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怒

    夜幕初降,平山王府书房里的安神香如丝如缕,成化虏负手站在窗边,枯黄的落叶翻转着落下,遮掩着一座苍老的人影。

    徐竭在院子里跪了一天一夜,他不止一次动了杀心,手下能领兵的将军不少,但称得上能征善战,从无败绩的只有徐竭一人。

    放走了姚华音和行云,寿雍那边无法交差,不知要面临怎么的震怒,在联络上寿诘之前,他还不能对徐竭下手。

    成华虏坐回书案前,吩咐左右,“去请上将军进来。”

    一会儿功夫徐竭进门,见成化虏眉眼憔悴,跪下叹道:“末将愧对王叔!”

    “上将军别这样说,起来吧。”成化虏挤出个笑,眼神瞟去一边。

    徐竭年过五旬,又跪了一个昼夜,手掌撑着地站起,“王叔,姚城主平安回到韶阳,盛王若肯原谅便罢,若不肯饶恕,王叔不妨再与韶阳结盟,末将愿亲自向姚城主负荆请罪,再道明王爷受盛王胁迫才不得不扣下她,即便是死在韶阳也在所不惜。姚城主当下与盛王之间矛盾重重,也不愿轻易失了平山这个盟友,摒弃前嫌不无可能。”

    成化虏簇起眉头,仍不好向他道出出卖行云给寿雍,想借他的手对付韶阳,反被以画要挟的事,在他看来,平山与韶阳绝不可能重归于好。

    徐竭自认为说的句句在理,纳闷成化虏为何还是一脸愁容,不能不怀疑他还有事瞒着自己。

    半晌,成化虏才向他看过来,无力道:“上将军先回去,过两天再说吧。”

    徐竭不好再多说什么,感激成化虏绕他一命,拱手出了书房。

    暮色微沉,徐苗儿站在徐府门外的大街上焦灼地张望,一眼认出徐竭的马车,张着两只手臂跑过来拦下,钻进车里抱着父亲放声大哭,尖声道:“他们说爹爹造反,被王叔扣留在王府,苗儿还以为爹爹回不来了!哇哇哇……”

    徐竭掏着嗡鸣的耳朵,疼惜地抱她入怀,看见她瑟瑟发抖的模样不禁老泪盈眶。

    戎马半生,他不惧终有一天马革裹尸,却放不下唯一的女儿。

    “不怕,爹没事了!”徐竭曲着粗糙的指背摸去女儿的泪水,前所未有地盼着战事早日结束,能整日陪在女儿身边,再不离开。

    徐苗儿哭的双眼肿的核桃似的,后半夜才睡下,双手还抓着父亲的衣袖不撒开,徐竭不忍吵醒女儿,守在她床边坐了一夜,次日早起才去军中接见赵冲,同他细说起这几日平山城内发生的事。

    赵冲早听说行云受了伤,看出徐竭也是逼不得已,勉强同他应付了几句,回到自己营中再难控制情绪,脖颈上的刀疤突突直跳,眼底暗流汹涌。

    几个部下心里惦念着行云,这个节骨眼又不好出去打听他的伤情,无不憋着一口恶气,连带着徐竭也恨上,听赵冲回来说到行云和姚华音这几日命悬一线,更是恶气直往脑门上冲。

    张年一改往常的沉稳内敛,抢先道:“这三年少将军有意借平山的军粮养兵,咱们才不得不留在这个贼窝里替成化虏卖命,如今姓成的背信弃义,伤了少将军,还要抓姚城主,小人一天也不想在这儿待了!”

    旁边的跟着附和,“谁说不是!装的人模狗样的,跟成然那杂种一个德行!果然一家子出不来两种人!”

    “他妈的要我说,姚城主既然原谅了少将军,就等于原谅了咱们俞家军,咱就该带着三千弟兄离了这儿,跟着少将军回韶阳去!”

    “可不是,老子是俞家军,不是那姓徐的走狗,死也要死在少将军麾下!”

    众人群情激奋,声音越来越大,赵冲抬手打断,勉强压抑着怒火,上前一步道:

    “当年是老城主不义在先,可咱们俞家军总归是有愧于韶阳,这三年藏身敌营寸功都还没立,怎能舔着脸回去?就算姚城主不说,韶阳军又如何看待咱们弟兄,让人家戳着脊梁骨骂叛军?到时候少将军又该如何自处?!”

    他说的一字不假,众人心虚,登时没了动静。

    赵冲的心绪也跟着平复了些,说给众人也说给自己,“少将军年轻,受了伤好的也快,过几日再设法出去打探他的消息,都先沉住气,等着少将军的号令,到了这个份上,这一战不会太久了。”

    *

    姚华音和行云这几日身体虚耗太过,军医来仔细看过伤势,开了些内服和外用的药,叮嘱务必要好好修养。

    季震怒气难消,有一肚子的话想问,又怕搅扰的姚华音伤神,站在卧房门外从午后一直等到日落。

    晚霞如火,仿佛燎动树上的黄叶簇簇燃烧,任秋风寒凉也难以抵消那种灼热感,玄衣铁卫伤愈回到府邸,如魅影般时不时现身巡视,更惹人心烦意乱。

    身后窗子发出刺耳的咯吱声,季震回头,姚华音捂紧领口避风,轻声道:“进来吧。”

    屋檐下的小炉灶上还坐着烧水壶,是婢女半个时辰之前备下的,姚华音不许不够熟识的婢女进房伺候,季震随手拎着水壶进屋,一股浓重的苦药味扑鼻。

    姚华音坐在外间桌案边,单手支着额角,休息了几个时辰仍然感觉昏昏欲睡,一松懈下来,倒不如在平山的时候有精神了。

    季震给她倒了水,坐下不看她,哑声问:“怎样了?”

