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你打小就嫉妒张佳乐。
那时候人们还不管它叫这个,更多时候你只知道自己无端看他不爽。
多讨厌的一个人,缺牙漏风的样子很蠢,脏成一团却毫不在意的样子非常邋遢,被你冷不丁从后面踹一脚也不太生气的模样更是让人怒火中烧,这不就显得你才是那个无理取闹睚眦必报脾气很大心眼很小的坏人了吗!
明明是他先惹你生气的!!
你咬牙切齿往前走,每走一步都在心里破口大骂。张佳乐晃晃悠悠跟在后面追,嘴巴嘀嘀咕咕说着什么,话到一半还要抽空跟人打招呼!天杀的,凭什么这家伙人缘这么好!不会打篮球且成绩没你好且不是班干部,也不是富二代,却总能跟人勾肩搭背地聊起来,你冷眼看着他三两句后又多了一位兄弟,死活想不明白自己是输在哪里,最后只能自我安慰道说这叫傻人有傻福。
稳坐年级第一数年,你自然不是傻子。
所以一切都是张佳乐的错。
讨厌这人。声音讨厌,打扮讨厌,发型讨厌,连脸都十分讨人嫌。居然有人会觉得他很帅?在你看来这家伙撑天了也只算个爱干净,就这还是因为每次他疯玩后不洗澡就会被你大声翻白眼给逼出来的。
你是个异常固执的人,五岁时决定要讨厌的人,就算五百岁在地底下化成了石头、磨成粉后飘到海里也要继续讨厌下去。
真抱歉,就是这样卑劣的人呢。蛮不讲理地将过错全部栽赃给其他人,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阴暗地恨了自己的青梅竹马数年。
真的是数年,真的是很多年啊。
所以恨到如今相顾无言、相看两厌的局面你也是无话可说的。
和于锋领着百花入座,与霸图的黑红色擦肩而过。
韩文清同你点头,林敬言笑着同你寒暄。什么档次也敢在这时候和我搭话,你挂着假笑在心里把所有人都鞭了一顿,特自然地拧着于锋胳膊把人推出去打机锋。于锋面色扭曲,不解、但靠谱,往前一站就能挡住很多意味不明的目光。
你坦然一一回望,眼睛都不带转一下的,许多人悻悻缩了回去,尴尬讨饶地笑笑,也有几个脸皮厚的笑嘻嘻地冲你挥手,手掌比作喇叭状十分做作地要说些什么。
蠢得惊人。
骂的是你,黄少天。
你一视同仁地用视线逼退回去,但这样做也有坏处,比如冷不丁就会看到完全不想再见的人。
此人一只手上还裹着绷带,还算出众的身高显得异常扎眼。他就这样逆着人流看你,毫无自觉,不闪不避。
真是很会给人找麻烦呢,你都不敢想刚刚那一幕要是被人给拍到了今晚公关部得加班到几点。你微笑着、微笑着开始第二遍鞭尸。
真该死啊,张佳乐。就你小子把他引进来的。
孙哲平真的是你平生所见之最难沟通的人了。他完全不理会你的暗示,就这么光明正大、从从容容地挤过原本就不宽裕的过道,连声音都不知道收敛:
“重新加个联系方式?”他俯身凑过来,“说真的,什么时候拉黑的?偶尔也把我的名字拖出来放放风吧,哦、”
他的眼睛突然笑了下:“你的黑名单里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那也行,留那儿吧。”
“……”呵呵,给他能的。
你轻轻抿唇,很温柔地劝告他,“你滚。”
声音不大,但威慑力拉满。
邹远在后排坐得心惊胆战,张伟恨不得自戳双目,孙哲平心满意足地走了。
终于安静了。
你维持着这个肃正的坐姿,礼貌笑着对上运过来的镜头,大屏幕上出现你万年不变的百花队服,衣领和袖口都整理得当。
真该死啊你,张佳乐。
当初设计队服的时候都说了不要选浅色,难打理又很显胖,结果这俩跟笔直往前冲的路障僵尸一样,堵了三天的门,把你烦透了,勉强同意了这个过于招摇的颜色。
你也该死,孙哲平。
明明一举一动尽在掌控之中的隔壁发小突然有天跑过来跟你说他不上大学了,要去跟一网游里认识的哥们组个战队去打职业比赛。你冷眼旁观三分钟在走廊上激动得大跳大叫的他,看他眉飞色舞、看他意气风发,胸中的妒意在那一刻烧穿了肺腑,你血液沸腾、表情空白,而张佳乐本人则毫无知觉,扑过来要和你击掌。
也就是他望过来的那一瞬,滚火烧垮的房梁砸得你面目全非,血红不褪的晚霞与灰暗浮沫一同挤占了你的呼吸,你张口,浓烟却阻滞了声带。
你竟然无法恶毒地诅咒他。
…………啊、我是真的,很讨厌,很讨厌这个人。
就是这样的人、居然就是这样的人,让你每每嫉妒到夜不能寐,甚至因为太过于嫉妒,你开始憎恨他的朋友。
凭什么他有这样的朋友。凭什么你没有这样的朋友。
你滚,你也滚。
*
[张佳乐]:
什么,我……我喜欢她?
