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城，刚下过雨，雨水冲刷的青石台阶，滑腻一片。

    前面的马车，车轱辘慢慢前进，驶进一处小宅院子。

    暗红色的大门紧闭，两座石狮子，肃穆的坐在那里。

    后院，马蹄往后甩了甩，油光水滑的马，低着头猛吃着草。

    横辕上的暗十跳下来，掀开帘子，“主子到了。”

    里间，凤鸣潇睁开了眼睛，闻言嗯了一声，便起身下了马车。

    雪白衣服修长，高扎起的发带随风扬了几下。

    脚还未落下，便见十来个人步履匆匆，为首的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三步并作两步赶过来，左手一掀下袍跪地道：“下官叶文，参见九殿下。”

    凤鸣潇脸色淡然勾起嘴角，弯腰单手扶起叶文，“起身，叶大人。”

    叶文赶忙扶起凤鸣潇的手，“多谢殿下。”

    随即站起身对凤鸣潇拱手，“是下官招待不周，殿下前来端城，都没及时发现。”

    凤鸣潇摆摆手，温和道：“若是一般要事，那肯定是大摇大摆去那叶大人那边了。正事要紧，这些礼节不必在意。”

    “殿下所言极是，这边请，下官已经准备好了房间。”叶文心下一松，抬起左手引着方向。

    凤鸣潇点点头，起步跟上，长袖蹁跹。

    雯静和暗十快步跟上。

    叶文落在后面一步，忍不住抬头打量前方的人，传闻，大楚九殿下性格阴晴不定，嚣张跋扈，如今接触，却不是这般。

    心下判断，这传闻倒也不能尽信。

    叶文到底是放心不少，总归没有怪罪，便是最好的。

    皇子前来县城行政要务，地方官员却并不知情，此等大事，如果有多嘴的，头上的乌纱帽可就岌岌可危了。

    现在命是保住了。

    前头，凤鸣潇甩着折扇，踏进院中，这是二进院子，不大，但地势平缓，位置偏僻，因着这房屋建筑南北通风。倒也散去了夏初的炎热，送来徐徐轻风。

    院子古朴，在一众府邸之间不起眼，对于办事也方便。

    凤鸣潇满意点点头，看得出来，这县令倒是上了心思的。

    叶文上前，“殿下看看还有哪些不妥之处？下官再去置办。”

    “来时便简约出行，这住处不必精细。孤倒有一件事要烦劳大人帮忙。”凤鸣潇进了堂屋。

    “殿下有事就吩咐，何谈劳烦与不劳烦，这是下官的荣幸。”叶文非常上道开口。

    凤鸣潇也不急，抬头扫了一眼那两柱前的对联，随后坐下，视野的开阔才感觉到这处宅院的妙处。

    抬头所见屋檐前，院中有棵参天大树，树下有着古井。

    这树长得极大，树身宽大笔直，叶枝繁茂，细细一看真有些叶子能长到屋檐处，倒下一片阴凉。

    让凤鸣潇许久烦躁的心，也有片刻的凉意，舒适。

    “叶大人有心了。孤只是想问问，这端城商户，可有哪家有适龄的年轻男子，能参与今年的科举。”

    叶文立在一旁，尤为不解，“殿下，我朝律令，商户子不可入仕。难道？”

    凤鸣潇优雅的提着衣摆，一脚搭上膝盖，鞋尖扬扬，神色悠然，“承蒙陛下开恩，我朝经济繁荣，也离不开这些商户云贾，念起功劳，便松了个口。现在商户子有了一些机会。”

    叶文点点头，也颇为赞同此事。

    自古商户地位低微，但大大小小的经济离不开这些商税，赚的越多，上交的也越多，但对于商户的管辖也更为紧。

    明面上，其他人也不敢说律例所致，但心下的埋怨可不会少的，像端城的商会会长也诸多烦恼，来找他诉苦的，一月十之八九。

    长此以往之下，也不利于这经济。

    如今松了口，也能稍稍平息他们的不平。

    说到商户之子。

    叶文不由想起一人，但又想起自家儿子与他儿子的混账模样。

    叶文有些皱眉头。

    凤鸣潇瞧着，便道：“看样子，叶大人是有了有意向的人了，但是有顾虑？”

    叶文如实回答：“不瞒殿下，下官心中的确是有一人，此人作为端城商户，往日灾情，从不缺席，其品行也高尚，从私心上来说，下官的确想推荐此人。但……”

    叶文有些不知要不要开口。

    凤鸣潇道：“但说无妨。”

    叶文叹了口气，念及心中此事，面上的愁容又让他老了几岁。

    叶文：“下官有一儿子混账的很，他所交的好友中就有那人的儿子，今年刚到达入仕的年龄。”

    后面的他就没有说了。

    凤鸣潇懂了。

    上梁正了，下梁却歪了。

    尤其，叶文的儿子混账模样在端城已经是出了名的。

    那他与之相交的好友，能是个好玩意吗？

    不过……

    凤鸣潇手指轻叩桌角，黄花梨所制的桌面沿边应指敲音，清润通透之声，摩挲之时带来淡淡的一股清香。

    肃帝之事简单，终归不过钱到即可。

    此次的松口，既为了钱财，也是安抚这些商户。给了这口子，那能不能行，便是看他们的能力了，但总归是有希望，有希望，便有源源不断的钱财双手奉上。

    国库空虚，军饷紧急。

    思及此，凤鸣潇倒觉得商人有些可怜了，在这其中充当的只是钱袋子罢了。

    但松口，这商户中有出息的，便也有翻身的可能，也不为是一个出处。

    另外，红姑所言的月红潇湘……

    凤鸣潇道：“那劳烦叶大人帮引荐一下，对于叶大人的好友，孤自然是信得过的，倘若他儿子没有这等才能，那便换一个去处。至于入仕的选择，再想想是否还有其他人？”

