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大早,解自熙提着自己亲手做的早膳过来,他携着如沐春风的笑意,瞳眸、嘴唇、眉毛全荡漾出笑意。
整个人意气风发,神采奕奕,闪闪发光,像是遭遇了大喜事,步伐蹦蹦跳跳的,跟活泼的小孩似的。
目及他灼灼的视线,梅清雪的眼睛如同被蜜蜂蛰了一下,心口一颤,不由闪躲。
太喜欢的话,根本无法遮掩住含情的眼神。
昨夜的画面浮出水面,顷刻间她的嘴唇传来阵阵麻意,好像又被亲了一般,心中顿时平添两分别扭的难为情。
两人之间的气氛连青萝也感觉些许不对劲。
一起吃早膳时,解自熙热情地给梅清雪夹菜。
“夫人,昨儿你睡得好吗?”解自熙笑吟吟说。
梅清雪:“挺好。”
解自熙支起下巴打量梅清雪,笑着说:“我昨儿实在兴奋,完全没有一点儿睡意,夫人怎么睡着的?可否告诉我秘诀吗?”
梅清雪淡声说:“你不睡觉在作甚?”
解自熙自然而然道:“在想你。”
梅清雪静默片刻:“好好用膳吧。”
“好。”解自熙叹了叹气,梅清雪似乎对情话毫无反应。
说着好,实则解自熙又悄悄凑过来,使着坏心眼,呼吸吹过梅清雪的耳朵,低声说:“夫人,我感觉我昨儿亲得有些过分了,你嘴巴到现在还是红的,像抹了胭脂。”
听言,梅清雪下意识抿唇,甚而抬起袖子捂住嘴唇。
解自熙笑了,戏谑道:“夫人好单纯。”
霎时间,梅清雪意识到自己似乎被解自熙耍了,平静无波的眼眸起了恼意。
解自熙在这时也开口:“嗯,我故意逗夫人的,原以为夫人不会上当,但没想到夫人信以为真了。”
还没等梅清雪发脾气,解自熙就迅速道歉:“对不住,夫人,我不是故意的。”
语气诚恳,可观他含笑的神情,分明是故意为之。
梅清雪大度心想,何必和一个小辈计较?
梅清雪继续吃饭,而对面的解自熙没拿筷子,就直直打量着她,如同伫立的望妻石。
“你不吃吗?”梅清雪抵不过他犹如实质的眼神。
解自熙眯着眼睛牵唇:“看着夫人我就吃饱了。”
梅清雪从未听过这般腻歪的话,心中恶寒,她蹙了蹙眉:“少贫嘴。”
“我没贫嘴,就是实话实说。”因着屋里就他和梅清雪,解自熙没有丝毫掩饰,眼神痴缠。
梅清雪思忖片刻:“那你看我一天,是不是这一天就不用进食了?”
解自熙见招拆招:“是啊,我不只一天不用进食,我这辈子也不必再吃饭了。”
梅清雪失笑:“那你真成神仙了。”
“那不成,我想当个凡人,和夫人一起到老。”解自熙眉眼温柔缱绻,梅清雪险些溺毙在少年交织温柔和坚定的眼神里。
忽而,他惊讶地“咦”了一声:“我才发现夫人的脸比从前圆润了不少。”
梅清雪有些在意,不自觉抚摸脸蛋,迟疑道:“是不是胖了?”
解自熙道:“夫人你不胖,只是你从前太瘦了,我觉得你现在这个样子更美。”
梅清雪别眼,眼睫毛颤颤,没有沦陷在解自熙的糖衣炮弹中。
四周无声。
用过膳,解自熙继续留下来,想了想道:“夫人,今儿要出去跑马吗?”
梅清雪摇头。
解自熙:“好吧。”
梅清雪拾起一本书看,解自熙好奇过来,凑在榻背后低头:“夫人,你在看什么?”
