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大人,丞相大人一炷香之前就已经出来,这会儿估计马车早就回到府中了。”宣武门的守卫向她恭敬说道。
“啊!怎么会,我就是从丞相府赶过来的,路上没看见丞相大人的马车啊?”宝珠双手用力挚住缰绳,骑在高头大马上,神色有些焦切。
“那或许是两位大人没注意错过了?”
可宝珠听着却不由得蹙起了眉头。今日天气不好,一路上莫说遇见过多少马车就是行人都没见到几个,她努力回忆着一路看到过的景物,更加确信自己没在路上见过老师的马车。
难道张谨之骗了自己?或许她问的时候老师可能就在府中,只是张谨之不愿意让她见才故意诓她离开?
若是老师今日走了别的路回去也不一定,从宫中回丞相府的路肯定不止一条。
可,好好的大路不走何故改变路线从别的小道回家?雨天路滑,走大路才是最安全的。
她在脑子思索着所有可能的路线,身后却冷不防传来一阵阵马蹄声,接着便有人扯起嗓子喊她:“小王大人,小王大人。”
宝珠闻声回头,那三匹马也正好在她后面不远处勒停住马。
来人是比部司另外三位:赵、孙、李大人。
“三位大人怎会出现在这里?”宝珠问。
赵大人含着关切的目光看向宝珠,“我们还想问你呢,休沐日,还下着雨,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有些想不明白的问题需要问问老师,府中人说老师被圣人请到宫中,可我赶到时老师已经走了。”
赵明诚略一点头,目光盯着宝珠那张憔悴的脸不禁将眉心拧在一起,“可你看起来不太好,不久前又遭受过那般非人的对待,你应该趁着休沐日好好休息。”
“我……”宝珠一时语塞,沉默了半晌。
鸿恩寺中被那狂徒掳走一事她岂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只是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太多让她无法掌控的事情,譬如今日,她简直就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快回府休息去吧。”赵明诚提醒她。
“我不要。”
马上的三位大人互相对看,满脸疑惑。
赵明诚似乎还想问,宝珠却突然想到什么,于是猛得抬头看他,一脸征然地问:“赵大人怎会知道……我……那件事?”
鸿恩寺被掳不过小半月前发生的事情,这期间又是太子暗杀她,又是夜探春秋楼,现在又陷入了太子和长公主殿下的储位之争,她根本没有精力和任何人说起过那件事。张谨之那边更是为了不泄露李少阳在他手里的这个消息,一直都将人偷偷关在刑部诏狱最隐秘的地牢里,从未公开审判,就算李家通过诏狱里的奸细知道了李少阳在他们手中也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那这三人又如何得知的呢?
宝珠忽然想到了裴世子,想必裴世子也是这几位大人请去救她的。果不其然,赵明诚如是说道。
赵明诚说完后还环顾了一圈四周,方圆几里未见其他人,守门的将士站的很远想来也听不到他说了什么,他这才叹口气放下了心。毕竟宝珠是个女孩子,这样的事情传出去对宝珠影响不好。
“可赵大人还没告诉我您是如何得知的?”
赵明诚哑然,面前宝珠那张沾了雨水泥渍的脸一下子就让他想起了雨夜林中吴霖那恳求的脸,他沉默半晌才开口说话:“我,通过细枝末节猜出来的。”
“原来如此。”
白茫茫的雨雾像是一道面纱,深深浅浅遮去了宝珠脸上的凝重和不解。只见她一脚跃下马背,解下蓑衣蓑帽,抽出马鞍旁一只兜篓里的油纸伞,撑着伞抬头看向三人,“几位大人是要进皇城吗?我同你们一起。”
她想先把这件事情问清楚,总不能所有事情一到了她这儿就变成毫无头绪的乱麻吧。至于她想问的问题,既然张谨之不想她问那她便等张谨之亲自告诉自己。
钱大人远调江南,宝珠这段时候更是身心俱疲,对于司中交派的公务早就力不从心了。这边积攒了一堆没办完的公务不说,前头工部正在如火如荼的造寺,后面的户部三天两头又催要核对的账目,因此三人才在这休沐日过来加紧处理这段时间挤压的公务。
宝珠听后自觉惭愧,紧跟着三位大人的步子走进了比部司的堂中,随他们一同忙了起来。
——
同一时间,裴宅密室。
张谨之捞起铁桶中那支浸了一整夜盐水的刺鞭,两步上前,倾尽全力朝面前之人用力抽去。那人本就浑身伤痕,血肉模糊,被捆住了双手双脚架在行刑台上奄奄一息,这会儿一鞭下去,刺鼻的盐水混着肮脏污血钻入他皮开肉绽的骨血里,一瞬间只见他五官狰狞乱飞,痛得他哇哇乱叫。
裴尚抱怀倚在门框后,皱眉屏息,静默无声看着一切。
“说,春秋楼偷运的临安府赋税现在何处?”张谨之一面收回手里的鞭子再次浸入铁通的盐水里,一面问话。
他问话的声音明明轻缓低沉,却给人极强的压迫感。听得门后看热闹的裴尚不禁皱了皱眉心,似也被他这番骇人的行为所压迫。
“张,张大人到底要,要问,问多少遍……什么临安,什么赋税,小爷我,我,我没听说过。”李少阳紧紧闭着眼,鞭笞过后盐水猛烈的灼烧感痛得他全身忍不住颤抖。
李少阳说完嘴还没来得及闭上,只见张谨之却面漏不悦,于是手起鞭落,一口气连抽了十几刺鞭,硬生生把他给疼晕了过去。
“来人,把他泼醒。”
角落出的黑衣使者听到张谨之说话,立马将手边的一桶冷水直接泼到李少阳脸上,李少阳被冷水一激,打了个激灵,颤悠悠转醒。
“现在听说了吗?”
