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潇靠在软榻上,腿上盖着雪里羊绒衾毯,手中捧着书卷。
雯静倒完茶水,摆好点心后跪坐一旁整理凤鸣潇的衣物。
端城县衙午时,回送了帖子来,信中表明,已备好一处幽静宅院,恭候九殿下的到来。
明日便要去那边住了。
“这县令办事利落。”雯静理完最后一件衣服放几包裹里。
“京中皇子前来,怎能不利落?”
凤鸣潇手指点页,闻言回了句。
“这倒也是,只是奴婢不明白,为何要与这酒楼老板合作?而酒楼老板真的能为殿下做事吗?”
“嗯……”凤鸣潇揉了揉眼睛,放下了书卷,单手撑头,无聊的执棋而下。
本在东南末角的白棋,成孤苦无依的阵势,随着她一子的落下,又变换了局势。
“让云纱盯紧白鹤琳。”
这颗棋子还不稳定。
“云纱那丫头,自从这个活之后可认真了。主子放心。”
“那便好,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做事不必古板。利益是最好的同盟,青城那边利润我已经让到最大步,她不会不喜欢。”凤鸣潇慢慢拾起棋子。
棋盘处有两封信笺,一封被打开的信,信的尾角处标明了鲜红的三个字——白鹤琳。
台子上搭的戏,你来我往,主角是谁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这场戏让人皆大欢喜。
“此人费尽心思将我引过来,若是不随了她的愿,未免,太过小气了。”凤鸣潇撑着头,摩挲着白棋。
雯静站起身来,将包裹放置好,还是一脸不赞同。
“可是,您的身份……若被她传了出去。”
凤鸣潇的每一步都走得艰险,稍有不慎,便无回头路。
雯静是肃帝的人,可是她不想凤鸣潇受伤。
她一脸担忧看着凤鸣潇。
朝堂盯着她的人太多了,夺嫡之势,不过是波澜之下的暂时平静。
各自站位,怀城一事,肯定是涉及了某位皇子,否则肃帝不会那么震怒。
凤鸣潇抬头,“人心难测,有三分足够。剩下七分化为利益,各取所需,各为所谋,只要目的达成就够了。雯静,真心难得……”她放轻了最后几个字,便这样平静无波的看着她。
雯静心下一颤,移开了目光。
凤鸣潇转头望着窗外,晌午的太阳照得人暖洋洋的,偏偏那扇窗户照不到她的地方。
她将自己下半身蜷缩起来,忍不住索取那一点热意。
房里更冷清了,半点声音都没有。
凤鸣潇出了声,“我已经加快了速度。雯静,该你了。”
她抽出了另一封密信,还是下了软榻,披着头发一步一步走进低着头的雯静。
雯静青衫薄衣,单襟的站在那处,袖间握紧了拳头。
殿下,让她开始选择了……
是肃帝还是她。
雯静脑子很乱,仿佛被分为了三块。
一边是凤鸣潇,一边是给了她容身之处的肃帝,另一边是她的血海深仇。
凤鸣潇沉眸,将密信塞进了她手中。
“旁人的真心三分足够。但是,雯静的真心,我忍不住多贪婪一点,那三分可以不要,可以猜忌,可以徘徊,可我想要剩下的七分。”
雯静抿唇,“主子,这是什么?”
她转移了话题,眼睛紧紧的盯着密信。
凤鸣潇拍拍她的手,“这里是你所需要的,你的族人久居深山,但蛊术的精湛,仍叫人,垂涎不已。”
雯静抬头,颤抖着手,喉咙哽咽,“这是……”
“我曾以为你们是因蛊术引来外人的杀身之祸,可我派人去查了之后才发现并不只是这个原因。这更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杀戮和报复!”
雯静迫不及待想撕开信封,报复!
