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陌的出现与消失,如同投入寒冰死寂深潭中的一颗石子,荡开圈圈涟漪后,迅速复归于冰冷的平静。
姝翎开始不停地慌神,是不是自己冻得记忆出了偏差。
但那朵温热的火燕花真实地躺在姝翎掌心,持续散发着温和的暖意,驱散着周遭蚀骨的寒气,也悄然温暖着她几乎冻僵的心。
她握着那朵花,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久久无法回神,脑海中反复浮现着止陌钻出冰面时那狼狈却晶亮漆黑的眼眸,以及他急促的话语和离开时决绝的背影。
姝翎想起在忘忧泽初遇时他的惊惶与固执,在驿站听到他救人受伤时自己的敬佩与担忧,在矿区看到他沉稳劳作时的微妙默契,以及他重伤被抬出时自己那几乎停止的心跳……
一种模糊而陌生的情愫,如同冰室之中这一小朵火焰花,在她心间弥漫出暖意来,让她困惑,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寒冰洞的日夜依旧漫长而煎熬。
有了火燕花的暖意和朱柏手串那奇特的、似乎能吸收寒气转化温暖的功效,姝翎的日子好过了许多,至少不再时刻处于被冻僵的边缘。
送餐的仙吏依旧每日准时出现,面无表情地放下冰冷的食物便离开。
姝翎曾试图与他搭话,想问问他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但对方如同哑巴一般,从不发一言。
直到又过了三四日。
那日深夜,同样的“窸窣”声再次响起。
姝翎几乎瞬间就睁开了眼睛,从地上弹跳起来,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她紧紧盯着门口那片冰壁,果然,冰面再次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土黄色的光晕透出,止陌的身影略显熟练地从其中钻出。
他这次的状态似乎比上次好了不少,但眉宇间依旧带着疲惫和寒冷留下的痕迹。
他看到姝翎醒着,似乎并不意外,快速从怀中又取出一朵火燕花递过来,低声道:“快拿着。这花效力只能维持三五日,需得更换。”
姝翎接过花,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冰凉且带着粗粝茧子的手,两人都微微一颤。
“你……你何必如此?”姝翎的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哽咽,“这里太危险了,若是被发现了,连我都……”
“无妨。”止陌打断她,语气依旧简洁,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自有办法。”
他的目光快速在她身上扫过,带着轻易就被察觉的关切。“你……还好吗?”
“我没事。”姝翎握紧了温暖的花,低下头,“有这花,好多了。”
她迟疑了一下,抬起手腕,露出那串朱柏:“还有这手串,似乎也能御寒。”
止陌的目光落在手串上,尤其是那颗水蓝色的珠子上,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疑惑,但并未多问,只是点了点头:“那就好。”
这次止陌似乎没有上次那般匆忙,地上的冰冻入口也似乎没有开始闭合的迹象。
一阵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冰层偶尔的“咔嚓”声和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你的伤……”姝翎终于鼓起勇气问道,“都好了吗?”
“嗯。”止陌应了一声,“多谢你的药。石磊……就是那个被我救下的小子,他也好了,一直念叨着要谢你。”
听到那个小仙役无恙,姝翎心中微微一松:“举手之劳,不必挂齿。”
又是沉默。
止陌似乎不擅言辞,而姝翎心中虽有千般疑问,却也不知从何问起。
“我该走了。”止陌看了一眼那开始微微震颤、似乎开始闭合的冰洞入口,低声道。
“等等!”
姝翎再次叫住他,这次她飞快地从自己的袖袋中取出一个小玉瓶,正是之前装玉生丹的那种,道:“这个你拿着。里面是一些水界的清露丹,虽不及玉生丹,但于恢复体力、抵御寒气或有小益。”
她犹豫了一下,声音更低了:“此地……你莫要再来了,太危险了。”
止陌看着那玉瓶,并没有伸手去接。
他抬头看向姝翎,昏暗的光线下,她的眼眸清澈而真诚,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他沉默片刻,终是伸手接过,紧紧攥在手心,那玉瓶上似乎还残留着她一丝微弱的体温。
“你放心。”
他吐出这三个字,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入心底,随即毅然转身,再次没入那即将闭合的冰洞之中。
冰室再次恢复死寂。
姝翎站在原地,掌心握着新鲜温热的火燕花,心中五味杂陈。
与异界男子私下相见,对于她这种闺帷女儿来说是极度不体面的行为,更不要说这是土界的男子,还是个飞升的小仙。
自己刚刚因为违反界规救了他而被罚,现下就多次私下与他相见……
这算什么?