梅清雪说:“游记。”
“我们一起看。”他意图明显,就是想和梅清雪亲近,身上那股子黏糊劲儿特别重。
经历昨晚的亲昵,解自熙是彻底不压抑自己对梅清雪的渴意与欲望。整个人宛如出笼的野兽,对着掌心的猎物就是不松口,防贼似的死死叼在嘴里。
梅清雪从小书架里抽出一本书,挡住他的进攻,平声说:“你看这本。”
解自熙难受,勉为其难收下书,坐到梅清雪对面心不在焉翻开书看,过了一会儿,解自熙忍不住道:“夫人。”
“作甚?”
“没什么,就是想叫你。”解自熙微笑,不动声色注视梅清雪的嘴唇。
梅清雪垂目:“专心看书。”
解自熙口头上答应了,可没过多久他又不安分,目光蠢蠢欲动,小声请求道:“夫人,可以牵手吗?”
梅清雪睨他一眼,解自熙目光期待,她说:“自熙,你再吵就出去。”
“我知道错了。”
接下来解自熙是真没有再闹,缩回原处,安静地注视梅清雪,梅清雪虽然在看书,可心思却被解自熙夺去,压根静不下心来。
似乎察觉梅清雪发现了,解自熙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更加直白赤/裸地望着梅清雪,仿佛是在刻苦铭心雕琢她此刻的模样,一点点将她牢牢印在心口。
也不知看了多久,日上三竿的时候,青萝突然进来,说道:“夫人,明大人过来到访,他身边还带了曦月。”
此言一出,梅清雪怔住,明笙之带曦月过来作甚?
“他为何要过来?”梅清雪不解,时隔月余,明笙之为何要过来找她?
青萝:“奴婢不知,他说有要事。”
解自熙开口道:“夫人,我去打发他。”
梅清雪放下书卷:“自熙,你莫要出面,上回的事明笙之肯定还记恨着你,我不想因为我的缘故再让你陷入到麻烦中。”
解自熙:“夫人,那些不是麻烦,而且你无须担心,我有人护着的。”
梅清雪摇头:“我自己解决,青萝,先领他们去正厅。”
解自熙压下眉弓。
青萝:“是,夫人。”
青萝走后,解自熙起身靠近,一颗心不上不下。
“夫人,那让我陪着你吧,我担心他又纠缠你。”
“放心,我会让护院在门外守着。”梅清雪说。
解自熙沉声说:“就让我陪你去吧,万一那狗东西这次有备而来呢?”
梅清雪:“自熙,有护院和青萝在,我不会有事,比起我自己,我更担心你,怕你又打他,如今他已是尚书,我不想你再次被关进地牢里。”
她不想经历又一次的无力。
闻声,解自熙呼吸加快,他情难自已看着梅清雪,目光直勾勾的,灼热得很,压低声音道:“夫人,你就这么关心我?”
半晌,梅清雪:“嗯。”
解自熙瞳孔放大。
梅清雪莞尔:“安心。”她柔和的嗓音如春风般抚平人内心的焦躁不安。
她离开时,解子熙止不住自己的手,悄咪咪勾了下她的指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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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厅内,明笙之携曦月坐在圈椅上。
青萝随婆子端来茶水。
明笙之道:“清雪什么时候过来?”
青萝一板一眼:“马上就过来了。”
曦月没好气说:“都等好一阵子了,夫人未免过于怠慢。”
话音刚落,梅清雪款款步入厅屋里,莲步生花,裙摆轻晃,如荷叶摇摆,气质端静温雅,整个人精神焕发,眉眼间更是有种特别的韵致风情,仿佛是被什么滋养了一般,勾得人不住打量。
比起上一回见梅清雪,今儿的梅清雪好像更动人了。
明笙之晃了晃神。
梅清雪道:“自问待客礼仪周到,何来怠慢一词?明夫人,在外慎言。”
曦月被堵住了嘴,当即便要还嘴,却收到明笙之的眼神,她想起今儿来的目的,只是强忍着憋闷气。
明笙之说:“清雪,你和孩子们过得怎样?”
