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骨花(11)

    老人嘴边的黑血越溢越多,甚至,他能听见自己骨骼被切割碎裂的声音。

    “姐姐,你这衣裳真的好好看!红色的衣裳真的好适合你呀!”

    “比我给你选的第一件好看多了!”

    江稚鱼给她第一件拿的是个浅青色,偏向清冷的风格,端木伶当时看不上,再她的软磨硬泡下还是去换了。

    果不其然,在出换衣间的那一刻,她仿佛展开一卷宣纸,看见了一幅烟雨迷蒙的水墨画。

    女人平时艳丽的面容变得柔和,周围的一切在江稚鱼眼里像是开了虚化,氤氲成了江南水汽。

    “好看!买这个!”

    端木伶皱了皱眉,到了江稚鱼身边,捧起她的脸,认真地看着她:“太素了,乖,我们换一件。”

    温热的香气扑在脸上,江稚鱼有些晕头转向,迷迷糊糊地她只说了一个“好”。

    等鼻尖的香气散的差不多,面前的女人早已换了另外一套红色的衣服。

    朱唇雪肌映得火红的衣裳更加秾丽。

    似火,似妖,勾魂夺魄。

    江稚鱼眼睛都直了。

    一切在艳丽面前果然不值一提!

    一抹香袖扫过脸颊,慵懒绵长的嗓音响起:“小孩,醒醒了。”

    “口水要下来了。”

    尾音微微上扬,带着钩子似的,直接在人心头响起,酥麻入骨。

    江稚鱼收回眼神,挠头,“这件好,这件我们就要了!”

    “那走吧。”

    “还没付钱呢!”

    端木伶把自己的衣裳丢到江稚鱼手上:“付过了,走吧。”

    江稚鱼:?

    她丢了一个灰色袋子给江稚鱼,她打开一看,差点尖叫出来——

    我靠我靠我靠!

    袋子里全是金灿灿的金叶子和金豆。

    这种金黄金黄的好东西无论在什么朝代都是好东西啊!

    江稚鱼呆呆地望着端木伶:果真吗义母!

    “拿着吧,当是零花钱,日后我再给你。”

    只希望回去能看见那毒物的尸体啊。

    江稚鱼震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居然是个富婆!

    江稚鱼就这样拿着金子一路夸夸一路乐呵到医馆。

    “哥哥——我给你带好吃的了!”

    阿奴手指的力一松,莫三倒到地上,捂着胸口,重重地喘着粗气。

    他冷冷地晲着地上的老者,“起来,把血擦干。”

    “告诉她,你治不好我了,让她带我去皇城医治罢。”

    “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吧。”

    “知……道。”

    阿奴浑身的气势骤然敛去,头发依旧遮住一边的脸颊。

    江稚鱼拎着糕点进来的时候,诊室内的气氛有些奇怪,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大夫的脖子好像有点歪。

    至少比她刚见他时候歪。

    大夫早已没有刚刚见到她时候的那般盛气,她甚至诡异地感觉这大夫有些卑微讨好的意思了。

    江稚鱼走到阿奴身旁,“怎么样,大夫看过伤了吗?”

    “看过了,都上过药了。”

    “那就好那就好,”她看向大夫,“大夫,我家哥哥没什么大碍吧?”

    “伤口并无大碍,只是……”

    莫三正咬牙忍着剧痛要说,江稚鱼在后面轻轻摇了摇头。

    莫三:……

    还给他要面子,还给他要面子!这是个什么东西你知道吗?!

    艹,他一个老头子这么大年纪还要配合你们搞这些!

    他妈的让我说完就走啊!痛死了!

    端木伶走进来的时候,江稚鱼正领着阿奴出去吃糕点和茶水,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出去一趟回来,大家都不怎么高兴的亚子。

    她甚至眼花地看见端木伶好像翻了个白眼。

    她进来的时候不是说要单独找老者讨论一下医术吗?

    是她看错了吧?

    应该是的,因为她又看见端木伶勾起嘴角朝着那大夫笑了。

    她放心地领着小可怜出去了。

    江稚鱼看出来了,小可怜这孩子喜欢吃甜的,但是这孩子自己不承认,现在又吃的这么香。

    她怜爱地看着他。

    他吃东西很文雅,小口小口地慢慢吃,没有一点声音,一点都不像是杀奴出生,吃到喜欢的时候会有一点小小的停顿,眼睫不自觉地微微颤动。

    味觉没有问题,还不是异食癖。

    所以当时那碗粥他到底是怎么吃下去的?

    “先生,你还记得,在三七姐姐的院子里,你给我做的那粥吗?”

    “嗯,记得。”小可怜坐的端端正正,一口芙蓉桂花糕在嘴边停下来,专心回答自己的问题。

    江稚鱼更加怜爱了,“没事,你吃吧,刚刚在客栈的那个甜品你就没吃多少,多吃一点。”

    孩子还在长身体。

    “你还记得那粥是什么味道吗?”