之前违了界规尚有理由可陈,那是因为自己良善,不忍看人命陨落。
那现在呢?
如果被水后、婉溪知道了,自己的名声就再也挽回不了了。
可止陌的每一次出现都如同短暂划破寒夜的火星,带来瞬间的温暖与光亮,旋即消失,留下更深的寂寥和……期待。
她被自己脑中冒出的“期待”二字吓了一跳,慌忙摇头,试图驱散这不该有的念头。
自己虽为庶女,但却仍是水尊的骨血。
除了金界地位不可撼动,水界千万年来地位高于木界,水尊更是将颜面置于万物之上。
自己的婚事虽不及婉溪重要,但水尊是决不能容忍自己的女儿与土界的飞升小仙扯上任何关系的。
赶紧赶紧……不要有任何这个念头!
然而,自那日后,止陌似乎真的将“冒险探望”当成了一项任务。
每隔三日,他总会在深夜悄然出现,带来新的火燕花,有时会简短地说一两句外面的情况,比如矿洞已经修复重新开工,太子殿下再次驻场监工,六合会推迟召开等等。
又比如石磊虽养好了身体,但岗岩将军觉得他羸弱,安排他去种菜了,不必在洞中受苦了等等。
停留的时间,也一次比一次久一些。
姝翎从最初的震惊、不安,渐渐变得……习惯,甚至开始隐隐期盼着那“窸窣”声的响起。
她发现,止陌虽然话少,但心思细腻,观察力敏锐。
他会注意到她气色的好坏,会提醒她冰室哪个角落相对“暖和”。
甚至有一次,他居然带来了一小块土界特有的、用蜜糖和坚果制成的粗糙糖块,说是能“甜甜嘴,抵抵寒”。
那糖块并不精致,甚至有些粘牙,却是姝翎在寒冰洞中尝到的第一丝甜味。
她小心翼翼地吃着,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比火燕花和朱柏手串带来的温暖更加真切。
在一次止陌送来火燕花,说了几句后准备像往常一样离开时,姝翎忍不住开口,声音很轻:“你……你的遁术,似乎精进了许多?”
她记得榆姨说过,土界仙人在水灵极盛之地会受到极大压制,他却可在寒冰洞禁地施遁术,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止陌动作一顿,回过头,昏暗中他的眼神似乎亮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平静:“嗯。此地极寒,对土灵压制确然厉害。但……压力之下,反而有所感悟。”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土性厚重,可承万物,亦可破坚冰。关键在于……心念是否坚定。”
心念是否坚定?
姝翎愣了一下神。
信念坚定,做什么?修炼遁术吗,还是……遁入这间冰室禁地?
且不说他为了什么,不过,一个飞升者,在资源匮乏、地位低下的土界,能达到如此境界,其中艰辛,可想而知。
“你很厉害。”姝翎由衷地轻声道。
止陌似乎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耳根在幽蓝的冰光下似乎有些微红。
“我走了。”他几乎是仓促地转身,再次遁入冰中。
姝翎看着恢复原状的冰面,唇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这是她进入寒冰洞以来,第一次露出笑容。
然而,寒冰洞禁境毕竟是禁地。止陌的频繁潜入,即便再小心,也终究免不了被察觉。
这一夜,再次潜来的止陌,刚将火燕花交到姝翎手中,还未开口说话,通道外突然传来一声厉喝:“什么人在那里?!”
紧接着是一队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和强大的仙力波动!
止陌脸色骤变,猛地将姝翎往冰室深处一推,急声道:“躲好!别出来!”随即转身,双手快速结印跳入冰洞口,并迅速转移至冰室结界之外,土黄色的光芒大盛!
“快走!别管我!”姝翎心急如焚,压低声音喊道。
但已经晚了!数道强大的水灵之力如同冰锥般射入,瞬间冻结了那片区域!
“大胆狂徒!竟敢擅闯寒冰禁地!”
润廷的怒喝声伴随着凌厉的攻击,已然袭到止陌面前!
止陌闷哼一声,身上土黄色光芒暴涨,硬生生扛住了这一击,但嘴角瞬时溢出一丝鲜血。
他毫不恋战,欲强行催动灵力破冰逃离。
“哪里走!”
润廷瞬间加封了数道冰印,寒冰锁链如同毒蛇般缠向他的双脚!
就在这时,身旁突然传来沉闷的声音:“润廷且慢!他就是止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