梅清雪容色平淡:“嘘寒问暖的话不必再说,有话直言。”
明笙之:“我只是想关心你们。”
似乎离了他,梅清雪委实过得更好,思及此,明笙之突然心中不甘。
“没有你,我们几个都过得很好,明大人你就别操心了。”
梅清雪顿了顿,道:“我有事在身。”
明笙之沉了沉气,望着梅清雪,语调低沉真诚:“清雪,我今日来是要邀你回去,你勿要相信外头传的风言风语,自始至终我正妻的位置永远属于你,曦月也表示她可以当平妻,敬你为正房夫人。”
听着诚恳,更像是理所当然。
“夫人,我愿意当小的,只求夫人回来。”曦月立刻附和说,“夫人,我眼下即将临盆,但为表示诚意,哪怕身子不便我也要亲自过来央求夫人回去。”
明笙之和曦月唱着双簧戏,让人想笑。
平妻?地位虽与正妻有区别,可平妻的存在却让正妻毫无颜面。
梅清雪睨曦月一眼,上回她可不是这种态度,曦月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瞅她的样子,总之不是什么良药。
梅清雪觉着滑稽,上次她就严词拒绝过明笙之,可他为何如此自大,依然认为她会回来呢?
她没说话。
明笙之又道:“清雪,你我分开已有数月,这些日子我想你也该想清楚了,回来吧。”
他自以为低声下气道。
男人丑恶的、自大狂妄的嘴脸一览无余。
梅清雪吱声,一字一顿,语气坚定无比,分量如磐石一般沉重:
“明笙之,我再说最后一遍,我不会和你重归旧好,和离就是和离,我与你早就一刀两断,我不会后悔。”
明笙之皱眉:“你为何不肯回来?我哪里做得不够好了?”
“为何?”梅清雪面无波动,“你自己不清楚吗?明大人,我梅清雪不是傻子,我为何要和一个无耻自大的混账在一起?为何要和一位不配为父亲的男人在一起?”
“梅清雪!”明笙之皱眉,仍旧好声好气说,“我承认我有错,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如今已是尚书,可为挽回你,我依然放下身段来找你,我做得还不够好吗?你到底要我怎样?”
许是有些激动,明笙之红了眼。
“清雪,这些日子我也想清楚了,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你,是以我的妻子只有你一个人,我会为我以前犯下的错误补偿你,你也不想让孩子们没有父亲吧。”
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令人动容。
曦月:“笙郎真心念着你,夫人。”
此言入耳,梅清雪态度事不关己:“那与我有何干系?”
“明笙之,你勿要在这假惺惺,我们之间的情分早已消弭,我有我的生活,你有你的好日子,我不会再来叨扰你,将心比心,我也希望你不要再来骚扰我......”
她蹙起好看的眉头,摁了摁眉心,冷漠道:“很烦。”
说罢,她说:“来人,送客。”
梅清雪无情厌烦的样子狠狠打了明笙之的脸,他感到匪夷所思。
一股气涌上心头,思及曦月的话,明笙之质问道:“为何你不肯回来?难道你要我跪下来求你吗?”
梅清雪:“跪?你跪一天我也不会愿意,是你自己从始至终都没有明白我的意思,自作多情。”
明笙之睁大眼:“梅清雪,你当真对我再也没有一点儿情意了?”
“没有。”梅清雪不假思索。
“我不信!”
话音未落,外面响起了梅敏响亮的声线:“母亲!您没事吧?”
她跑过来,挡在梅清雪面前,“父亲没对你做什么吧?”
梅清雪摇头。
明笙之则是一喜,摆出一副慈祥和蔼的姿态:“敏姐儿,我今儿是来接你们回府的,你快与你母亲说说,她不肯走。”
梅敏坚定说:“父亲,我和母亲不会和你回去,你赶紧带着这女人走吧。”
明笙之冷脸,费解又忿然:“敏姐儿,你为何也这样?”
