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瑜的葬禮簡單而溫馨，正如她生前所喜歡的那樣。沒有鋪張的排場，只有親近的友人與同事，以及滿室的白色小雛菊——她最愛的花。

    葬禮上最令人驚訝的，是胡盧柏以「未亡人」的身份站在家屬席首位。這個消息在公司內部引起了不小的震動——原來那位總是專業幹練的肖副總監，竟然是總經理隱婚多年的妻子。

    人們低聲交談，眼神中交織著驚訝、理解和深深的同情。許多人這才恍然大悟，為什麼肖瑜明明能力出眾，晉升卻總是異常不順利，每次有升遷機會時總是婉拒或推薦他人。現在想來，原來是她為了避嫌，刻意壓抑自己的職業發展。

    「真沒想到...他們竟然結婚這麼久了。」

    「難怪她總是拒絕升職，原來是不想讓人說閒話。」

    「現在想來，他們確實很相配，只是年齡差讓人沒想到這一層...」

    胡盧柏聽不見這些低語，即使聽見了也不會在意。他穿著黑色西裝，挺直脊背站在那裡，接受著眾人的慰問，表情平靜得幾乎令人心碎。林振宇紅著眼眶上前擁抱他，什麼也沒說，只是用力拍拍他的背——這個多年的戰友早已知道他們的關係，也深知肖瑜為了避嫌所做的犧牲。

    當最後一位賓客離開，當葬禮的所有程序都完成後，胡盧柏獨自回到那個曾經充滿歡笑的家。關上門的瞬間，所有的堅強與鎮定土崩瓦解。

    家中處處是她的影子。

    廚房流理台上還放著她常用的那只馬克杯，陽台上她親手種植的盆栽依然茂盛，書架上排列著她愛看的書籍，衣帽間裡掛著她的衣物，甚至空氣中還隱約殘留著她慣用的柑橘香調。

    胡盧柏漫無目的地在房間裡踱步，最後在沙發上坐下——那是她最常坐的位置。他將臉埋進手中，終於允許自己放聲痛哭。七十歲的老人哭得像個迷失的孩子，聲音中充滿了無法言說的痛苦與失落。外界如何看待他們的關係，誰同情誰可憐，這些都不重要了。他唯一在意的，是那個為了他寧可壓抑自己職業發展、總是俏皮地叫他「胡先生」的人，再也不會回來了。

    接下來的日子，時間失去了意義。胡盧柏機械地進食、睡覺、起床，卻對周遭的一切漠不關心。公司體諒他的情況，給予他無限期休假。姪女姪子們輪流來探望，但他總是很快就打發他們離開。

    他需要獨自面對這份悲痛，這是誰也無法分擔的旅程。

    一天清晨，胡盧柏在書房裡發現了肖瑜的手機。電量早已耗盡，他猶豫片刻後還是為它充了電。開機後，屏幕上顯示需要密碼。他熟門熟路地用他們的結婚紀念日順利解鎖——他們在很多年前，已經沒有甚麼有形無形的阻隔，彼此信任，彼此尊重，卻又達到真正意義上的不分你我。

    手機裡滿是她的生活痕跡——工作備忘、朋友間的訊息，還有那個她一直使用的電子日記應用程式。

    胡盧柏點開日記，最新的一篇寫於她離開的前一天：

    「明天要與盧柏慶祝確認關係十三周年。時間過得真快，從那個在會議室裡不敢直視他的小職員，到現在能與他並肩而坐的伴侶...感謝命運讓我們相遇。希望我們還能有很多個十三年。」

    淚水再次模糊了他的視線。原來那天她之所以加班，是為了提前完成工作，好與他慶祝紀念日。

    他繼續翻看之前的日記，發現裡面記錄了許多他不知情的小事——她對工作的焦慮與成就，對他們關係的思考，甚至還有對他健康狀況的關心。

    「今天又婉拒了那個晉升機會，雖然有點可惜，但為了不讓人說閒話，值得。」

    「盧柏今天又忘記吃降血壓藥，得想個辦法提醒他卻不讓他覺得被嘮叨...」

    「公司年輕女同事對盧柏示好，雖然知道他只是把她當晚輩，還是忍不住吃了點小醋...」

    這些日記像一扇窗，讓他看到了肖瑜內心最真實的模樣，也看到了她為這段關係所做的默默犧牲。也是在閱讀這些文字的过程中，胡盧柏開始明白自己該如何履行對她的承諾。

    他首先從最小的改變開始。每天早晨，他強迫自己起床後整理床鋪，如同她總是做的那樣。他學習簡單的烹飪，雖然常常失敗，但堅持不懈。他甚至開始照顧她留下的那些植物，細心研究每種植物的養護方法。

    有時，悲痛會如潮水般突然襲來，讓他幾乎窒息。這時，他會拿出那些為「未來她」準備的信，讀給自己聽。那些原本為了安慰喪偶之痛的她而寫的文字，如今奇異地成了治癒自己的良藥。

    「親愛的小魚，如果你正在讀這封信，請記得我永遠愛你。今天應該是個陰天吧？記得出門帶傘，別像上次那樣淋雨感冒了...」

    讀著這些文字，他彷彿能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安慰著此刻破碎的自己。

    一個月後，胡盧柏做了一個決定。他開始整理肖瑜的遺物，但不是急於清除她的痕跡，而是有選擇地保存那些承載著珍貴回憶的物品。她的職場筆記和專業書籍，他捐給了她部門的圖書館；她常穿的那件駝色大衣，他細心地收進防塵袋保存；她收藏的那些小說和散文集，他繼續擺在書架上，偶爾拿下來閱讀。

    最難的是處理她首飾盒裡的那些小物件。當他看到那枚結婚戒指和那對珍珠耳環時，忍不住再次淚流滿面。但他沒有逃避，而是允許自己感受這份痛苦，然後輕輕將它們放回原處。

    「一天一天來，」他對自己說，也對記憶中的她說，「我答應過你的。」

    獨行的旅人開始學習如何與回憶共存，如何背負著失去繼續前行。家中的每一個角落依然充滿她的影子，但漸漸地，那些影子不再只帶來痛苦，也帶來了某種安慰——彷彿她從未真正離開，只是換了種方式陪伴在他身邊。

    夜晚，胡盧柏會坐在陽台上，望著星空，輕聲與她對話：「今天我又學會了一道新菜，雖然鹹了點...」「你養的那株蘭花終於開花了，白色的，很美...」

    沒有回應，但夜風輕拂過臉頰，彷彿是她溫柔的撫摸。

    獨行的旅人依然孤獨，但已經找到了繼續前行的勇氣。一步一步，一天一天，履行著那個最後的承诺。外界的目光與議論，早已不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