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这声音让叶凌云茫然不解,她努力在记忆力搜寻,却没得到答案。

    很快,两只眼皮经受不住昙香的诱惑,无力耷拉下来,再度睁开时,洞窟消失不见,周围浮着薄薄的雾气。

    一个身着素白衣裳的姑娘就站在她面前,她虽不施粉黛,但容貌昳丽,如瀑长发未束,倾泻到地上,浑身上下也就手腕上戴着一条细细的银链。

    “我在那座山底下见过你,你喜欢躺在棺材里。”

    叶凌云:“。”她在义庄长大,做棺材扎纸人是寻常事,做好了总要自己进去躺一躺睡上一晚试试舒不舒服,免得叫客人难受。

    “你是……?”

    “我是孟昙儿,不是人、也不是妖,是不入轮回的游魂,算来已经在这山间游荡近三百年了吧,我也出不了这山。”孟昙儿静静说着,盯着叶凌云的眼睛里迸发出细碎的光,“没人能察觉到我的存在,就连阿垚也不可以,但你可以。”

    有什么东西在叶凌云心里炸开,她说她是不入轮回的游魂!她说她出不了这山!

    这不和前世她被凝魂玉铃困在玉澜山的百年时光一模一样吗?

    超然于天地之间,游离于六合之外。

    世间最神奇的存在,无□□回,也无法为世人察觉。

    “那你……是为何变成这样的?”

    “这要从五百年前说起。”孟昙儿缓缓靠近叶凌云,像是搁浅之鱼在烈日曝晒之后终于迎来潮水上涨,溺水之雀在扑腾着坠亡前终于碰上一截枯木。

    当她发现叶凌云不仅能看见自己,甚至还能同自己讲话时,兴奋得绞着手指,目光始终不离开眼前人,这是她的潮水、她的浮木。

    但她还是忍住了想把眼前人扑倒的冲动,抬手轻叩一下叶凌云的额头:“我把我的眼睛分享给你。”

    叶凌云只觉得额间一凉,白光一闪,自己就到了一片山林。

    这里的林子和永安村周围的不大一样,无数林木遮天蔽日,古松、老柏、红豆杉交错其间,树冠虽铺展得极大,层层叠叠的枝叶错落生长,但每朵树冠的相交处却始终保留一条缝隙,以便阳光雨露能够不费力地钻进来滋养不够高大的新生灌木。

    那些虬长枝干盘绕着向天空蓄力,或有垂直而下直达地底的粗壮假根,或有旁逸斜出的枝桠,在那三角处还安置着搭建得不错的鸟窝,菟丝植物也不断往上攀附,树底下的几截腐木上还生着一丛丛小蘑菇,地丁花紧贴地面,不时摇晃娇小身躯。

    “阿垚哥,你看山下又有人来了,好多人!”叶凌云听见自己在说话,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现在估计是在五百年前孟昙儿的身体里,她看到的都是孟昙儿的回忆。

    孟昙儿伸手指着前方,平时难有人烟的上山小道此刻却热闹非凡,一排排两脚人类往山上行进,来势汹汹。

    被称作“阿垚哥”的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孟昙儿身边,视线移到他身上时,叶凌云险些惊叫着跑开,当然她做不到。

    原来那七阶大妖叫“阿垚”,和孟昙儿关系匪浅。

    五百年前的他便是七阶妖了!为何五百年后还只是个七阶妖物?

    叶凌云想不明白,不至于啊。

    “昙儿不喜欢人吗?”阿垚温声轻言。

    原来五百年前的大妖这么温柔啊,简直和五百年后的他判若两妖。叶凌云腹中暗想。

    “怎么会呢?”孟昙儿摇摇头,一手放在侧腰,一手托腮,歪着脑袋笑得很甜,“我喜欢人,做人很方便,我们妖都要修炼成人,做人可以用嘴巴唱歌,用双腿走路,不像我之前做花,只能待在一个地方,现在我化形成人了,多漂亮啊。”

    “嗯。”阿垚重重点头。

    叶凌云想起阿垚一直守护着的那朵昙花花苞,难道孟昙儿是一只昙花妖?

    “可惜这么多年了,隐雾山上就我们两只妖可以化形,现在来人了,多热闹啊。”孟昙儿笑得眉眼弯弯,恨不得立马到人群里去。

    事实上,她确实这么做了。

    那些人初见到孟昙儿时对她很友好,有个叫穗穗的小孩给她吃外面带来的饴糖,还有个姑娘见她老是盯着自己手腕上的银链子,就十分大方地摘下来送给她。

    她如获至宝,爱不释手,所以当人们说要在这儿建村扎根时,她高兴得花香四溢,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

    叶凌云也闻到这香味了,正是后来在仙门百家盛行一时的迷药——梦昙香的其中一味香。

    单闻这种花香,只会觉得心旷神怡,并对这种味道心神向往,但只要再往这种香里佐一味草药,便能成为致人陷入幻梦的绝佳迷药。

    不论修为多高,梦昙香无孔不入,沾水生效,一旦中了梦昙香,自己很难挣脱,必须见血才行,后来由于原料难得,仙门百家就渐渐寻了其他替代物。

    “孟姐姐,我好喜欢你,你可以来我家做我姐姐吗?我让阿娘给你烧糍糕、做饴糖吃。”穗穗两只小手抱着孟昙儿,昂起头笑嘻嘻央求,“我们做一家人好不好嘛。”

