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的杨柳最是一绝,可是今年雨水多,阳光好的日子少的可怜,你在上京的第一个春天却没看到过春和景明、百花灿烂的景色,真是可惜了。”
春雨葱茏,依依杨柳夹杂着清凉雨丝向她们迎面拂来,宝珠并江如温撑着油纸伞漫步穿梭在雨中的瑶琳坊。
宝珠将手伸出伞面挑开了挡在面前的几簇柳枝,待自己和身旁的江如温顺利通过眼前那方狭窄的拐角后才回她:“你不说我都没在意,都四月多了,怎么上京也一个劲儿的下雨,这样看上京也有几分江南的意味。”
“上京哪有这么多雨,独独今年怪了些,听殿下说长江以南的大部分地区雨量也比往年大的多,水位暴涨,圣上欲择位工部的大人去治水。”江如温回她。
“哦。”宝珠目视前方心里却在嘀咕着别的事情,只见她眉心一直紧蹙着,眸光黯淡,眼底像是蒙着层淡淡的云雾。
江如温只觉自向她说完了那些事情后这位小王大人脸色就一直不好,无论说什么都是一副恹恹的样子。江如温默了默又问:“小王大人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是我先前说的那些还有什么疑问吗?”
“我……哎,我只是没办法一下子消化那么多事情。你……竟然是太子殿下的人?”她扬起脸看向旁边人,脸上写满了不敢相信。
江如温轻点了两下头,笑容和煦。
“那,你为什么要和别人定亲而非太子殿下?”
“圣人疑心重,殿下不欲向圣人暴露他的野心,只能将我赐予身边人,毕竟我背后的肃北军不容小觑。”
“为什么……”宝珠心中有股不明所以的煎熬,像是心脏被人用细线紧紧勒着,可明明解开的这一切桎梏的线头就捏在自己手中,她却迟迟不愿解救自己放开那颗沉闷的心脏,她觉得自己拧巴极了。
江如温早就看穿了她的心思,接着她的话头十分温柔的说出了宝珠心中的那个问题,“你是想问为什么那个人是张大人?”
宝珠盯着她看,目光殷切,好像一只嚼了许久干草的小鹿突然面对一池清爽的甘霖那般有些无所适从。
江如温对上她投来的目光,平静又自然地说出了那些早就想好的说辞:“这是张大人自己提议的。他说……他心中并无牵挂,是最适合完成这项任务的人。”
宝珠的心蓦然一沉,轻声道:“原来如此。”
果然和她想的一样。宝珠回过脸继续往前走,心中想刻意把这件事情压到最里面于是又问:“殿下除了叫我查李少阳背后之人还有别的吗?”
“殿下的主要目的想把你升到圣人御前,所以光凭一个崔氏女的案件肯定不够,你目前最重要的任务是帮张大人一起查清楚临安赋税的踪迹。”
宝珠想起早之前就把春秋楼中发现的事情告诉过张谨之,估计张谨之又告诉的太子。她点点头,道:“我明白了,先用临安赋税的案子在圣人面前露脸,后面再用崔氏的案子升迁到圣人面前。可我如何保证届时升迁一定能升到圣人御前去?”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到时候殿下自会有安排。”
“嗯。”
这边两人在街道上边说边走,那边的张谨之也从东宫出来了,临走时太子吩咐他向圣人上书两则治水的折子。
治水自有工部的人去做,为何偏偏让他来管这不干己的事呢?他知道今年雨水多,江南那片更是连雨不绝,可近来并无任何地方的奏折说明哪里遭了洪灾需要朝廷派人去治水。
心中那个念头越来越浓,难道太子已经预料到不久之后某个地方将会遭遇洪灾吗?一直以来太子身上发生过不少类似的例子,或许是因为他耳目众多,能获知许多不为人知的相关消息并通过这些消息提前预料到某些事情。张谨之认真思考着太子的用意,不知不觉中马车就到了瑶琳坊。
“大人,前面的好像是小王大人和江小姐。”陆阳道。
张谨之让陆阳将马车停至道路旁的柳树后,自己则掀开一角车帘,安静地看向迎面涌动的油伞下那抹俏丽的身影。
霏霏烟影,濛濛柳色。她一袭长长的粉蓝色襦裙、轻纱披帛,发髻虽然简单但那根固发用的翠玉珠钗却极为不俗,玉体莹润、珍珠精美,这一身搭配显得她肤色胜雪、清丽十足。尤其是那根同衣裙一样色系的发带无声地飘在脑后,于这烟雨朦胧的人群之间分外惹眼。
只是她看起来面色不太好,似乎有很重的心事。
张谨之侧身朝帘后又躲了躲,尽量不让迎面走过来的人发现自己。事实上他的马车藏在道旁的柳树后面,不仅远离人群,而且又有繁茂的柳枝遮挡,无心之人根本发现不了他。
宝珠自然没有发现张谨之,反而被不远处一个行色匆匆的女子吸引去了全部的注意力。
不为其它,只因为这女子正是她三叔家的妹妹——王宝珊。
王宝珊今日穿戴的都极为张扬,锦裙披帛,珠翠满头,走起路来环佩叮当作响,只见她正兴高采烈地朝着某处走去。
宝珠看着她走进的地方不禁皱起了眉头。
春秋楼。王宝珊去这地方干什么?
