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吗?”孙瑾英低头看了眼垂在胸前的围巾,又抬头看着常春晖黑暗中棱角分明的脸。
“我不冷。”他声音微微发颤。
面对面站着,孙瑾英忽然想起那日埋在他胸膛,竟有一丝怀念。
此刻他安然站在眼前,脑海中却还是飘过日记本上的那句话,不禁打了个冷颤,她早该明白世事无常,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更是难得,或许此刻俩人还有机会站在这里说话,明日便,她不敢往下想了。
“年后定要万事小心。”
“知道了,你昨日已经说过许多遍,我铭记在心。”
“你如何知道我在家里的?”
孙瑾英抬头盯着他看,视线交织几秒后她抿了抿嘴低下头,他开口说话时又忍不住抬起头,如此往复。
“除夕家家户户都会吃团圆饭的。”
“那,”她停顿片刻,又小声说了句:“我知道了。”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你父母容许你在家家户户都团圆的时候离开吗?”她忽然皱起了眉。
“我一向不拘于这些的。”
常春晖来回看了看,巷子里空无一人。
“昨日没机会单独同你讲话,近来我有一些新的想法,与之前完全不一样的想法,想要与你分享,我也仔细想过,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变化,可能要从重新听到你名字那天讲起。”
“哦?何种变化?”
“好像下雪了,我们边走边说吧,我送你回去。”
常春晖轻轻揽了揽她的胳膊,俩人开始缓慢向前走。
“你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之后,我一心想着尽快找到你,猜测过或许你全家搬走了,又或是只想躲我,却没想过你会经历这样无可奈何之事。我原本以为能靠自己找到理想并实现它,来帮助更多的人,却没想过用何种方式来实现,一面享受着父亲带给我的所有,一面却还鄙视这金钱与权力,现在想来极为幼稚,经历过一些事后,我明白了一点,想帮助更多的人,首先要有本事能帮,我的理想虚无缥缈,而现实是我比别人有更好的机会,我不应浪费。
再到与宋乐衍的婚事,虽然我父亲并没有点头,但若对方是与他有益之人,他还会替我拒绝吗?或许我也只能认命,或者逃跑。
每次我踏进家门,都会想起宋谈在宋家的处境,我知道他是极为隐忍的,昨日离开时,他告知我你与他的关系,也坦白想借我之力,我钦佩他,却不知道自己能做点什么。”
常春晖突然停下来,转头看着孙瑾英问:“你会不会觉得我话太多?”
“不会,我还想听更多。”
“那便好,昨日我们在一起商讨时,我并没有开口,但我想单独告诉你,你不必顾虑我和父亲的关系,我已决定年后回去上学,听从他的安排,空闲时间开始跟着哥哥学习打理父亲的产业,现如今我们掌握的证据还不足以让宋卿勋下台,但倘若他的地位动摇了,我想主动去争一争那个位置。”
“好!”孙瑾英握紧了拳头,像是为他打气,“但务必万事小心。”
“你当真支持我吗?我以为你会不齿?或者认为我自不量力。”
“怎么会呢?人应当向高处走的。”孙瑾英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
眼看着到达孙瑾英的住处,俩人的脚步越来越慢。
“谢谢你送我的书。”
“不必客气,那是托我哥哥找来的。当时只是想跟你开个玩笑,没想到,是我小气,不清楚你与宋谈的关系就那样。”
“没关系的。”
“我有一事相求。”常春晖声音弱了下来。
“我希望你年后能搬到我之前住过的公寓,你先不要急着拒绝。一来,我们昨日商议的事十分要紧,我怕有心之人跟踪听了去,恐怕我们所有的筹划都会打水漂。二来,年后你若去做学徒,距离近一点方便,公寓前几日装了电话,离银行也近,我每日按时回家,我家里人便不会去那里找我,你安心住着。”
他瞥了眼孙瑾英的脸,见她仍在犹豫,补充道:“我会收你房租,你在这边付多少,去那边也付我多少,不过这房租你先欠着,等你赚到钱一并补给我,可否?”
孙瑾英停下脚步,轻声答应,抬头看了眼她的窗户。
“冷吗?”常春晖问。
孙瑾英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究竟是冷还是不冷?”
一片鹅毛大雪落在孙瑾英的鼻尖,常春晖本想伸手去碰,胳膊抬起又放了下来。
孙瑾英把右手三根手指的指腹轻轻放在他颧骨脸上:“你看,真的不冷。”
常春晖温热的手突然将她刚刚垂下的右手紧紧包裹住:“这么冰还说不冷?”
