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嘴边的黑血越溢越多,甚至,他能听见自己骨骼被切割碎裂的声音。
“姐姐,你这衣裳真的好好看!红色的衣裳真的好适合你呀!”
“比我给你选的第一件好看多了!”
江稚鱼给她第一件拿的是个浅青色,偏向清冷的风格,端木伶当时看不上,再她的软磨硬泡下还是去换了。
果不其然,在出换衣间的那一刻,她仿佛展开一卷宣纸,看见了一幅烟雨迷蒙的水墨画。
女人平时艳丽的面容变得柔和,周围的一切在江稚鱼眼里像是开了虚化,氤氲成了江南水汽。
“好看!买这个!”
端木伶皱了皱眉,到了江稚鱼身边,捧起她的脸,认真地看着她:“太素了,乖,我们换一件。”
温热的香气扑在脸上,江稚鱼有些晕头转向,迷迷糊糊地她只说了一个“好”。
等鼻尖的香气散的差不多,面前的女人早已换了另外一套红色的衣服。
朱唇雪肌映得火红的衣裳更加秾丽。
似火,似妖,勾魂夺魄。
江稚鱼眼睛都直了。
一切在艳丽面前果然不值一提!
一抹香袖扫过脸颊,慵懒绵长的嗓音响起:“小孩,醒醒了。”
“口水要下来了。”
尾音微微上扬,带着钩子似的,直接在人心头响起,酥麻入骨。
江稚鱼收回眼神,挠头,“这件好,这件我们就要了!”
“那走吧。”
“还没付钱呢!”
端木伶把自己的衣裳丢到江稚鱼手上:“付过了,走吧。”
江稚鱼:?
她丢了一个灰色袋子给江稚鱼,她打开一看,差点尖叫出来——
我靠我靠我靠!
袋子里全是金灿灿的金叶子和金豆。
这种金黄金黄的好东西无论在什么朝代都是好东西啊!
江稚鱼呆呆地望着端木伶:果真吗义母!
“拿着吧,当是零花钱,日后我再给你。”
只希望回去能看见那毒物的尸体啊。
江稚鱼震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居然是个富婆!
江稚鱼就这样拿着金子一路夸夸一路乐呵到医馆。
“哥哥——我给你带好吃的了!”
阿奴手指的力一松,莫三倒到地上,捂着胸口,重重地喘着粗气。
他冷冷地晲着地上的老者,“起来,把血擦干。”
“告诉她,你治不好我了,让她带我去皇城医治罢。”
“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吧。”
“知……道。”
阿奴浑身的气势骤然敛去,头发依旧遮住一边的脸颊。
江稚鱼拎着糕点进来的时候,诊室内的气氛有些奇怪,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大夫的脖子好像有点歪。
至少比她刚见他时候歪。
大夫早已没有刚刚见到她时候的那般盛气,她甚至诡异地感觉这大夫有些卑微讨好的意思了。
江稚鱼走到阿奴身旁,“怎么样,大夫看过伤了吗?”
“看过了,都上过药了。”
“那就好那就好,”她看向大夫,“大夫,我家哥哥没什么大碍吧?”
“伤口并无大碍,只是……”
莫三正咬牙忍着剧痛要说,江稚鱼在后面轻轻摇了摇头。
莫三:……
还给他要面子,还给他要面子!这是个什么东西你知道吗?!
艹,他一个老头子这么大年纪还要配合你们搞这些!
他妈的让我说完就走啊!痛死了!
端木伶走进来的时候,江稚鱼正领着阿奴出去吃糕点和茶水,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出去一趟回来,大家都不怎么高兴的亚子。
她甚至眼花地看见端木伶好像翻了个白眼。
她进来的时候不是说要单独找老者讨论一下医术吗?
是她看错了吧?
应该是的,因为她又看见端木伶勾起嘴角朝着那大夫笑了。
她放心地领着小可怜出去了。
江稚鱼看出来了,小可怜这孩子喜欢吃甜的,但是这孩子自己不承认,现在又吃的这么香。
她怜爱地看着他。
他吃东西很文雅,小口小口地慢慢吃,没有一点声音,一点都不像是杀奴出生,吃到喜欢的时候会有一点小小的停顿,眼睫不自觉地微微颤动。
味觉没有问题,还不是异食癖。
所以当时那碗粥他到底是怎么吃下去的?
“先生,你还记得,在三七姐姐的院子里,你给我做的那粥吗?”
“嗯,记得。”小可怜坐的端端正正,一口芙蓉桂花糕在嘴边停下来,专心回答自己的问题。
江稚鱼更加怜爱了,“没事,你吃吧,刚刚在客栈的那个甜品你就没吃多少,多吃一点。”
孩子还在长身体。
“你还记得那粥是什么味道吗?”
