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袖水……”宝珠一时哑言,不知该说些什么。
倒是这袖水也不觉得尴尬只是一味捂嘴笑着,边笑边说:“小姐,这次又来可是还想要开间房?那日您和这位大人走后,我去收拾屋子,见那红罗帐下满床的狼藉,我也算是开了眼了。”
张谨之听得脸色一半白一半青,那日的实情哪能向着无关之人解释,可事情却又像这娘子所说的那般无二。他这冷面判官竟破天荒地眼神闪躲起来,微微侧过身不敢见人。
宝珠也是听得连连摆手,心中本想要好好解释解释那日的事情,可一张嘴却连半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反而磕磕巴巴给人一副羞涩难言的样子,“我,我……你,你别说了。”
“哎呀,我懂的。”袖水三步并做两步跨到宝珠旁边,俯身凑在她的耳边轻言道:“小姐莫要害臊,我周武朝又不是什么封建愚昧的朝代,咱们长公主殿下也经常来们春秋楼找小倌的。”
宝珠倒吸一大口凉气,倒不是因为听到长公主殿下点小倌的事而是竟然有人敢把张谨之和小倌做比!她撑直了脊背朝椅子后挪了挪位置,只觉背后的冷汗顺着脊背中间的那条颈柱沟汩汩淌下。
张谨之表情僵硬,他咳嗽了几声想打断袖水说话,可偏偏袖水一丁点眼力见也没有,她还以为这位大人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她,于是怀着今天又可以开一单房大赚一笔的心情快步移到张谨之背后,眼神激动的好像能射出精光,殷勤十足凑过去问了句:“大人可是要现在开房?”
张谨之听了这话差点没喷出一口老血。如果说平时的张大人给人的感觉是冷面判官,可此时此刻称他一句黑面酷吏都不足为过。张谨之脸色登时就黑了大半,手心攥着的空瓷盏顷刻之间冒出几条细长的裂痕。
宝珠见情况不对劲连忙就把袖水拉倒自己身边。这真不是开玩笑的,她可是亲眼看见过张谨之在诏狱里审犯人时的表情,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如果不是在这种人来人往的环境里,恐怕他张谨之早就摔了杯子然后拿着碎瓷片直接划破袖水的喉咙好叫她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事实上张谨之确实这么想了。
“袖水姐姐。”宝珠连忙笑着拿过她手里的菜单,“我们今天只是来吃个饭而已”说着她低下头随便点了几道菜式和一壶龙井,“就要这些,快给我们上来吧,我快要饿死了。”
“哦,好,我这就去。”
袖水倒是下去了,可桌上的三人却心思各异。宝珠不经意和张谨之对视两眼,见他冷脸怪戾,一副随时要把人钳去诏狱行刑的样子,只觉得今日真是触了好大的霉头,心烦得要死。
“张大人,小王大人。”江如温用帕子掩唇暗笑一直等到笑够了才出声打破这尴尬的局面,“我是知道那日的实情的,都怪殿下的燃情香作祟,好在也没发生什么不好的结果嘛,两位就别闹脾气了。”
宝珠大惊,瞳孔瞬间收紧,不可置信地问:“竟……竟是太子做的?”
江如温见状连忙上前握住宝珠的手,安抚她:“哎,你也莫要生气,事情过去就算过去了。殿下向来疑心重,不过既然你如今已被纳入殿下麾下,我保证他一定不会再做出这种伤害你的事情。”
好呀!好呀!监视她,给她下燃情香,以至于直接要索她的命,如今还能坐在这里可算自己福大命大啊!藏在袖子里的双手紧握成拳,她在心中暗暗发誓早晚要为自己讨一份天理公道!
张谨之面色阴沉,心中所想亦是如此。
“啪叽!”
就在这时有瓷片破碎的声音在人群间惊然响起,那声音很重,使得原本热闹非凡的坐客们突然静下来,纷纷闻声望去。
只见王宝珊正跪在舞台旁的一摊碎瓷边上伤心地抹着眼泪,而原先那位男子却满脸厌烦,眼神轻蔑,仅仅只是站在碎瓷的另一边居高临下看着那地上垂泪的女子,丝毫没有将人扶起的意思。
“陈郎……你别生气。”王宝珊语气哽咽,带着娇滴滴的哭腔向眼前之人哀求着,同时艰难地挪动了几下膝盖紧接着一把攀上那男子的衣袍。
男子一直都狠狠皱着眉头,眉眼间俱是不悦。此刻见宝珊一副如此痴缠的模样也不心软反而抓过那片袍子用力往后一拽,袍子上残余的力道使宝珊整个人扑倒在他脚边。只听女子一道惊呼,众人的心中皆腾起一股怒意。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男子?这还算男人吗,为何对一柔弱女子做出这般无情的行为?宝珠亦气出一身燥火,怎么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下对她的家人做出这样的事情!
