砗磲在幽暗潜流中飞速穿行,四周是永夜般的黑暗,只听得见水流冲刷贝壳发出的声音。蜷缩在冰冷内壁旁的青绵,感觉自己像一件被严密打包、急需投递的货物。最初的恐惧与挣扎,在这场绝对力量的禁锢和孤绝的旅程中,似乎变得有些麻木,唯有眼底深处那点执念,还在隐隐燃烧。
    东离默立一侧,龙尾偶尔轻摆,敲击壳壁,幽邃的龙瞳波澜不惊,只凝神戒备,暗运机谋。砗磲之外,苍夜那暴烈的气息虽暂时远去,却依旧如影随形——他清楚,那头疯狼绝不会善罢甘休。
    就在砗磲即将冲出暗流、投入东海入口之际,一股挟带血腥煞气的威压忽如天罗地网罩下,轰然降临!
    “轰——!”
    一道裹挟风雷之力的赤色妖力,猛击在砗磲前方的水壁上,硬生生截断前路。水流骤然紊乱,砗磲剧烈震动。
    “东离!还本尊夫人!”苍夜的身影出现在浑浊水流中,黑袍猎猎,一双血瞳死死锁定砗磲,眼中是焚毁一切的怒火与焦灼。他一路追踪,损耗不小,气势却愈发凶戾。
    那熟悉的声音,如撕裂黑暗的雷霆,穿透厚重砗磲外壳,撞入青绵耳中。她浑身一颤,一直强作镇定的面具瞬间龟裂。
    是苍夜!他来了!
    一股酸热冲上鼻腔眼眶,心脏在胸腔疯狂擂动。连日来的恐惧、委屈、以及深埋心底不敢触碰的期盼,在这一刻找到了出口。她下意识便要挣扎起身,回应那呼唤,冲破这囚笼。
    然而,记忆深处那冰冷刺骨的一幕,如鬼魅浮现——
    新婚之夜,红烛摇曳,他却在她最不设防时显露狼族獠牙,为所谓避免生灵涂炭,要亲手结束她的性命,送她入轮回……
    被信任之人背叛的寒意,瞬间浇灭刚刚燃起的激动之火。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最终无力垂落,指尖深深陷入掌心。
    他来救她了。可然后呢?是再一次守护,还是……又一次为大义牺牲?
    东离将青绵眼中转瞬即逝的希冀与随之而来的恐惧尽收眼底。他俯身靠近,冰冷的唇几乎贴上她耳廓,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致命诱惑与残忍:
    “我的绵儿,听听这急切的呼唤……他是来救你,还是来完成那夜未尽的‘仪式’?”他刻意停顿,感受她瞬间绷紧的身体,“你是想回到他身边,重温利齿贯穿咽喉的滋味?还是……留在我身边,与我并肩,待我执掌东海,你便是万里碧波唯一的女主人,享无尽尊荣?”
    他的指尖轻轻划过她颈侧脆弱的脉搏,一字一句,敲打在她最深的恐惧与渴望上:“选择在你,是再做一次祭品,还是……成为与我共享权柄的——东海王后。”
    东离的话语在她耳边萦绕。一边是苍夜熟悉却带来过致命伤害的气息,一边是东离危险却承诺无上尊荣的未来。这两个强大的存在,都以各自方式在她生命中刻下印记。
    她爱苍夜,那份情愫曾是她心底最深的萦绕,却在新婚之夜被他亲手冰封。她对东离,确有难以言喻的心动,源于共处时微妙的情愫。
    然而此刻,这两种情感都被更强烈的情绪覆盖——是深沉的疲惫与无法言说的排斥。
    他们口口声声的“争夺”,看似为了她,可谁又真正问过她想要什么?苍夜要她为苍生牺牲,东离要她为权柄臣服。她在他们眼中,究竟是什么?一件值得争夺的所有物,一个达成目的的工具,抑或需要被掌控的附属?
    她受够了这种被摆在砧板上,任由他人决定命运的感觉!
    内心深处一个声音疯狂叫嚣:离开这里!离他们都远远的!
    无论是苍夜带着愧疚和偏执的“守护”,还是东离充满算计与掠夺的“珍爱”,她都不想再承受!她不愿成为他们任何一人证明权力或弥补过失的战利品。
    此时的苍夜,完全摒弃往日冷静与谋略,只剩下最原始、最直接的杀戮本能。他像一头彻底被激怒的孤狼,不顾自身损耗,不顾战术章法,只凭焚天的怒火和一定要夺回所属的执念,疯狂攻击任何挡在他与砗磲之间的障碍。
    在这不计后果的疯狂冲击下,坚固的砗磲竟被他以蛮横力量生生从海底禁锢中扯出!一道磅礴血色妖力如同巨掌,托着沉重砗磲,破开层层波涛,伴随冲天水柱与震耳轰鸣,悍然将其甩上东海岸边沙滩!