“记得,咸的,有些略苦略瑟。”
啊这。
江稚鱼有些不会了。
他知道啊!
她疑惑道:“你不觉得不好吃吗?”
阿奴疑惑地摇摇头。
江稚鱼:啊?
“那若是,这个糕点和那碗粥,你选什么?”
“糕点。”
所以他还是有偏好的。
江稚鱼想起来前几次吃饭时候,她不给小可怜夹菜,他便只吃米饭,想一个机械一般永远选择最便捷、最不需要思考的食物,仿佛只是为了完成“进食”这个任务。
他对口味没有要求。
但是后来,她给他夹菜,他都会吃完,对于不喜欢的,依旧是机械的咀嚼,喜欢的,就会出现刚刚那样,眼睫颤动,短暂停顿的现象。
“你以前,一直吃这样子的粥吗?”
“不是,上次的粥是热的,很好吃,以前吃的是冰冷的、还有的是腐坏的。”
江稚鱼:啊?这。
江稚鱼听着都要哭了,她知道了,这是因为童年的不幸造成的了。
但是这是属于心理学范畴了,她不是很懂啊!
照顾哥哥姐姐她有一套,心理医生还是得等系统回来给她找几本书学学之后再说啊!
但是她学过儿童心理学。
她摸摸小可怜的脑袋,像是在哄小孩:“没关系,以后再也不会有那些东西了。”
“以后每一天都是好日子。”
姐有钱,姐带着你吃香喝辣。
有她一口菜,就有他一口粥。
摸摸。
阿奴:……
头顶的触感让他身体有些紧绷,女孩的手掌温热,轻轻地拍在头上,像是按摩。
很舒服。
江稚鱼给他倒了杯茶水,让他慢慢吃,自己出去找大夫了解情况。
诊室很静,她进去之时正遇到端木伶端着手出来。
大夫的脖子依旧歪的,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记忆出了问题,这大夫的脖子歪得换了个方向。
“老先生,我哥哥伤情怎么样?”
莫三眯着眼,轻叹了一声,摇着头又叹了一声。
江稚鱼惊恐:!!!
你叹气是什么意思?!摇头又是什么意思?!!
江稚鱼胸口闷闷地,一口气快要喘不上去,脸憋的通红,生理性的眼泪从眼睛里溢出来。
“没救了?!!”不会吧!
“他那伤口让大夫处理过了啊!”不会是发炎感染了吧?!
“不不不,并非并非!”莫三看江稚鱼快哭了,整个人憋的像是要背过气去了,他生怕把外面两个毒东西引进来。
急忙忍着剧痛摆手又摇头地说道,“老夫是说他那伛偻和脸上的劣疤无法去除。”
“哦——嗯!”
江稚鱼一口气喘上来了。
她弯着腰,大口地喘着粗气,直到大量的空气进入肺腑,耳后的热才散去不少。
她拍着胸脯缓着,“老先生下次可不要这样说话了。”
“得亏我吃过药,不然今天要给你吓死了。”
骗他的,很早之前吃的,药快没了,省着点吃才能保证不死在半路。
莫三讨笑:“行医习惯行医习惯。”
你也把我快吓死了。
要死也别死这儿啊!
“那位公子伤口并无大碍,药粉已经开好,您只需按方子上的药,每日坚持用便可。”
“其他的,您去皇城或许还能一试。”
江稚鱼眼睛一亮:“所以还有机会是吗?”
“是。”快走吧快走!
“还有,我那个姐姐,就是你刚刚见的那个,她夜晚手脚冰冷,是不是体弱之症啊?”
“能不能治?”
“姑娘放心,女子的体寒之症,并无大碍,稍加调理便可。”体寒个屁!阴花用多了罢了。
“好好好,谢谢大夫。”不是绝症就好。
江稚鱼一开始也怀疑是体寒,但后面她胡思乱想想到,端木伶自己懂医,区区体寒,不至于自己调理不好,自己闲的时候又喜欢胡想。
江稚鱼给莫三诊钱,莫三捂着脖子却不肯要。
快走啊!
他心里快急死了,这死丫头再不走,这脖子他就要接不上去了。
也不知道今天犯了什么煞,来了一尊杀神又来一尊,个个都来嚯嚯他一下!
他一个老头子都一大把年纪了!
在江稚鱼坚持下,他收了少量的诊钱,终于三求五送地把人请出了门。
关上门,莫三敛去笑到发僵的脸,连脖子都来不及接上就迅速收了院子里的花从后门跑了。
他满头大汗,回想起刚刚两人相继看他的最后一眼。
这两个小毒物,这两个小毒物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他们一定还会再回来!