“我,我不知道。”李少阳半垂着脑袋,惨白的嘴唇有一下没一下的翕动着说出了这几个字。
然而张谨之又走进李少阳,缓缓伸出手,用弯曲着的食指骨节将他那张早就脱了相的脸托起,沉默看了半晌忽然开口说:“我佩服你的胆子,可你千不该万不该……”
千不该万不该掳走宝珠,可他又沉默了,沉默着终究没有说出后面那些话。
他缓慢转过身,边往门外走边吩咐背后的黑衣使者:“将那桶盐水全浇到他身上,没我吩咐不许给他吃饭。”
“啊……啊啊啊啊啊!”
只听背后一阵痛彻心扉的惨叫很快便没了声息。裴尚看得直摇头,凤眸里的瞳孔轻颤了颤,更加信服了这黑面酷吏的名头。
看着迎面走来的酷吏,裴尚有一瞬竟嗓子干哑,差点说不出话,支支吾吾了半天到底只说了句:“饿了么?”
张谨之狐疑看他,漆黑的瞳孔似鬼魅乍现,斑驳着倒映出自己的一张赫然无措的俊脸。
裴尚心下一跳,有些懊恼自己刚才那些反应,实在与自己一贯以来的人设大相径庭。
一个审讯罢了,如何能将这上京城闻名的煞星吓成这样的呆子?
他暗暗深吸口气,抽动嘴角,笑得面若桃花,装得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张大人昨晚审了一整晚,今早匆匆赶回去我以为你白日里要好好休息呢,哪成想没多久又回来继续审问,真是幸苦了。不如留在裴宅让本世子好好款待一番?不然等太子表哥知道张大人忙得如此辛劳,定要心疼的。”
张谨之没理他,大步流星经过裴尚走到了外间,只留下一股混着刺鼻盐水和污血的污浊之气还留在他鼻尖久久不消。
裴尚抽出腰间的扇子在自己面前使劲扇了扇,也跟着走了出去。
“我问你一件事情,你要如实回答我。”
后院水榭的亭子里,张谨之临水而站,任由刮着雨丝的晨风迎面吹去他身上的污浊之气。
裴尚端着茶水瓷器走进亭子,一面布置手里的东西,一面问:“什么事情?”
“李少阳掳走宝珠那日,你是如何得知她有危险赶过去救她?”
“比部司其他几位大人找到的我,说是早早察觉到了不对劲,但他们几个不敢轻举妄动只好退而求其次,来求我救命。”
“不对劲?”
“嗯,在鸿恩寺。”
“鸿恩寺?”张谨之沉着脸,慢慢转回头,漆黑的瞳孔直直盯着裴尚的动作。
裴尚摆完一切,猛然间注意到张谨之又露出了那个骇人的表情,浑身一阵不受控制的颤栗后有些无措地坐下来,故意偏过脸不去看他,“张大人可别这样看我,我不是你的犯人。不吃饭,连坐下喝杯茶也不行吗?”
闻言,张谨之坐下,接过了裴尚递过来的茶,押下口热茶后问:“你就没觉查到什么奇怪的地方?”
“什么意思?”
“李少阳堂而皇之地在鸿恩寺掳走朝廷命官,还叫人发觉了,找了世子你去救命,这不是件小事,可为何事后却不报上朝廷?”
裴尚默了默,说:“或许在害怕李家背后的势力太大?怕朝中与李家狼狈为奸,告不成不说还得惹得自己没好果子吃?”
“哼!”张谨之嘴角微微上扬,“那就更奇怪了?”
裴尚不语。
张谨之继续说道:“李家背后的势力是长公主殿下,这件事藏的极深,连我们也是在宝珠的偶然经历下才发觉得,那比部司几位官职低微的大人又如何得知李家背后的势力太大而不敢向朝中告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