    叶文：“换一个去处？”

    凤鸣潇微笑，直接道：“先打个哑谜吧。”

    叶文见问不出什么了，也知晓后面不宜听。

    便躬身道：“那下官便先下去筛选人，稍后便将这件事告知殿下，只是我那好友？”

    “倘若来得及的话，明日午时吧。”凤鸣潇直接定了时间。

    叶文领命，“殿下若有什么所需的，便告知小言。这几日便由他管理您的起居。”他手指着一个憨厚小厮。

    “那便有劳叶大人了。”

    “怎敢，殿下好生休息。”

    目送叶文躬身离开，凤鸣潇伸个懒腰，站起身来，对着小言道：“下去忙吧。”

    “是，奴才告退。”

    凤鸣潇揉了揉肩膀，问道：“云纱那边如何？”

    雯静道：“白鹤琳一切正常。还要继续吗？”

    凤鸣潇沉思片刻，“暗十，你去换云纱回来，白鹤琳盯紧了。”

    “是。”暗十道，如风离开，消失的无影无踪。

    “难道，她真的背后没有目的？”凤鸣潇脸色暗了一瞬，便又恢复正常。

    人心难测，她可不信白鹤琳轻易被她游说成功，在没有见她时，凤鸣潇就查了此人，一个玉琼国女子不远千里来大楚开店，后随即听她所言几句，对方只是挣扎一下就同意了？

    凤鸣潇觉得相信白鹤琳如同日出西方一样的荒唐。

    不过，藏得再深，都有蛛丝马迹。

    也只能静观其变，等暗十去抓这人尾巴了。

    *

    忘月居。

    白鹤琳认真听着掌柜的上报，眼睛看着账本，一只手飞快地拨动算盘，噼里啪啦的。

    等掌柜说完，算盘也就停了下来。

    白鹤琳笑容满面，“恒叔，做的不错。”

    恒叔谦虚道：“是您的功劳。”

    白鹤琳笑意盈盈，“我经常出差，没有你在这酒楼坐镇，怎么可能这么好？不要谦虚，这个月啊，红包少不了的。”

    恒叔更加开心了，笑得皱皱都起来，但想到另一件事，脸又开始变得深沉。

    在这个酒楼里也做了五六年有余了。他早就把这里当作另一个家。

    所以他还是把心中的顾虑说了出来。

    恒叔苦口婆心道：“您说要去青城开酒楼，但那边人生地不熟，且离端城之间又隔两城之远。来回奔波，所耗成本，人力很大。这又是何苦呢？端城已经够大，倘若真的要开分店，那旁边的城也可以啊。”

    提及青城，白鹤琳脸色笑意一僵，她摇摇头，“恒叔此事是我考虑很久的，我意已决，您先下去忙吧。”

    “好，哎……”恒叔摇摇头，他总觉得，那边酒楼难以开起来，得不偿失。

    到底是东家自己的决定，身为外人也不好说什么。

    他的衣角渐渐没入楼梯拐处。

    白鹤琳心中愁绪万千，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决定对不对。

    只是想及五年前的梦……白鹤琳眼底泛起冷意，身体本能生生激起冷汗。

    梦中，她选择的不是凤鸣潇，那个时间里没有凤鸣潇，反而是大楚三皇子一朝入朝，掀起夺嫡之争，如火如荼，势不可挡。

    而她也站在了三皇子这边。

    如这般形势，夺嫡之争，结局已定。

    可偏偏到最后，真正登上帝位的不是三皇子。

    反而是青州王。

    以两千铁骑踏破京城，直取帝位！

    可大楚以城命名，何来的青州？！

    白鹤琳左思右想，会不会青州就是青城？

    可梦中人始终没有露脸，只留下一个高挑的背影，俊冷的气息。

    墨发如瀑，还有耳坠流苏，说是流苏，但并不准确，类似珍珠坠着紫青竹叶的银饰，只有左侧耳旁边挂着，极其地夺目。

    在梦的最后，就只剩下那耳坠了。

    白鹤琳醒来立即打听青城，原来它早已是九皇子的管辖之城。

    那么，凤鸣潇何时成的青州王……

    这些都无从考究，只是一场梦而已。

    可白鹤琳不敢赌，倘若这梦是真的，那她的结局可不是从龙之功，而是谋逆反贼。

    白鹤琳自己的来历本就不正常，来到这个朝代，一个架空的世界，若说出去，可不就是玄之又玄，诡异事件吗？

    她总觉得这个梦是一个预知或者说是个警示。

    因此，当凤鸣潇提及夺嫡之争，她便半推半就应承下来。

    另一方面，凤鸣潇的女子身份也让她安心，说不清楚为什么安心。

    或许是因为，她们都是女子……

    白鹤琳心中隐隐约约觉得，天命十之八九在凤鸣潇。

    她本该属于那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