这风铃镇是待不下去了。
……
江稚鱼带着两人,在街上左左右右地走着,街头到街尾又从另一街尾到街头。
“喂,小孩,我们去哪?”阿奴跟着江稚鱼走,一言不发,端木伶走得有些不耐,这才开口问道。
“去官府。”江稚鱼回道。
刚刚她和端木伶一起买衣服,路过官府贴出告示,上面有重金悬赏这起案件的知情者。
风铃镇出现的尸体都是女子,也都被放干了血,和三七从幽都府的赌场里带出的女子死装一般。
两地紧挨,要说没有关系,几率很小。
刚刚看见告示,她才想起来三七给她的那封信。
那封信她还没看过,去官府碰碰运气,看能不能看见三七的有缘人。
风铃镇的府衙在他们现在走的这条街的街头,他们从街尾走过去,果然看见了两栋相当豪华繁荣的漂亮大建筑。
刚刚问路的大娘说了,这两栋建筑,左边那件叫做问灵阁,右边那间叫做悬丝戏,是皇城来的贵人建的,里面专制作各等风铃,各家做好的风铃大多也送去了这里,各处商人来此进购,再卖往大晟和周国各地。
走过建筑,果不其然,府衙就在前面。
“我们揭了这皇榜,不对,告示,一会你们就说……”
江稚鱼停下了脚步。
府衙外停了一辆马车,马车通体玄黑,造型古朴,并无过多装饰,用金丝在车壁勾勒出几道简洁的卷草纹。
嘶——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上等的乌木。
用来做马车。
豪成这样的,是皇城的人。
魏安帝上位后,规定朝中只有五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在马车上用乌木装饰。
这么一大块乌木全部用来做马车……这不得是皇城三品以上的大员!
剧情任务出现,现在一切跟皇城有关的人都不亚于索命鬼!
江稚鱼拉着两人转了个弯就往回走。
端木伶:?
阿奴:?
江稚鱼拉着他们在角落围城个圈,低声道:“我偷偷跟你们说,以后遇到皇城的人一定要躲着走,碰都不要碰到他们!”
端木伶:“怎么?你与皇城的人结了怨!”
“你不是要回皇城的吗?”
“嘶——”江稚鱼不知道怎么跟他们解释,“反正现在不能碰见他们,你们一定要小心,那个定远侯世子你们知道吧?”
“嗯。”阿奴罕见地出了声,看着她,眼神意味不明。
“你们以后一定看见魏扶砚就跑啊,任何姓魏的,任何时间任何地点,看见就跑头也别回地跑!”
端木伶有些不屑,哼了哼,阿奴却有些反常,盯着江稚鱼古怪地说了两个字:“好啊……”
“走走走,别在这里呆了,我们找个远一点的地方先把东西放下。”
江稚鱼颈脖僵硬,把行李换了个肩膀背上。
他们马车丢在马厩老板那里,先前客栈的房又退了,现在东西全拿在身上。
“走吧走吧,去另一条街住。”
别把我和我们小可怜累死了。
……
“现在怎么办?”端木伶换了衣裳,坐在梳妆台上一下一下地梳着头。
他们走了好一会儿,到了另外一条街,找了一间相对较大的客栈开了两间房。
端木伶又换了香,香气偏冷,江稚鱼涨的晕乎乎的脑袋清醒了一些。
她还在考虑要不要看那封信的内容。
她躺在大床上,长叹了一声,在床上滚来滚去,“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啊!”
不给人活路。
艹!
这让老娘怎么搞?
等等,娘?
娘……溪娘!
江稚鱼从床上猛地坐起来,动静极大。
正在描眉的端木伶侧眸看了她一眼。
又发什么神经。
“姐姐!俺有办法了!”
“那很好啊。”
老者给她的那本书中说,风铃镇有一个开赌场的哑女,名唤溪娘,风铃镇及此镇上的州都的消息她都极为灵通。
哪怕出不去,问问那个狗男主在不在这里也是好的。
在这里待着啥都不知道晚上肯定都睡不着。
江稚鱼把这个事情告诉了端木伶。
“她所在赌场,晚间开门,现在时间还早,我们先休息一下,吃过晚饭,天黑再去问问。”
她给端木伶倒了杯水放在手边,“多喝热水,一天没喝水了,你一会忙完休息一下,饭点我叫你。”
“我去找先生说一下这事,让他跟我们一起。”顺便去实践一下她的理论知识。
“我可能会出去去买个帷幔咱遮脸,你好好休息呀。”
等端木伶转头看向那杯茶,房门已经咯吱地一声关上。
茶还冒着热气,随着白色的雾色带出了些入鼻花香。
她默看了半晌冒着热气的茶,直到雾气开始变少,她才端起喝了一口。
茶汤轻触舌尖,一股温热的暖流倏然荡开。
花香裹着蜜意滑入喉中,寒意尽消。暖意缓缓升起,如冬日围炉。
端木伶微微泛凉的指尖动了动,继续调她的毒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