    “记得,咸的,有些略苦略瑟。”

    啊这。

    江稚鱼有些不会了。

    他知道啊!

    她疑惑道:“你不觉得不好吃吗?”

    阿奴疑惑地摇摇头。

    江稚鱼:啊?

    “那若是,这个糕点和那碗粥,你选什么?”

    “糕点。”

    所以他还是有偏好的。

    江稚鱼想起来前几次吃饭时候,她不给小可怜夹菜,他便只吃米饭,想一个机械一般永远选择最便捷、最不需要思考的食物,仿佛只是为了完成“进食”这个任务。

    他对口味没有要求。

    但是后来,她给他夹菜,他都会吃完,对于不喜欢的,依旧是机械的咀嚼,喜欢的,就会出现刚刚那样,眼睫颤动,短暂停顿的现象。

    “你以前,一直吃这样子的粥吗?”

    “不是,上次的粥是热的,很好吃,以前吃的是冰冷的、还有的是腐坏的。”

    江稚鱼:啊?这。

    江稚鱼听着都要哭了,她知道了,这是因为童年的不幸造成的了。

    但是这是属于心理学范畴了,她不是很懂啊!

    照顾哥哥姐姐她有一套,心理医生还是得等系统回来给她找几本书学学之后再说啊!

    但是她学过儿童心理学。

    她摸摸小可怜的脑袋,像是在哄小孩:“没关系,以后再也不会有那些东西了。”

    “以后每一天都是好日子。”

    姐有钱,姐带着你吃香喝辣。

    有她一口菜,就有他一口粥。

    摸摸。

    阿奴:……

    头顶的触感让他身体有些紧绷,女孩的手掌温热,轻轻地拍在头上,像是按摩。

    很舒服。

    江稚鱼给他倒了杯茶水,让他慢慢吃,自己出去找大夫了解情况。

    诊室很静,她进去之时正遇到端木伶端着手出来。

    大夫的脖子依旧歪的,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记忆出了问题,这大夫的脖子歪得换了个方向。

    “老先生,我哥哥伤情怎么样?”

    莫三眯着眼,轻叹了一声,摇着头又叹了一声。

    江稚鱼惊恐:!!!

    你叹气是什么意思?!摇头又是什么意思?!!

    江稚鱼胸口闷闷地,一口气快要喘不上去,脸憋的通红,生理性的眼泪从眼睛里溢出来。

    “没救了?!!”不会吧!

    “他那伤口让大夫处理过了啊!”不会是发炎感染了吧?!

    “不不不,并非并非!”莫三看江稚鱼快哭了,整个人憋的像是要背过气去了,他生怕把外面两个毒东西引进来。

    急忙忍着剧痛摆手又摇头地说道,“老夫是说他那伛偻和脸上的劣疤无法去除。”

    “哦——嗯!”

    江稚鱼一口气喘上来了。

    她弯着腰,大口地喘着粗气,直到大量的空气进入肺腑,耳后的热才散去不少。

    她拍着胸脯缓着,“老先生下次可不要这样说话了。”

    “得亏我吃过药,不然今天要给你吓死了。”

    骗他的,很早之前吃的,药快没了,省着点吃才能保证不死在半路。

    莫三讨笑:“行医习惯行医习惯。”

    你也把我快吓死了。

    要死也别死这儿啊!

    “那位公子伤口并无大碍,药粉已经开好,您只需按方子上的药,每日坚持用便可。”

    “其他的,您去皇城或许还能一试。”

    江稚鱼眼睛一亮:“所以还有机会是吗?”

    “是。”快走吧快走!

    “还有,我那个姐姐,就是你刚刚见的那个,她夜晚手脚冰冷,是不是体弱之症啊?”

    “能不能治?”

    “姑娘放心,女子的体寒之症,并无大碍,稍加调理便可。”体寒个屁!阴花用多了罢了。

    “好好好,谢谢大夫。”不是绝症就好。

    江稚鱼一开始也怀疑是体寒,但后面她胡思乱想想到,端木伶自己懂医,区区体寒,不至于自己调理不好,自己闲的时候又喜欢胡想。

    江稚鱼给莫三诊钱,莫三捂着脖子却不肯要。

    快走啊!

    他心里快急死了,这死丫头再不走,这脖子他就要接不上去了。

    也不知道今天犯了什么煞,来了一尊杀神又来一尊,个个都来嚯嚯他一下!

    他一个老头子都一大把年纪了!

    在江稚鱼坚持下,他收了少量的诊钱,终于三求五送地把人请出了门。

    关上门,莫三敛去笑到发僵的脸,连脖子都来不及接上就迅速收了院子里的花从后门跑了。

    他满头大汗,回想起刚刚两人相继看他的最后一眼。

    这两个小毒物,这两个小毒物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他们一定还会再回来!