这怎么能忍?她唰的一下站起来就要过去,可还没走两步手腕却被人死死拽住让她前进不得。宝珠回头一看,竟是张谨之。
“你干什么?”宝珠回头看他,满眼疑惑。
张谨之摇摇头,低声说着:“回来,再等等。”
厅中的坐客对那男子一阵讨伐谩骂,嘈杂沸语里宝珠站在原地朝那男子静默看去 ,只瞧见他面色虚白,五官清秀,妩媚到近乎妖艳的桃花眼旁有一粒精巧的美人痣。
这是……那位太常寺陈大人?
宝珠再次去看张谨之,隔着晦暗眸海两人的目光遥遥相对,就那么一瞬间宝珠似乎读懂了他眼底那些不便言明的信息。
她又坐回位子上,继续看下去。
“陈郎……”
“别这么唤我。”
“你我终究是有婚约的,平常冷漠些也就罢了,为何今日如此无情无义?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惹你不高兴了?”
“既未交换婚书也无媒妁之言,长辈间的玩笑而已,算不得什么婚约。”
“玩笑?”泪水从她的眼睛里泉涌而出,王宝珊哭得简直说不出话来。
少女悲伤的哭泣声久久不息,而那位陈大人这一连串的举动也惹得众人愤然谩骂。
“哎,老朽此生还未见过如此无情无义之人。”
“是呀。这人……哎,造孽啊!”
谩骂声一片,可这陈大人却毫不在意,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他垂着长长的睫毛盯着那地上落泪的女子,睫羽扫出一片阴影。
这时袖水端着托盘过来上菜,待布置完了菜品她凑到宝珠后面,脸上愤愤不平 ,“那位王小姐真可怜。”
“娘子知道什么内幕吗?”江如温问。
“我只知道那位王小姐是江南富贾家的小姐,和我们东家还是老乡,近些日子王小姐常常都来寻我们陈大人。”
“我记得陈大人是你们东家的侄子?”宝珠。
“没错,东家没有儿子,便是待陈大人像亲儿子一样。”
宝珠又问:“那王小姐所说的婚约可属实?”
“哎,事实就是陈大人说的那样。说得虽然绝情,不过在我看来陈大人对王小姐还是有些情愫的。”
“哦?”宝珠和张谨之相视一眼,“怎么说?我看那陈大人行事如此狠心,对王小姐也丝毫不怜惜。”
袖水神秘一笑,接着说:“平常王小姐来找陈大人时,陈大人虽然状似不在意可实际上总会让我们上些好吃的点心和热茶,也会让我们给她周边的炉子里偷偷加炭火,生怕王小姐受一点苦呢。”
“这么说的话那为何这陈大人今日又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如此绝情的话?”宝珠不解。
“陈大人的病越来越严重了,或许是怕耽误王小姐想让她早早放弃吧。”说完这些袖水长长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她像是想起什么事情来又接着说:“小姐你们明日还过来吗?”
“怎么了?”
“明日是我们的洗楼日,白天要组织人员打扫浆洗整栋楼,晚上得疏散所有人员再打开所有门窗空置晾晒一夜。我怕你们扑空。”
“洗楼日!就是说明天不接待客人?”
“是的。”
“那你们东家或者陈大人会亲自过来盯着吗?”
“东家不清楚,空闲的话估计会过来。陈大人不会,他明日要带教坊司的内人去圣人晚宴上献新编的舞曲,晚宴要持续很久才结束,所以陈大人肯定不会过来的。”
“哦。我知道了,多谢袖水姐姐提醒。”宝珠突然激动起来,杏眼一睁,语气是抑制不住的欣喜。
张谨之见宝珠这样反应不禁皱起眉头,目光扫到桌上的茶壶,他自顾自到了盏茶轻押一口,茶香在舌齿间弥漫良久。
眉头忽然一松,他明白了。可没多久那双剑眉又皱起来,似乎比之前皱的还要紧,不知在思索什么。
——
又是陆阳驾着这辆马车,马车内三人表情严肃。
江如温对宝珠刚才说的计划有些担心,“夜探春秋楼!这可以吗?”
“今天回去我就去问三叔宝珠和陈大人婚约的事,然后尽力鼓动三叔把那江白里请到府上谈论此事。我便可以趁着这个空隙装作工人把整个春秋楼排查一遍,找到江南赋税的踪迹。”
“你确定那些赋税一定就藏在春秋楼里?”一直沉默的张谨之忽然抬脸看她。
宝珠坚定地点了点头,道:“我确定,那日我在江百里的书房中听他们意思就在这楼里,而且我怀疑就在那处暗门后。”
她还记得那天晚上和江白里在书房中密谋的另外一人走进了暗门后久久没出来。忽然她眸光一闪,又道:“李少阳!”
张谨之:“怎么了?”
“李少阳和江白里一定有关系,那日李少阳护下的撞人者就是在书房里和江白里密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