“主子,奴婢先下去了。”雯静深吸一口气,声音抖了一下,转身离开。
凤鸣潇眼神闪过一丝不忍和怜惜。
皇权之下,她与她都是权谋的牺牲品。
按着血缘关系,她与雯静,隔着血仇。
望着雯静离开的背影,凤鸣潇,眼底一片阴霾。
她万万没有想到,一个退出视野,久居皇子府不出来的残废,竟有如此城府与手断。
可若不是从雯静这方向入手,凤鸣潇也不会发现,原来,她的三哥,这么厉害……
她那些好哥哥早已对她痛下杀手。
既是如此,怀城和端城她都不会放过!
硝烟早已开始,她又怎能坐以待毙!
开地下赌城,贩卖人口,与异族交易,勾搭上层权势。
一笔又一笔的账。
凤鸣潇忍不住笑,她那要口口声声制衡的父皇,要如何惩罚他那儿子呢?
勾结异族,尤其是大楚与北藤,关系本就紧张。
小打小闹可以,但若是涉及了外族,这跟谋逆没什么区别。
凤鸣潇收拢着衣袖,她转身走到窗边,静静伫立,视野下,人来人往。
寻常人家要的,三餐四季,生活平淡。
天高皇帝远,越是偏远的地方,他们所依仗的只能是地方官员。
朝堂、江湖、战争、君王。
离他们很远,可是又很近。一旦战争掀起,首当其冲的就是这些平民百姓。
凤鸣潇敛声,黑长的睫毛动了动,眼底下是无尽的冷漠。
这场夺嫡,战线拉得越长,越不有利于她。
只要异族不归顺,那么外乱,只是时间问题。
头上悬着了铡刀,时刻让凤鸣潇不禁紧绷。
‘咚咚……’
凤鸣潇转身,“进。”
望着来人,她眨眨眼,差点忘记了,还有一件事。
“别来无恙,督公。”
卫束河穿着寻常人家的衣服,一袭玄色长衫,头戴发冠,身如松木,今日的他没有上着那些惨白惨白的粉,一双桃花眼微微抬起,尽显风情。
卫束河关了门,心底深处有着他无法控制的雀跃,以及害怕。
他回道:“殿下,奴才如约而来。”
“坐。”凤鸣潇指了指椅子,自己也坐在了一旁,抬手倒了两杯茶。
“这酒楼的茶叶不差,名叫空山新雨,你尝尝,和宫中的相比怎么样?”
卫束河坐下,眼前的手削如青葱,白净,但有不少的疤痕。
他晃了晃心神,食不知味的说了句:“尚可。”
凤鸣潇收回手,握住茶杯,轻酌一口,斜了一眼对方,“卫督公一进这门来,便有些心不在焉的,怎么?东窗事发,怕我在父皇面前揭穿你?”
卫束河摇摇头,“倘若殿下真要揭发奴才,就不会让奴才来了。”平缓的声音依旧有些尖细,但又比以往柔了许多。
凤鸣潇点点头,“说来真巧,我不过是去做件任务,便瞧见了这种事。只是督公,此事过去五年,你当真觉得能翻案吗?”
卫束河茫然若失,心里清楚,凤鸣潇查了自己,但看她的神色,似乎只是简单的查了的,并不涉及深处。
他松了口气。
卫束河脸色无异道:“殿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念。奴才并不认为,自己的家族会做出那种大逆不道之事。”
凤鸣潇:“大理寺亲判,你不过是漏网之鱼,便是稍一露身,就会引来杀身之祸。而当年救了你的人,也会被你牵连,所以你仍旧继续?”
“奴才就是懂得知恩图报一词,要不然又怎能进了这宫去了这身呢?只是奴才也懂得家族被污蔑清白,三月的天,下起了飞雪,我怎能让他们含冤而死,不能昭雪!”卫束河讽刺挖苦自个儿,心中悲凉。
凤鸣潇侧目而视,平静的心微微起伏,“你……为了报恩,竟然……”
一个堂堂正正的虞城世家子,竟然成了大楚的权宦,一个太监,一个不男不女的太监。
卫束河扯着嘴角,面上没有言语,心里却想,也不尽然,福祸相依,没有男人身又如何到达高位?只有站在更高更远,他才有更多的人手去做自己的事。
只是如今……
他瞥了一眼凤鸣潇,脸色有些不自然,一种自卑情绪油然而生。
凤鸣潇莫名,“怎么?”
