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護病房的門輕輕關上,將世界的喧囂隔絕在外。胡盧柏獨自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手中還殘留著肖瑜指尖最後的溫度。監護儀已經安靜,那些纏繞在她身上的管線也已被移除,只剩下平靜的睡顏,彷彿她只是暫時沉入了夢鄉。
「記得...你的承諾...好好...活下去...」
她的最後一句話在他腦海中反覆迴響,每一個字都像錘子敲打在他心上。承諾?是的,他確實承諾過——如果她先走,他會好好活下去。但那只是個假設,一個他從未當真的假設,一個為了安慰她而隨口許下的諾言。
「你這個小騙子,」他對著安靜的睡顏喃喃自語,聲音沙啞破碎,「說好要陪我活到九十歲的,怎麼可以先失信?」
沒有回答。只有醫院特有的消毒水氣味和死寂般的沉默。
胡盧柏的內心掀起驚濤駭浪。理智上,他知道生老病死是自然規律;情感上,他卻完全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七十年的生命中,他經歷過無數商場上的風浪,處理過各種危機,卻從未感到如此無助和迷失。
「我該怎麼辦,小魚?」他輕聲問道,彷彿她還能聽見,「沒有你,我該如何『好好活下去』?」
他想起自己寫的那些信,那些為「未來她」準備的指南和情書。多麼諷刺啊,他為她準備了那麼多面對喪偶之痛的安慰,卻從未想過自己會需要它們。
「你總是比我聰明,」他苦笑著,「連這個都預見到了。」
內心的對話激烈地交鋒著。一部分的他想要放棄,想要隨她而去——沒有她的人生還有什麼意義?另一部分的他卻清楚地記得她的最後願望,那個他親口許下的承諾。
「我該遵守諾言嗎,小魚?還是該順從自己的心願?」他望著她安詳的面容,淚水再次模糊視線,「沒有你的人生,算什麼人生?」
然後,他彷彿聽見她的回答,不是用聲音,而是用記憶中的那些對話:
「悲傷不是需要解決的問題,而是需要經歷的過程。」
「死亡最大的禮物,就是讓我們明白什麼才是真正重要的。」
這些都是他曾經教導她的話,如今卻成了他自己的課題。最後的課堂,學生成了老師,老師卻成了需要學習的學生。
胡盧柏緩緩站起身,走到窗前。夜空中的星星冷冷地閃爍,見證著人間的悲歡離合。他想起肖瑜總是說,最亮的星星是逝去的親人在守護著我們。
「你會在那裡看著我嗎,小魚?」他輕聲問,「你會失望嗎?如果我無法遵守諾言?」
但即使在他最絕望的時刻,他也知道答案。她不會失望,只會心疼。就像她總是心疼他太過堅強,太過習慣把一切重擔都自己扛。
「好吧,」他最終輕聲說,彷彿與她達成了某種協議,「我試試看。為了你,我試試看。」
這不是認命,而是一種深刻的選擇——選擇尊重她的最後願望,選擇繼續前行,即使每一步都可能痛苦不堪。
他回到床邊,最後一次輕撫她的臉頰,在她額頭上印下一個輕吻。
「晚安,我的小魚。謝謝你教給我最後一課。」他的聲音雖然顫抖,卻帶著某種新生的決心,「我會學習如何好好活下去,連你的份一起。」
醫院的走廊上,腳步聲由遠及近。門輕輕打開,護士安靜地走進來,眼神充滿同情。
胡盧柏抬起頭,深吸一口氣,挺直了總是令人仰視的脊背。眼中雖然盛滿悲痛,卻已經有了面對現實的勇氣。
最後的課堂結束了,但學習才剛剛開始。他將用餘生來實踐這最後的課程——如何在失去摯愛後,依然找到活下去的意義和勇氣。
走出醫院時,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新的一天開始了,一個沒有肖瑜的第一天。胡盧柏站在階梯上,望著漸漸甦醒的城市,輕聲對自己也是對她說:
「一天一天來吧。我答應過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