    砗磲的蚌壳在东离操控下并未完全开启,只露一道缝隙,足以让外界看清内部,也让他能观察外界。
    “苍夜,你悠着点,青绵还在里面,莫伤了她!”东离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从砗磲内传出,“你这般癫狂,未免有失身份。”
    “少废话!还本尊夫人,本尊给你留个全尸!”
    苍夜每一步踏前,都引得海底震荡,气势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压抑着毁天灭地的力量。
    千钧一发之际,另一股庞大力量,如沉睡的远古巨兽苏醒,自浩瀚东海深处弥漫而来。这股龙威虽带一丝岁月沉淀的滞重,却依旧磅礴无边,瞬间与苍夜的凶戾煞气冲撞在一起。
    原本就被搅得天翻地覆的海水,此刻更是如同炸开,暗流化作狂猛漩涡,发出低沉咆哮。
    “何方狂徒,胆敢在本王海域放肆!”一个苍老却蕴含不容置疑威严与怒意的声音,如沉雷滚滚而来,震得人耳膜发麻。
    远处海水向两侧分开,一支队伍浩荡行来。为首的是龙首人身的老者,拄着龙形拐杖,步履蹒跚,龙角已失光泽,脸上布满深纹。身后跟着形态各异的海族将领,个个手持兵器,严阵以待。
    青绵吃惊地看着苍老龙王,难以相信这就是东离的兄长。曾在东离记忆幻境里见过,他们年龄相差不大,而现在看来,一个风华正茂,一个垂垂老矣。
    “伊洛河小神,拜见东海圣主陛下!”不知何时伊洛竟出现,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巴昂浑浊的龙目微垂,落在伊洛身上,抬手虚扶:“伊洛河神不必多礼,速速请起。”他语气看似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你先前秘传讯息,提及身具异禀的人族女子柳青绵已在你掌控之中,正送往东海。不知此刻……眼下这番景象,又是何故?”
    他的目光扫过岸边巨大砗磲,以及将其强行送上岸、煞气冲天的苍夜,意思不言而喻——你信中承诺的“稳妥送达”,与眼前失控局面,可相去甚远。
    伊洛顺势起身,脸上适时浮现惶恐与无奈,她微微侧身,指向砗磲以及状若疯魔的苍夜,语速稍快,带着请罪意味:
    “回禀圣主陛下,小神本已依计行事,借助河道暗流将此女安然送至入海口。岂料……岂料幽冥洞兽王,竟全然不顾身份,像发了失心疯一般,强行拦截,甚至……不惜损耗本源,强行将砗磲推上了岸!小神法力低微,实在……阻拦不住,惊扰圣驾,还请圣主恕罪!”
    巴昂闻言,龙鼻中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哼,视线再次投向苍夜时,更多了几分审视与冰冷杀意。他不在乎伊洛的解释有几分真假,他在乎的是,那近在咫尺的“解药”,决不能再出任何差池。
    “无妨。”巴昂的声音沉缓下来,带着海渊般的压力,“既然已到本王地界,无论是谁,也休想再将她带走。”
    这句话,既是对伊洛的回应,更是对不远处虎视眈眈的苍夜,发出的明确宣告。
    “苍夜小友,”巴昂的声音带着万年岁月沉淀出的沙哑,每个字却都蕴含深海般的威压,“幽冥洞兽王的威名,老夫早有耳闻。今日得见,这般…不顾一切的架势,确实令人印象深刻。”
    他龙目微眯,打量着眼前杀气未消的苍夜,话锋不急不缓地转向:“老夫也非不讲情面之龙。听闻小友身负那孽龙东离的戾气,每二十载便需寻曾误食五彩神石的羊灵转世之体,食其腹中,化解戾气。”他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岸边砗磲,语气带着洞悉一切的深沉,“更听闻,此世那唯一羊灵,已投生为人,名唤柳青绵。”
    巴昂稍作停顿,龙脸上适时显露同病相怜的沉重,继续说道:“说来惭愧,老夫身中噬心奇毒已逾万载,日夜煎熬,实是逼不得已,才需与小友相争这…唯一的希望。”他微微颔首,做出近乎谦逊的姿态,然而龙瞳深处却毫无退让之意,“既如此,你我何必两败俱伤?不如…好好商议,该如何‘分享’这份…上天赐予的机缘?”
    “这只羊是本尊独有,不与人分享!”苍夜的声音如同极北寒风,带着刺骨的占有欲。
    巴昂龙须微颤,眼底闪过一丝阴鸷,面上却依然维持长辈般的宽厚:“小友何必把话说得这般绝?那噬心咒的滋味…想必你体内东离的戾气发作时,也不遑多让吧?”他拄着龙杖向前半步,浑浊龙目泛起精光,“既然都是求生,何不各取所需?我只要心头血入药。待我毒解,定以东海至宝相赠,助你彻底炼化体内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