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留了口信，没让人进来打扫整理，与上次离开时并无不同。

    书架上摆放了满满的书籍，多是有过明显的翻阅痕迹，顺着望过去，最上方靠左处有一个明显的空缺。原该安放在那处的书此时还摊开在桌案上。一支羽毛笔则放在一边，并压着五六张写得满满当当的手稿。

    宁宁一面拉开椅子让默维坐，一面则取下簪在发间的那朵桃花。当其躺在手心，似乎还能感觉到主人留下的魔力，尽管已是微乎其微。

    一时之间，宁宁想起许多事，不过仍是不忘动身。只见她走到桌案前，将早空出来的白瓷花瓶带到身前，先是把桃花轻轻放在桌面。再是挥动魔法指挥棒轻轻一敲，刹那间，无枝可依的花瞬间生出生机勃勃的枝干、枝叶。

    待从抽屉找出剪子修剪一番，便把这支重新绽放的桃花放入瓶中。

    起初，见这花颇有些熟悉，可是因百般忙碌，后来倒忘了去问。现下见宁宁专心致志侍弄，默维亦不由陷入回忆。只待再次看过去时，宁宁已经落座于她的身旁。

    “这花，可是莉亚种的？”

    闻言宁宁轻声应下，“是见面礼，亦是临走前的告别信。”

    “直至她彻底离开，我都未能多帮上她。”默维似有些失落，呆呆地望着悬挂于枝头的一抹淡粉。它的主人是位热烈纯粹的品格，留下来的东西自然染上了浓烈的色彩，令人见之无法忘怀。

    “当初我们在一处，现如今却是死的死散的散。”默维低下头，自顾自思量半晌才重新看向宁宁。见状宁宁细细一声长叹，只道，“悲欢离合无可预料，诸事想多了只会更加难过。好在至少我们还能做些事，略做弥补。”

    “她会怨我吗？”宜人的香气将靠近的人拥了个满怀，默维像是受到开解，忍不住问出了自己曾翻来覆去想过的问题。

    “五芒星阵虽留了你们，但同样引导出了你们心中的怨念。我与她相伴多时，听她断断续续讲了许多遗憾事、伤心事，可是当中全不见你的身影。”

    宁宁起身把书放回书架上，再取了另一本出来。“她向上天起誓，又请了上天作证，只为表示终结错误为无悔。至于别的，是来不及，是无能为力。所以她什么都没有说了，只一遍遍认下因果。”

    “竟是有这样的事吗？当年聚在一起的三人，仿佛只有我还停留在原地踟蹰不前。莉亚奔赴回忆终结自己的未来，她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结局。布塔卸下重负隐居山林，可惜是以一次次面对失去为代价。那我呢？”

    默维不由自主说道：“或是前进，或是回退，我真怕依旧没得选。”

    这话说是在询问宁宁的意见，实则是在质问自己，质问很久没有开口的另一半灵魂。“一步步逼死我母亲的是莱克多没错，但是伊理索西、克尔莱多，同样也是害死我母亲的凶手。我能借助暗之力杀死莱克多，那他们两人呢？”

    “你有的选，只要带着大家的希望一起走下去，现在只不过刚开始，便要打退堂鼓了吗？”一面说着，宁宁熟练地把书翻开至留下书签那一页，先是确认了一番再交给了默维。

    只看，书上记录的内容正是与五芒星魔法阵有关。

    “这东西起初你觉得深奥难懂，后来不成为了布阵的阵法师之一吗？有时问题并没有自己所想象的那样复杂，就算有，那我们慢慢来就好。只当慢工出细活，我自心静如水。”

    一听这话，默维已被说动，见状宁宁趁热打铁把搁置在桌面的信件取出来，给了她瞧。

    “光阴荏苒，听闻艾丝若小姐外出游历已过去了将近四月，不知可有遇见迷人的风景，经历趣事呢？本不该把一桩桩杂事都往信上凑，但事出有因，实为意料之外，还望小姐容谅。

    我族近日动荡不安，人人自危。一来，青羽部首领病情告急，手下的副官又是个不大坐得住的，眼下已是多次越过上面的首领贸然行动。然而不见国主和帝师多过干涉，想是其中必有一段故事，还请小姐帮忙出面细细查问。

    二来退任的先王叛乱纷争，恹部怎可坐视不理，因而我便奉了旨意协同赤炎部族人一同前去镇压。虽是如此，若有事随时可来寻我，期间一切事务皆交由我的亲信传达就好，我一找出空闲便会回复小姐的，快马加鞭，至多不过三日的功夫。

    再者命石一事，打听起来，若说没个准数，我却是不信的。依靠着半新半旧的五芒星阵苦苦维持，终究不是个道理。此为大患之一，绝不容小觑。然而见国主和帝师暗自研究，始终不见个结果。

    大小事纵然过了脑千遍万遍，几张嘴都不见得能说清。只一事，最要紧，我只怕，因命石还会引出来更多事端来。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可若能介入拨乱反正，何愁不见来日呢。”