“你认识她?”江如温看着那姑娘走进楼后问她。
宝珠点点头,“我三叔家的妹妹。”
“要不要我陪你进去看看?”
“好。”
于是两人一道跟了进去。
远处的张谨之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盯着春秋楼大门上的匾额——须尽欢凝神半晌,那日楼中发生的事情突然在他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来。他放下帘子,不一会儿这位向来低调的侍郎大人却穿着一身极为扎眼的绯红色朝服大步走下来马车。
宝珠在一楼大厅找了张不显眼且四周都有人围住的桌子,两人刚坐下,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张谨之竟然毫无顾忌地在同一张桌子对面坐下。
江如温面上有些惊讶,推了推宝珠的胳膊,道:“张大人也在。”
宝珠眼看着张谨之坐下,心里想得却是江如温说的那句“是完成这项任务最合适的人。”原本早就平息下去的情绪却在看见这人的那一刻瞬间涌上脑中,她暗自翻了个白眼,直接无视了眼前这穿着绯红官袍之人的存在。
当初张恩说他被赐婚时宝珠的潜意识还想着或许这一切都是他迫不得已的,通过这半年多的时间她也逐渐淡忘了被青梅竹马抛弃的痛苦。如今真相大白,原来这人压根没在意过她,全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什么痛苦啊、淡忘啊……都是笑话。
她略过眼前的人,目光故意扫视着这人的背后,试图去寻找王宝珊的踪迹。
只见王宝珊在一位又高又瘦的男子背后亦步亦趋,人家快走她也快步去追,人家慢走她也慢慢吞吞跟着走,走路时还故作扭捏,用兰花指提着拖地的长裙,满脸都是讨好的笑容。
终于那男子不耐烦了,直接背过身冲身后的女子呵斥几句,然后袖子一甩扬长而去。那女子满脸的笑容顿时僵住,就那么傻傻地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宝珠离得远,并没有听见那男子呵斥了什么。但是那男子走起路来有气无力,还时不时用拳头捂住嘴咳嗽几下,看起来颇为虚弱。
“张大人,你怎么在这儿?”江如温向端坐在对面的张谨之问。
张谨之余光瞥了眼宝珠,见她正一本正经地看向远处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一样,于是略微提高了音量说:“才下了早朝还没吃早饭,来吃点东西,碰巧看到你们。”
江如温“嗯”了一声,随即左右环顾片刻后又压低了声音继续问:“可是殿下有什么要张大人交代我们的?”
张谨之摇头,“没有。”
这时有服侍的娘子上来为他们点菜,可这娘子拧着眉心将桌上三人来回看了半天却迟迟没有把手里的菜单递上去。
江如温抬眸看了眼她手心的菜单,问:“娘子?菜单不给我们吗?”
这娘子才回过神,一脸歉意,慌慌张张递去菜单,“对,对不起,我见这二位有些眼熟,一时失了本分。”她说着这话,眼睛却紧紧盯着张谨之和宝珠。
宝珠被这动静影响,收回看宝珊的目光,也朝那娘子看去。不看不要紧,这一看脑中顿时回忆起那日在这楼中发生过的情形,嘴上不知不觉说出了声:“是你?”
见宝珠认出自己,这娘子也不再遮掩什么,反而大大方方地迎着宝珠的目光,激动道:“对呀!对呀!是我,袖水呀!小姐还记得我吗?”她说得情真意切,说完又看向张谨之,同样语气激动:“大人,是我,您不记得我了吗?”
张谨之自然也想起这娘子是谁了。
红罗帐下,美人馨香,女子无辜的泪眼直直盯着他,颤抖的声音无不透露出她心底的惧怕,可她依旧咬着牙清醒地唤他:“张谨之!”
此时桌上的张谨之和宝珠十分默契地闭上了嘴,谁也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
江如温感觉原本好好的气氛突然变得十分尴尬,刚要开口就听这娘子大声说出了一句叫她目瞪口呆的话。
“是我,那日是我为两位开的房间呀!两位不记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