    姚华音知道他是问她的身体,靠着椅背,掩口打了个哈欠,“没事,行云伤的重些,得好好修养几日。”

    季震往内室瞟一眼,回来的路上他看过行云的伤势,外伤不提,内伤着实不轻,看气色就知道多日不曾合过眼,仗着年轻,才能扛着从平山城里拼杀出来,不养上个把月都难以复原。

    季震见识过行云的武功,姚华音在平山只受了轻伤,少不得行云从旁保护,他心里感激,冲淡了一肚子怒气,自己也倒了杯水灌了,落杯时刻意放轻些,怕吵到里面熟睡的人。

    “前两日便宜了成化虏,这笔账,末将要加倍向他讨回来!”他一直站在卧房外等着,除了心里惦念姚华音,也急着与她商量出兵的事。

    姚华音避开手臂上的伤口,侧身歪坐着,缓缓道:“不急,成化虏敢对我动杀心,是因为有了新的盟友,如今他坏了事,自然会有人对付他,我们且看热闹就好。你还是带兵先攻占南陵西边那几座城,成化虏先毁了盟约,我姚华音也没必要再信守承诺,把那几座城留给他了。”

    她不等季震回应,掀眼问:“你是怎么想着带兵赶到平山的?”

    季震正想着成化虏的新盟友,被她从思绪中拉回,道:“徐竭手底下的人捡到了木牌。”

    “徐竭的人?”姚华音一时疑惑。

    提起徐竭,季震知道前日要不是他有意放过姚华音和行云,他们不可能活着走出平山城,但毕竟两人都受了伤,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埋怨的,闷闷地嗯一声,“来人没道明身份,但按他说的捡到木牌的河边,正是徐竭驻军之处,要不是他的人特意跑来送木牌给我,这梁子算结大了。”

    姚华音凝思了片刻,心说送木牌虽然是徐竭的手下,却未必了解平山城中的变故,也未必是按徐竭的授意送木牌来。

    赵冲一直带兵在外,倒像是他的部下发现了木牌,苦于无军令不好擅自赶回平山,才命人将木牌送到季震手上。

    行云重组俞家军旧部的事,除了她之外还没有旁人知晓,俞家军当年反叛的污点未除,行云尚且不便公开他俞子钦的身份,这些俞家军更不能让人知道他们的存在。

    她信的过季震,知道他决不会把消息泄露出去,却怕他信不过这些人,她也没有足够的理由说服他相信这些流落在外多年,如今在成化虏座下吃粮饷的叛军旧部。

    姚华音点点头,算是赞同季震的判断,她精神不济,全身软绵绵的,不想再聊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懒懒看着季震,笑道:“哥,你的马鞍前边塌了一处,坐着不舒服,换了吧,未来的嫂子一定受不了。”

    她嗓音慵懒,眼底含着一丝被兄长疼爱的欣慰与感动。

    想着像季震这样魁伟粗犷,不善言辞的汉子,应该会与那种温柔婉约,沉默寡言的姑娘彼此吸引,她目光不错地看着他,不由想象起未来嫂子的模样。

    季震撩眼皮瞟她一眼,向外侧开身道:“末将的马是用来征战沙场的,讨不得女人欢心,受不了就别坐。”

    姚华音噗嗤笑出声来,叹息着摇头,心说她这辈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有嫂子了。

    季震拱手退出门外,姚华音自己倒了杯水喝,想到他方才的傻话嘴角仍压不下来,听见内室有响动,知道行云醒了,放下杯子走过去。

    天色幽暗,只能看见他扭头过来,姚华音点亮灯烛放在床边照亮,他迎着她的目光,看着精神尚可,只是眼神中稍有些疲惫,睫毛微微抖动,落在眼下一片淡影,苍白的唇扬着,慢慢弯成月牙。

    “美什么呢?”姚华音说不上缘由,故意撇开脸。

    行云想着她在平山城下的那声“子钦”,脸上笑意更浓,小声道:“没什么。”

    姚华音掀开被子,“醒了就起来,我让人叫军医过来给你擦药。”

    行云握住她的手,苦着脸道:“军医下手太重了,还是劳烦姐姐吧。”

    他连日来耗尽了体力与心力,嗓音轻柔的像是泉水从心间流淌而过,姚华音盯一眼被他抓住的手,声音也随之放软,“你那时都晕了,还知道疼?”

    行云撇嘴看着她,仍是不肯放手。

    姚华音怕弄伤了他,俯身向下拖着他的背,慢慢扶起他,行云喘息着坐正,眼含温情地看着她,以前也曾受过很重的伤,但他却感觉这次身上更痛,更虚弱了,大概是有她陪在身边,有所依赖的缘故吧。

    行云垂目笑着,子钦,她叫他名字时的音调还和小时候一样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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