梅敏说:“从明府出来,我就只有母亲了。”
梅清雪神色无比冷静。
明笙之难以置信,脸色又是发白又是发青,他注视梅清雪和梅敏,心房蓦然生疼。
过去依旧一家人和美亲密的画面与眼下对他疏离嫌恶、形同陌路的母女形成鲜明对比,一下下抨击明笙之的眼睛。
忽然的,明笙之陷入了一种空前绝后的失落和茫然中,他竟然后悔了,后悔当初愧疚地答应了和离的事,早知如此......
“清雪......你当真对我毫无情意了?”明笙之缓缓开口,神色落魄。
他话音刚落,背后遂响起一道不辨情绪的低沉嗓音:“明笙之明大人,夫人早就不喜欢你了,她喜欢的人是我。”
此言一出,等同扔进来一颗雷,顿时吸引堂屋内所有人的注意,炸得他们满脸震撼。
明亮的阳光斜撒而入,照得解自熙一袭黑衣深邃至极,大庭广众之下,他信步跨过门槛,直直凝着屋里的不速之客明笙之。
在场之人没有一个不惊愕,梅敏震惊地看着解自熙,久久不能回神,解自熙什么意思?
明笙之亦是愕然至极。
而梅清雪更是明显怔然,慌张得不知所措,解自熙他想干什么?在触及女儿的视线后,她做贼心虚般别开眼,浑身不自在,恨不得当场离开。
明笙之反应过来,一下子想起来自己被揍成重伤的事来,咬着牙道:“是你这个姓解的毛头小子,你此话什么意思?”
解自熙笑了下:“明大人还不明白吗?”
说罢,在几人的注视下,解自熙走到梅清雪身边,当着所有人的面儿揽住她的腰,然后一本正经道:“明白了么?”
梅清雪并未推搡他,而是任由少年举止,她无声默许更是做实了两人之间不清不楚的干系。
明笙之瞪大眼睛。
解自熙眉眼张扬锋利,扬声:“明白了,那就请明大人滚吧,夫人这辈子都不可能与你和好,因为她如今是我解自熙的夫人。”
曦月默默注视眼前的情形,她未料事情会如此发展,原来他们两个真有奸/情啊,这委实是太好了。
曦月捂住嘴巴:“笙郎,你看,我就说他们两个早就搅和起来了,可你偏不信,还要跑到这里来献上尚书夫人的位置,可惜夫人身边早就有人了,她根本不稀罕!”
曦月的话无疑是火上浇油,本来不信的明笙之顿时感觉到一种被心爱之人背叛的痛苦。
明笙之深深呼吸,目眦欲裂指责低吼:“你怎么敢?!”
解自熙冷声道:“明大人,你能找小姑娘,那夫人为何不能找新欢呢?”
“她是我的妻子。”
到这个时候,明笙之竟然还敢以丈夫的身份自居。
解自熙真恨不得弄死他,语气冰冷刻薄:“你还有脸说?夫人早就不是你的妻子了,她是我的。”
“明大人,你背弃在先,后和离又三番五次纠缠夫人,简直不知廉耻,我若是你早就无地自容了。”
明笙之面色铁青,极力忽视梅清雪和解自熙的亲近。
绝望之余他死死盯着梅清雪,纵然眼见,他依旧心存侥幸,只要梅清雪不说,他就相信梅清雪只是让解自熙来气他的。
梅清雪仿佛是洞穿明笙之的心思,檀口微张:
“我现在才明白你当初为何要背叛我,年轻、朝气,确实令人着迷,只可惜我醒悟得不够早。”
她语气携着些许遗憾。
幽微的侥幸希望被梅清雪硬生生击个粉碎。
明笙之两眼一黑,胸口郁忿,一口血呕了出来。
见状,梅清雪内心生出了隐秘的、报复的快感,这些年受的委屈和辛酸得到了宣泄,灵魂得到彻底的宽慰。
活该。
解自熙立刻把梅清雪拉入怀中,捂住她的眼睛。
“别看,夫人。”少年声线清润疼惜。
明笙之捂住胸口,又是一口血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