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时,我吓得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简直不敢想象她要是听了这话得生多大的气,感觉不是冷战几天就能解决的,她多半会一直生气到我倒霉透顶为止。
这么说稍微有点……但我大概还是清楚的,关于她好像不太喜欢我这件事。
不怪她。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确实跟个没开化的野人一样,听不懂人话,看不懂眼色,有段时间做什么都非要拉着她一起,把人折腾得够呛。她本来身体就不太好了,对他喜欢玩的那一套也丝毫不感兴趣,板着脸坐在边上,一边忍受其他陌生小屁孩的骚扰,一边气鼓鼓地看着他,最后回家时还要被自己天真地问为什么不跟大家一起玩是因为害羞吗。
哈哈,是吧,我确实不太聪明。但她不一样,她懂得很多,却不像其他小鬼一样总是卖弄,顶多就是在别人卖弄到她面前还嘴硬不认的时候条理清晰、逻辑缜密地一一辩驳回去。
哦、逻辑。她那会儿才多大,脑子里居然就有这样的概念了。
所以班上有人问起的时候,我总是很自豪地说,对、我们是朋友!厉害吧!她可厉害!
也有人跑去问她,多半是男生。我能看出她已经非常不高兴了,无关其他,纯粹是一种私人时间被打扰到的烦躁,但她对面那人却看不出来,还是说其实他看出来了、却只是假装没看出来呢?我搞不明白,但也觉得这不重要。
我走过去。
“是朋友啊。”/“发小。”
她顿了顿,眼睛并没有看向我,而是直视前方,“行了。借过。”
于是我维持着那个把手放在她肩膀上的动作,跟她一起下楼回家。
路上我一直在思考,发小和朋友到底哪个更好点呢?这俩有什么不一样吗?为什么她说我们是发小而不是说我们是朋友呢?难道在她心里我还算不上她的朋友?!不会吧?!虽然我——
“你到底在嘀嘀咕咕什么?”她听不清,很不满地问。
我脱口而出:“我们是发小吗?”
“…………”
她笑了笑,是我很熟悉的那种看白痴的微笑,然后轻盈地翻了个白眼,领先几步敲了家门回去了。
徒留我一人苦苦思索“发小”or“朋友”。
初中时学校在抓早恋,不知道谁莫名其妙就把我俩举报上去了。我在教导主任办公室一头雾水地罚站了半小时,她竞赛课结束立马往这里赶,进来时手里还捏着只笔,神情坦然。
她看起来总是这样胜券在握。
我有点委屈。
什么,难道只有我一个人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教导主任对她全然是另外一副嘴脸,给她吃糖,让她坐下来休息吹吹空调,再聊了几句省赛的事,关心下她的身体状况,全程丝毫没有提及到我。
!
那你们把我叫过来干站半个多小时到底是为了什么?!当背景板吗?!
我问她。她却别过头,很不愿意搭理他似的,只说让他别瞎想,之后不会出这种事的。
这种事是哪种事?你故意的吧,你明知道我听不懂,到底是在说早恋还是我——欸、你别跑啊!!
我踩着她的脚步去追她,在后面大声喊她的名字,心情莫名轻松起来。倒不是追不上,只是我很喜欢看她跑起来的样子,背包一跳一跳的,头发束起来或者散着,香味很好闻。
听起来不太开窍,是不是?
虽然早就说过了【喜欢】,但我真正开始体会,却是在高中。
“嘿,哥们。”后桌一副哥俩好的模样揽住他的肩膀,“你喜欢那谁,是不是?”
朦胧睡意中被惊醒,我一脸震惊地转向他。
“不儿、你在说——”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比起我的大惊小怪,他看起来却很习以为常,“很多人都喜欢她啊,三班那个班长、我们班学委、竞赛班那个篮球队的,哦、还有国际班那个混血美女,都放话说了要追——”
“不是——”我头晕目眩,耳朵开始轰鸣。当然、我一直知道她很受欢迎,可是——“怎么还有女孩子的事啊!”
后桌沉默半晌,委婉地说:“你是不是有点歧视——那个什么啊,这样不太好,你知道吧。当然,我肯定不会说出去的,但你这样真不太好,尤其你还是个男的。”
我还能说什么,我简直吐血。
前桌听到我们在聊这个,也凑过来,“她很好啊,我也喜欢她。”
我再次惊恐,怎么又是个女孩子!
“干嘛,你敢说你不喜欢吗?”她瞥我一眼,“胆小鬼。”
“…………”我渐渐感到一丝羞耻,可能是因为脸红,也可能是因为无知。
于是我问他们:“……什么是喜欢?”
*
[孙哲平]
我喜欢她。
“……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张佳乐问。
“不知道。”我起身往可乐里加了两块冰,“轻飘飘的,脑子转不起来,身体哪儿哪儿都不受控制,就像——”
“——就像个白痴。”
“像发烧一样。”我又开始想笑,“哦、你们确实是发小,今天她也这样形容我了。她一直都这样说话吗,真可爱。”
张佳乐嘴巴动了动,看上去是想骂几句脏的,但最后只是把抹布扔到了我脸上。
这真的很奇怪。
我怎么会干什么都想到她,拖地的时候、擦桌子的时候、洗杯子的时候,就连路过张佳乐养死的仙人掌盆栽时都会想到她。
张佳乐实在听不下去了,手下一个没注意不小心废了一根垃圾袋。
“……这样就算【喜欢】吗?”他问,声音万分不解,“为什么你们都知道?【喜欢】发生的时候,自己会有感觉吗?”
“会吧?”我无比肯定,“至少是不同的。跟其余所有人都不一样。”
张佳乐“哦”一声。
“诶、醒醒,别睡。”我推了推张佳乐,“明天她还会来吗?她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我是说花啊玩偶啊爱好之类的,你给参谋一下,如果我约她去看电影、哦哦,这得提前订一束——”
张佳乐简直神烦:“……那你也得先把人约出来再说!况且,你觉不觉得你这进度太快了点,这才第一面,这、这也太——”
“哦、她会答应的。”我相当自信,“她也喜欢我,我能感觉到。”
张佳乐翻了个白眼,缩回半个身体,没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