的窗帘都被拉上,隔绝外界的一切光线和声音。
陆斯年只管自己躺在床上,昏天黑地地睡,试图用沉睡来麻痹一切感知,逃避残酷的现实。
陆钧和秦屿都来过,但都被他毫不客气地拒之门外。
陆斯年就靠着储存柜里的蛋白棒、营养液和维生素片维持着最基本的生命体征。
活得像个与世隔绝的节能机器。
这天,他再次陷入那种昏沉无梦的沉重睡眠中,却被一阵不同寻常的异响惊醒。
陆斯年本就没有松弛的神经再度绷紧。
他猛地睁开眼,眼底还带着睡眠被强行打断的暴躁。
简而言之——起床气大爆发。
卧室的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
逆着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一个高大的身影正站在他的床尾,抱着臂,好整以暇地打量着这间如同灾后现场般的卧室。
陆斯年看都没看,睡眠被打扰的怒火瞬间顶到了头,声音沙哑而冰冷,带着极大的不耐烦。
“谁……滚出……”
他的话卡在了一半。
逆光中,那个身影向前走了两步,面容逐渐清晰。
那是一个极其英俊的男人,超过190的身高,肩宽腿长,完美的倒三角身材,一身剪裁精良,质感极佳的深灰色休闲西装。
面容是明显的混血特征,栗色的微卷发,但显然精心打理过。
浅褐色的眼眸在昏暗光线下像剔透的琥珀,鼻梁高挺,下颌线条清晰利落。
一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女娲毕设作品”般的精致与完美,走在任何地方,都会立刻吸引所有目光。
完全可以直接拉去走T台。
但他的气质并非粗犷的压迫,还夹着点慵懒、贵气,和一丝若有若无危险气息。
“……Lucas?”
来人正是他的表哥,陆予彻。
一个名字和外貌都极具欺骗性,仿佛天生就该出现在时尚杂志扉页或名利场中心的人物。
实际么……
陆斯年的眉头死死皱起,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碍眼又不合时宜的东西,语气更加恶劣。
“你怎么进来的?”
陆斯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陆予彻打断了。
仿佛没看到房间主人那难看的脸色,他自顾自地踱步到窗边,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开厚重窗帘的一条缝,看了眼外面。
“啧,Cyril,你这个别墅群的安保系统……真的很初级。我大概花了……”
他抬起手,看了眼腕上那块设计前卫却又不失典雅的表。
“三分半吧,我就绕开了所有监控和警报点。你居然选择装这种系统,怎么,是熵减要破产了吗?”
他腔调慵懒,发音却异常标准,语气仿佛在评论一件不及格的作品。
“要不,我让我妈再给你们那注点资?”
陆予彻转过头,浅褐色的眼睛里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看向床上脸色黑得像锅底的表弟。
“……别墅统一装的,懒得改了。”
陆斯年的声音带着极度的不耐烦和“你快滚”的潜台词。
说完,他直接把被子往上一拉,彻底蒙过头顶,用行动表示拒绝交流。
陆予彻挑了挑眉,显然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
他几步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团裹得严严实实的“被子卷”,嘴角勾起一抹坏笑。
“哦?懒得改了?这可不像是追求极致完美的Cyril会说的话。”
说着,他突然伸手,精准地抓住了被子。
很明显的,被子立刻被里头的人死死拽住了。
一场无声又幼稚的抢被子大战瞬间爆发。
轻盈保暖的蚕丝被被拉扯得扭曲变形。
就差发出殒身的哀鸣。
陆斯年毕竟身上有伤,这几天也没正经吃饭,体力远不如平时。
僵持了不到半分钟,他就感觉手里一空,被子被一股巧劲整个抽走。
一股风刮过,让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陆斯年不想再忍,猛地坐起身,怒视着那个拎着他被子的混蛋表哥,气得几乎要冒烟。
但最终只是狠狠瞪了人一眼,然后……
猛地倒下,用后背对着他,继续躺着。
只是彻底不理人了。
反正从小到大,打架这方面,他就没赢过这个体力变态的表哥。
懒得白费力气。
“爱拿你就拿走吧,冻死我算了。”
陆予彻看着表弟这副赌气自闭,甚至带着点自暴自弃意味的背影,愣了一下。
这很罕见。
他眼底那玩味的笑意渐渐淡去,染上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陆予彻思考片刻,随手将被子扔回床上,又在床沿坐下,伸出手,隔着薄薄的睡衣,拍了拍陆斯年紧绷的脊背。
动作算不上多么温柔,甚至带着点哥俩好似的随意。
“行了。”他声音里那股玩世不恭的调调收敛了不少。
“多大的人了,还来这套。起来,跟我说说,到底出什么事了?能让你颓废成这样?”
“发生什么事?”
陆斯年猛地打断他,声音带着压抑的烦躁,依旧没有回头。
“陆予彻你跟我装什么蒜?你会不知道?少来这里假惺惺的。”
他认定了,陆予彻是受陆钧所托前来打探。
陆予彻沉默几秒,浅褐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了然。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陆斯年的问题。
“我知道什么?我知道左家那姑娘没了。我知道你差点也交代在半路上。”
他的语里带着一种独特的,混合着冷感与奇异的意味。
像是关心,又像气急。
却像锤子一样敲在陆斯年心上。
“所以呢?”
陆予彻居高临下,声音波澜不惊,陈述着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Cyril,你是在这里扮演情圣,哀悼你死去的‘爱情’,或者……你单纯只是害怕了?”
毕竟也是一起长大的情分,他深谙如何刺激陆斯年那套塞满逻辑和理性的大脑。
毕竟,他自己也是这样的人。
果然,陆斯年猛地转过身,眼底燃起被冒犯的怒火。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怎么可能害怕!我那是……”
“那是什么?”
陆予彻好整以暇地打断他,嘴角噙着些笑意,似在欣赏陆斯年破防的样子。
“你现在这副要死要活的样子,是做给谁看?嗯?你指望谁来心疼你吗,我亲爱的……弟弟?”
他的尾音故意带上点暧昧的拖腔,像是在逗弄一只炸毛的猫。
陆斯年剜了一眼这个幸灾乐祸的,半分不让。
“我让你管我了么?是你自己擅闯民宅,你信不信我报警?”
本该自动识别“报警”二字的家居安保系统却没有响应。
陆予彻非但没退,反而轻笑一声,真的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塞进陆斯年手里。
“你报吧。为了你蹲一蹲C国拘留所,我愿意。说不定还能给我下一个项目找点灵感。”
他凑近些,眼神里带着戏谑却又无比认真的光芒。
“不过,你要做好准备,我是A国公民,我的律师马上就会把我弄出来,然后——”
他拖长了调子。
“我还会来找你。你躲一次,我找一次。”
“赶紧滚蛋!”
陆斯年被他这无赖行径气得够呛,一把将手机扔回给陆予彻,最终只能咬牙切齿地吐出一个字,但身上的死寂气息却明显消散了不少。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烦躁点燃的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