    这风铃镇是待不下去了。

    ……

    江稚鱼带着两人,在街上左左右右地走着,街头到街尾又从另一街尾到街头。

    “喂,小孩,我们去哪?”阿奴跟着江稚鱼走,一言不发,端木伶走得有些不耐,这才开口问道。

    “去官府。”江稚鱼回道。

    刚刚她和端木伶一起买衣服,路过官府贴出告示,上面有重金悬赏这起案件的知情者。

    风铃镇出现的尸体都是女子,也都被放干了血,和三七从幽都府的赌场里带出的女子死装一般。

    两地紧挨,要说没有关系,几率很小。

    刚刚看见告示,她才想起来三七给她的那封信。

    那封信她还没看过,去官府碰碰运气,看能不能看见三七的有缘人。

    风铃镇的府衙在他们现在走的这条街的街头,他们从街尾走过去,果然看见了两栋相当豪华繁荣的漂亮大建筑。

    刚刚问路的大娘说了,这两栋建筑,左边那件叫做问灵阁,右边那间叫做悬丝戏,是皇城来的贵人建的,里面专制作各等风铃,各家做好的风铃大多也送去了这里,各处商人来此进购,再卖往大晟和周国各地。

    走过建筑,果不其然,府衙就在前面。

    “我们揭了这皇榜,不对,告示,一会你们就说……”

    江稚鱼停下了脚步。

    府衙外停了一辆马车,马车通体玄黑,造型古朴,并无过多装饰,用金丝在车壁勾勒出几道简洁的卷草纹。

    嘶——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上等的乌木。

    用来做马车。

    豪成这样的,是皇城的人。

    魏安帝上位后,规定朝中只有五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在马车上用乌木装饰。

    这么一大块乌木全部用来做马车……这不得是皇城三品以上的大员!

    剧情任务出现,现在一切跟皇城有关的人都不亚于索命鬼!

    江稚鱼拉着两人转了个弯就往回走。

    端木伶:?

    阿奴:?

    江稚鱼拉着他们在角落围城个圈,低声道:“我偷偷跟你们说,以后遇到皇城的人一定要躲着走,碰都不要碰到他们!”

    端木伶:“怎么?你与皇城的人结了怨!”

    “你不是要回皇城的吗?”

    “嘶——”江稚鱼不知道怎么跟他们解释,“反正现在不能碰见他们,你们一定要小心,那个定远侯世子你们知道吧?”

    “嗯。”阿奴罕见地出了声,看着她,眼神意味不明。

    “你们以后一定看见魏扶砚就跑啊,任何姓魏的,任何时间任何地点,看见就跑头也别回地跑!”

    端木伶有些不屑,哼了哼,阿奴却有些反常,盯着江稚鱼古怪地说了两个字:“好啊……”

    “走走走,别在这里呆了,我们找个远一点的地方先把东西放下。”

    江稚鱼颈脖僵硬,把行李换了个肩膀背上。

    他们马车丢在马厩老板那里,先前客栈的房又退了,现在东西全拿在身上。

    “走吧走吧,去另一条街住。”

    别把我和我们小可怜累死了。

    ……

    “现在怎么办?”端木伶换了衣裳,坐在梳妆台上一下一下地梳着头。

    他们走了好一会儿,到了另外一条街,找了一间相对较大的客栈开了两间房。

    端木伶又换了香,香气偏冷,江稚鱼涨的晕乎乎的脑袋清醒了一些。

    她还在考虑要不要看那封信的内容。

    她躺在大床上,长叹了一声,在床上滚来滚去,“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啊!”

    不给人活路。

    艹!

    这让老娘怎么搞?

    等等,娘?

    娘……溪娘!

    江稚鱼从床上猛地坐起来,动静极大。

    正在描眉的端木伶侧眸看了她一眼。

    又发什么神经。

    “姐姐!俺有办法了!”

    “那很好啊。”

    老者给她的那本书中说,风铃镇有一个开赌场的哑女,名唤溪娘,风铃镇及此镇上的州都的消息她都极为灵通。

    哪怕出不去,问问那个狗男主在不在这里也是好的。

    在这里待着啥都不知道晚上肯定都睡不着。

    江稚鱼把这个事情告诉了端木伶。

    “她所在赌场,晚间开门,现在时间还早,我们先休息一下,吃过晚饭,天黑再去问问。”

    她给端木伶倒了杯水放在手边,“多喝热水,一天没喝水了,你一会忙完休息一下,饭点我叫你。”

    “我去找先生说一下这事,让他跟我们一起。”顺便去实践一下她的理论知识。

    “我可能会出去去买个帷幔咱遮脸,你好好休息呀。”

    等端木伶转头看向那杯茶,房门已经咯吱地一声关上。

    茶还冒着热气,随着白色的雾色带出了些入鼻花香。

    她默看了半晌冒着热气的茶,直到雾气开始变少,她才端起喝了一口。

    茶汤轻触舌尖,一股温热的暖流倏然荡开。

    花香裹着蜜意滑入喉中,寒意尽消。暖意缓缓升起,如冬日围炉。

    端木伶微微泛凉的指尖动了动,继续调她的毒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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