    至于底下，原是写了一两行的话，估计因着写信人觉得不妥，于是给抹去了，但因瞧着突兀，只好改了别的话接在后方。正是：“旧伤已痊愈，先谢小姐救治在下于危难之间，如今多日未见，还望小姐万事多顾着自己，祝愿小姐平安顺遂。”

    顺着看下去，独留字迹工整的落款——卡塔啼丝

    怪道宁宁让默维亲自看看信，原来这写信的竟也是位熟人。卡塔啼丝，乃是兽族赫赫有名的战将军之一，恹部现任首领。

    “想法恐怕不止到这儿吧？”看完后默维把信交回给宁宁手中，杂乱无章的心绪随着逐字逐句阅读下去，早已被平复。因而重新看向宁宁等待回答时，默维已能展露笑颜。

    “默维，倘或眼前有个机会能让你以新的身份回到族群，亲自参与接下来的一切。尽管足以接触到大小事务，然而其中必会充满艰辛和不定。你可愿意？”

    见默维已在思量，宁宁并未急着让她给出回答，先留了充足的时间让其自行判断。

    一时间，屋内瞬间安静下来，连同窗外花落的声音都格外明显。宁宁坐于桌前，提笔略想了想，便很快写下了回信。待封好信，宁宁才看向默维询问起她的答案。

    “生来纵使经历再多浮华，终究是过往云烟，我心中唯求个无悔，自是愿意。”

    闻言，宁宁颔首，命门徒带了人进来。

    宁宁先问了来人在占星阁休息得可还好，是否有照顾不当之处，再是问了些关于他主子的一些事。话落宁宁才对着默维道：“随他去找卡塔吧，之后我会来寻你们。”说着，宁宁把刚才写好的亲笔信交给默维。

    待二人离去，宁宁一面和011闲谈，一面整理思绪。

    【伊伊，现在既得了空，不如就把记忆碎片使用了，没准能给我提供新的思路。】

    【宁宁你忙着做了那么多准备，事刚完，就又要动身了吗？不如休息一下，好歹养着些精神。你毕竟不是铁打的，无论怎么忽视总会累。】

    宁宁本是要拒绝，奈不过011再三再四坚持，还是回了床上躺了小半日。一醒来只待稍作整理，便立马翻出记忆碎片。

    随着一道白光闪过，昏黄的景象因由受了墨染，经冷风吹干渐渐褪色。直到宁宁的意识落在中央，才带出一段影像来。

    淅淅沥沥的雨下个不停，如细密的斜针刺穿撑开的叶面，滑落至爬满整个石面的青苔上。习惯性伸手却是空空如也，未待宁宁检验答案，反被青草的芬芳迷了眼。

    幕天席地，草木凋零，幽香透骨，这是哪儿呢？

    宁宁喃喃自语时，却见一位紫衣女子撑伞走来。伴随紫衣女子逐渐靠近，反而越发难以看清她的长相。唯独辨认得出她的周身围绕着许多蓝色光点。

    只是女子似乎不大满意，因而仍环顾四周找寻更好的目标。怎奈理想越不过现实，她正要随意抓了光芒最为耀眼的那一个。

    谁知，这时宁宁受着牵引亦化作光点飞到了她跟前，成为蓝海中的一员。

    女子自是感受到了宁宁的到来，于是下意识瞧了一眼。

    “原是在这儿等着我呢，此行总算没有再白来了，小魂灵随我走吧。”话音刚落，模糊的容颜瞬间变为清晰可见，那副面孔与宁宁朝夕相处的老师珂曼拉密一般无二。

    宁宁正欲询问，却见天旋地转。再次睁开眼时，她已修得人形，正被珂曼拉密牵住走进高耸入云的孤塔。只听珂曼拉密说道：“水火不侵，果真不仅仅合我眼缘呢。你是我首次成功的试验品，往后希望我们能够合作愉快。”

    那时宁宁是怎样回答的呢？

    先是片刻间的静默，而后温声应下。自那日起，宁宁便正式被珂曼拉密带着学习魔法，而她所学的一切只是为了杀人，为了守护住这片死寂的庄园。

    受困于诸多不便，宁宁只得一头扎进学习里，空洞又漫长的岁月中，再没有别的人与她对话。因此来自珂曼拉密的温情逐渐成了让宁宁安眠的良药。

    “为什么我和珂曼不太一样呢？”

    “因为你是我捕捉到的灵魂，作为一张白纸，任我涂抹。而我是活生生的人，一个肆意生长，被时代遗忘的废人。”

    “可是我们都有一颗温热的心脏，不是吗？”

    “但是我们始终是不一样的。艾丝若，答应我，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问了，好吗？”

    正如这句互相不能理解的对话作为开端，好景不长，疯狂的掠夺者在寂静的夜晚点燃熊熊大火。在飘向天际的浓烟之中，宁宁费劲心思总算护住所剩无几的生灵，只是一将他们送走，便因力竭而被挟持住。

    那时，珂曼拉密正站立于宁宁对面，衣袂飘飘，皆是复杂的神色。

    只听把剑架在宁宁脖子处的那人问道：“选她，还是选再生水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