孙瑾英盯着握在一起的两只手,没有回答,只是弯了弯手指,握得更紧了一些。
鞭炮声响彻天空,时间停止了流动。
年后,孙瑾英搬到公寓,整日还是过得战战兢兢,她虽已习惯出门戴帽子,再用围巾将下半张脸挡上,但想到明日便要去玫瑰洋服做学徒,心里仍有几分恐惧。
整夜都睡得不安稳,早晨准备出门时,发现宋乐衍给她的那支笔找不到了,她顿时乱了阵脚,可想到第一天做学徒,匆匆拿另一支笔出了门。
走到店铺门口,邱老板正在开门,她走上前去鞠了一躬:“邱老板您好!我是吕雪至,谢谢您,愿意给我机会。”
邱老板没有回头,说了句:“我们进去再说。”
孙瑾英随她一起,穿过柜台,踏入二楼的作坊。
“你有没有机会,眼下还没有结论。”邱老板摘下帽子,看了一眼孙瑾英:
“今天第一天,我这里规矩不多,但也有规矩,日后你若能留下,我再同你讲。今日你先认识一下工具,看看是如何量体标记的,晚上将这里打扫一下。”
“好的,谢谢。”
说着,孙瑾英已经拿出笔记本,邱老板带她转了转,介绍了工具,她时不时在本子上记一下,回到作坊后,邱老板伸手,指了指她的笔记本,拿到自己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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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老板看到本子上工整的字迹,问她:“读过几年书?”
“女高读了一年多。”
邱老板没再说话,将笔记本还给她。
傍晚,邱老板让伙计给了孙瑾英一块碎布,一根针,明日开始学习穿针引线打线结。
她始终惦记着那家照相馆,本想问问邱老板是否有听说过,但刚来第一天,她不敢多嘴,打扫完之后就离开了。
昨日宋谈来过电话,说宋卿勋和宋太太回宋卿勋的老家拜年,她只是嗯了一声,宋谈没有追问她为何要去,明明放回日记本这点小事宋谈便可代劳的,他不问,孙瑾英自然不会主动去说。
从玫瑰洋服走回公寓,在日记本上写了一句:“我一切安好,希望你也一切安好。”
合上日记本准备出门,又想起宋乐衍给她的那支笔,该不会落在宋家,想到这里,她脑袋一阵麻木。
孙瑾英熟练地进入宋宅,刚走到座钟旁,听到有人在上面说话,她屏住呼吸,紧紧贴在楼梯旁的墙上。
“父亲母亲今日不在,或许是我们的好时机。”是宋毓衍的声音。
“为何这样讲?”一个男人的声音,应该是黄文执。
“既然父亲不仁,休怪我不义。”
“你母亲都没有法子?难不成你有?”
“货单这个事父亲将责任都推给你,自己却出去躲清静,我找过母亲,让她说情,但她说自身难保,她怎会自身难保?”
宋毓衍声音突然变小:“舅舅和父亲做的事,她都留着账册,我让她用那个威胁父亲,让你回去做事,但母亲不愿意,今日我们过来,恰巧他们不在,这不是老天爷给我们的机会吗?”
“宋谈也不在吗?”黄文执问。
“他不敢进母亲房间的。”
杂乱的脚步声突然出现,同时出现的还有宋卿勋的声音:“你今日怎会来?”
“父亲,您怎么突然回来了?”宋毓衍的语气突然慌张,一样慌张的还有孙瑾英。
还没开始找那支笔,但时间来不及了,她手忙脚乱地将日记本放了回去,匆匆离开。
回到公寓后,常春晖和宋谈已经在楼下等她,孙瑾英只是和常春晖对视一眼,什么都没说,一前一后上了楼。
门关好,孙瑾英迫不及待地开口:“我听到宋毓衍说宋太太有本帐册,可能记下王景沛和宋卿勋做的事。”
宋谈却丝毫不意外,孙瑾英诧异地看着他:“难道你早就知道?”
“原来这东西是她藏起来的,你刚到宋宅时撞见我在宋卿勋书房找东西,找的便是这个,她藏在哪里?可有听到?”
“不知道,但宋毓衍知道,她定会再找机会去拿的。”孙瑾英说完,才想起来问:“你们来找我,可是有新的发现?”
“华兰舒父亲病重,她想为他父亲冲喜,以此为条件换她回去管理纱厂。”常春晖回答。
“如何冲喜?”
“和我结婚。”宋谈面无表情,似乎这件事与他无关。
“那你意下如何?”孙瑾英问。
“我的婚事,本想找到母亲后再议,但若她需要,我也不会推辞。白管家托人打听,那个丁二还活着,前些年跟船去了南方,但宋卿勋不会让我离开的。”
“我去吧,过些时日我向邱老板告假。”
“我陪你一起去。”一旁的常春晖终于开口。
孙瑾英看着他笑了笑:“好。你今日来是为何呢?”
“我,我只是,想看看你。”
宋谈假装咳嗽一声,拉着常春晖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