被这么一看,凤鸣潇心虚了点,戳人痛处,好像不可行。
尤其是对方,做个正常男人,却又变成不正常的男人。
宫中太监大多是少时便去了身,像这种成年男子净身,阴影颇大吧?
凤鸣潇有些不确定卫束河是否比以往的太监更为难看,不过倒也明白了,为什么这人老是在意别人骂他?
可惜一想,若论到得罪,分明是此人得罪了自己,自己才反击回去的。
凤明潇瞬间又理直气壮了的与卫束河对视。
反而是卫束河先撤开了眼眸,缓缓道:“没有,殿下让奴才过来,究竟为何事?”
凤鸣潇抱身,“哦,只是父皇让我来做些事,怕督公与我有些牵扯。如今两明,那就好了。”
言下之意就是怕你是太子派过来的,如今不是就可以了。
卫束河明了,“太子殿下身处东宫,还在静养。近些日子,自然不会有事。”
“静养?”凤鸣潇嗤笑一声,“卫督公不愧是太子殿下的红人,这话说的倒好听。”
旁人不知是肃帝心疼太子,让其修养,但是,内里嘛,自家太监怎不知?
睁眼说瞎话。
卫束河勾唇一笑,“要是连这点眼力劲儿都没有,又怎么为皇家办事?”
凤鸣潇不置可否,挑眉看着卫束河,“那皇子回去了?”
“自然。”卫束河有些不舒服,他当然知道对方提起景阙,只是在寻常疑问。
可是自从他碰见了凤鸣潇,便心不由己,脑子里总是会多想。
为什么呢?
卫束河紧紧抿着薄薄的唇,他到底怎么了?
凤鸣潇见对方一脸愁绪,也不多说什么。
只要卫束河不涉及她的事,问到一定程度就可以。
多了对大家都不好。
不过,太子党羽。
凤鸣潇食指点了点衣袖,“不知卫督公听过一句话没有?”
“什么?”卫束河疑问。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拿人钱财,替人守密。也不知卫督公要出多少钱买我这封口费?”
卫束河:“……”
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凤鸣潇真的让人气结。
卫束河语气一噎,他似笑非笑,“那么殿下希望是多少?”
“唔……容我想想……”凤鸣潇歪着头,嘴角微笑,看着卫束河,“以往都是钱财,腻了些。这次先做个人情吧。”
凤鸣潇的视线收回。
卫束河紧张的心陡然消失,皱了皱眉。
大楚九皇子的人情可不好欠。
可是如今把柄在人手里,而自己,打不过……
卫束河什么心思都没有了,憋屈萦绕心怀。
他瞪了一眼凤鸣潇,“九殿下可真是坐地起势,这般做人,真让咱家望尘莫及。”
熟稔的阴阳怪气。
凤鸣潇无所谓笑笑,“这时局一天不比一天了,有些钱财与人情相比,人情更难偿还,更何况,能让九千岁欠孤人情,那旁人可也享受不了。”
被这么一堵,卫束河气得胸膛起伏。
他冷哼,“那如果是九殿下起了什么心思?让奴才去办……怕连奴才这命都保不了啊。”
“倒不至于。孤这人啊,的确需要些能人在身旁,但要的是心甘情愿。至于让督公卖命,那可不会。”
没到时候,且,她让他卖,他就卖吗?
凤鸣潇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到时候人情损失,还没落得个好的。
卫束河心知,这人情是彻底被盖章了,逃不脱。
索性起了身告别,“既是如此,那奴才便回京城,等殿下顺利而归。”
玄色衣角慢慢消失。
凤鸣潇上扬的嘴角慢慢放下,脸上的笑意又变得冷然。
琐事已经完成,明天要做正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