    小孩的笑容那么天真纯粹,看得人心都化了,孟昙儿没多想便点点头,当晚便回去告诉阿垚:“我有家了,我要跟他们做家人。”

    孟垚肯定是不舍得的,但他拗不过孟昙儿,两人大吵一架,他不忍让她伤心,只好放她离去。

    两人定下百年之约,百年间不复相见。

    他想:凡人寿数不过数十载,至多也才百载,等她玩腻了自然就会回来,届时就会知道,人妖殊途。

    天将明时,孟昙儿来找穗穗,发现昨天上山来的人寻了空地搭建了一些树篷,穗穗就在那摇摇欲坠的树篷下面数蚂蚁,她凑过去和穗穗一起数蚂蚁。

    家人嘛,就应该在一起。

    蚂蚁数到第一百零八只时,几十个精壮男子扛着比腰身还粗的树回来了,他们嘴里齐声喊着“嘿咻、嘿咻”的号子,虽然全身都是汗,湿了裤脚与衣裳,脸上的笑容却一个比一个灿烂。

    与此同时,妇人们利用搭建起来的临时灶台熬好粥、炒了几个青菜,大喊一声:“开饭啦!”

    这场景孟昙儿不陌生,每年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人上山来,多时八九人,少时只有一人,或是捕猎,或是采摘草药,或是砍柴火……

    孟垚身为这座山的山神也不会干预什么,他说人类依赖这些东西,要是没有这些东西,人类会很快灭亡,所以他不会插手,这是天道法则。

    他能做的,只是用自己的妖力哺育这座山。

    作为回报,人类也会供奉山神,山脚下的镇上就有一座修缮良好的山神庙,人类每逢上山必拜山神庙,这些功德对山神大有助益,阿垚也是靠着这些供奉修成七阶大妖。

    因此孟昙儿就以为这是正常的。

    饭桌上,孟昙儿分到一碗稠米粥,穗穗也分到一小碗,只是稀一些:“阿爹阿娘他们要把家建好啦,到时候我要和孟姐姐住同一间房。”

    对哦,他们要在山上建房子。

    孟昙儿很高兴,小口啜着寡淡无味的米粥,那她可以一直和穗穗在一起,真好。

    后来的一个月里,精壮男子分成两批,一批负责在这处空地建房子,摞得比两个人还高的木头消耗得很快;另一批负责出去砍树,比腰还粗、足有四五人人长的木头每晚都会补上白日消耗掉的木材。

    林渐稀,山露骨,炊烟寥寥不堪数。

    房屋修建好后,山下又来了两批人,这下足有好几百人了,他们管这地方叫镇子——盈仓镇,还立了块碑。

    原来的荒坡被开辟了一块又一块,孟昙儿开始学着妇人的样子,在田里翻地种菜,甚至还学会了养鸡喂猪。

    穗穗家真的把她当成了女儿,她也过得很开心,这里热热闹闹的,她可以听妇人唱歌,看男子跳舞,尝到了有家人陪伴的甜,就再也不愿回到寂静之林了。

    她不知道的是,山神孟垚一直在注视着他们。

    他身后是一片又一片荒坡,原先的林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光秃秃的树桩,原本栖息在林间的鸟雀、野兔、长虫也多数不知去向。

    “今天午饭有肉诶孟姐姐!”穗穗被阵阵肉香勾出了馋虫,恨不得立马钻进肉汤里,但她忍住了,阿娘给她盛了一碗兔肉汤,她立马端给孟姐姐,“孟姐姐先尝,阿娘的手艺可好了。”

    作为一只花妖,哪怕化成人形也是不喜荤腥的,但她还是接了那碗汤,囫囵喝下,然后在心底告诉自己:我是人,我和穗穗、李大娘他们一样的,这汤很好喝,穗穗说好喝就是好喝。

    没多久,她还收到了李大娘亲手做的一双虎皮手衣,李大娘说:“女娃子瘦瘦弱弱的不坑冻,你大伯正好猎了一只长虫,俺给你缝了双手衣,别冻坏了。”

    她之前怕长虫,有一次有只长虫在林间狂奔,险些踩坏了她的花茎,还是阿垚赶来把长虫给赶走了,后来想起她还是心悸。

    但现在,手暖了,心却不知为何在发凉。

    她把虎皮手衣送给了穗穗。

    刚开始那段时间她穿着妖力幻化的素白衣裳,与一众人身上的麻衣总是格格不入,如今也换了粗布,她容貌姣好,哪怕穿得灰扑扑的也不妨碍,反而衬得脸蛋更加清秀漂亮了。

    可渐渐的,人们终于发现这位孟姑娘的不同寻常。

    初见时,穗穗的脑袋堪堪到孟昙儿的腰间,现在穗穗已经鬓角染霜,她却未曾变过分毫,娇嫩的皮肤从未松弛、发丝一直如墨般披在身后,时间在她身上仿佛停滞。

    看到这儿,叶凌云生出些不好的预感,偏偏那时的孟昙儿未察觉分毫不对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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