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叶凌云摩挲着手里的望舒白玉佩，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这一世楚白珩会在玉佩里设下那么强的保护阵法。
什么时候设下的呢？
阻拦雪崩之后？
那时他刚消耗掉那么多灵力，竟还能耗费灵力在玉佩里，恐怖如斯。
叶凌云打了个哆嗦，越发觉得自己要凭现在这副连筑基都没有的凡躯去阻止第一宗师楚白珩是痴心妄想了。
但有些事，是明知做不到，也要尽力一搏的。
有些人，是明知护不住，也要耗尽心血一试的。
有些路，是明知荆棘遍地、泥淖满途，也要去走上一走的。
毕竟做了才有可能成功，不做就只能等死了。
“师妹，到了。”
林扶风载着叶凌云御剑而行，此刻已稳稳停下，怀光乖巧地躺进了剑鞘里。
“师妹，好样的，我第一次御剑时就不小心往下瞥了一眼，结果直接摔下去，还挂在树杈上一整天，最后是大师兄找到我把我从树上救下来，那次还断了一条腿，躺了整整五日才勉强能下地。”
好像是有些反常，叶凌云才反应过来，摇摇晃晃抱住林扶风一条胳膊，眼里挤出点泪花，眨巴着大眼睛可怜兮兮求安慰：“师兄，我头好晕，师兄，你有三个脑袋诶。”
说完，她顺势就倒了下去，被林扶风稳当接住。
林扶风叹了口气，腾出手来把怀光往后按了按：“都怪你飞得太快了。”
怀光：“……”
这一晕有个天大的好处——
水月宗一共九座仙山，每座仙山间有九千阶梯相连，凡人想要拜入宗门求仙问道，第一关要做的就是攀登这九千阶梯，更可怖的是，必须一步一台阶，少抬一次脚都不行，除了蔽体衣物外不允许任何其他东西带在身上。
若没有徒步翻越一座山的勇气，遑论旁的。
前世叶凌云无处可去，便铁了心要上水月宗，虽有林扶风好心帮忙打点，九千阶却是必不可少的，她那时候刚给永安村所有人收了尸立了碑，早已疲惫不堪，偏偏那日赶上水月宗招新最后一日，只能硬着头皮上去。
前三千阶还能勉强撑住，到中间时鞋已经被磨破，后面三千阶则是手脚并用爬上去的。
到最低峰灵影山时，整个人瘫倒在地如一滩烂泥，为此挨了不少嗤笑。
这一世呢，前几天在永安村过度使用妖力，身体实在是不堪重负，修养好几天仍觉得五脏六腑烧得厉害，御剑飞行时必须紧紧握住怀光剑鞘才能勉强站稳，要是再爬上九千阶，估计小命最多就剩半条，还是让八师兄带自己上去吧。
“仙长，他作弊！”不远处的阶梯上，一个黑衣男子气喘吁吁指着旁边一个青蓝锦衣男子，满是愤恨，“他身上贴了符！”
闻言，路旁一名负责监督的水月宗弟子上前来把有嫌疑作弊的人里里外外翻了一遍，果真在后背发现一张黄符。
“轻身符。”水月宗弟子手里冷冷道，将那黄符收起来作为证据，抬手一挥，那作弊者便被扇到山脚。
“反有作弊者，轻则从头再来，重则发布禁山令。”
禁山令一出，那整个人此生注定与仙门百家无缘了。
叶凌云没忍住咽了口唾沫，心中默念：不要看我，不要看我，我不是故意要偷懒的。
“二师兄。”
林扶风把叶凌云交给怀光好好扶着，站立如松，双手交叠，左手覆于右手之上，抱拳躬身，恭敬行礼。
叶凌云暗道不好，怎么这次执法弟子是楚白珩七个弟子里边最不好惹的人面罗刹二师兄罗烬啊！
罗师兄一向铁面无私、执法如山，是她最不敢亲近的一位师兄，但对师尊楚白珩忠心耿耿，上一世……是被自己最尊敬的师尊拦腰斩下，鲜血流尽而亡。
罗烬身着水月宗第二峰玉澜山的深蓝弟子服，袖口处用银丝绣着一圈隐隐泛着银光的半月纹，那是内门弟子的标志。
“林师弟为何带外人上山？”这声音透着丝丝寒意，隐约还有些斥责的意思。
要不是林扶风，他真能抬手把叶凌云给扇下去，能给时间让他解释已经是极大的开恩了。
“回二师兄，这是楚长老此番收的亲传弟子，名唤叶凌云，由我带回水月宗参加升仙大会，前些日子受了伤，所以……”
他规矩答道，叶凌云则十分识相地清醒过来，学着林扶风的样子乖乖行礼：“弟子叶凌云见过二师兄。”
“你？”这消息不啻于天劫降世，罗烬拧紧眉头，却在看到她腰间的那枚通体雪白的望舒佩时气息微顿，“既然如此，便上山复命吧。”
躲过一劫，叶凌云长舒一口气，随着林扶风到达灵影山。
“师妹暂且再次居住，等通过升仙考核，便可上玉澜山，我得上山复命，师妹保重。”
“好。”
林扶风和怀光都走了，这下只剩叶凌云一人，上次和新上山弟子一起住在沐尘院已是三百年前。
有人叽叽喳喳在耳边的感觉真好，她想。
“我是南辰国三公主沈紫苑，你是谁啊？”
听到这久违的声音，叶凌云立马转身回头，那一身丁香色长裙的女子不是她上辈子最好的姐妹还能是谁？
两人相识于沐尘院，结伴而行通过升仙考核，尽管后来一人去了第二峰玉澜山，一人去了第五峰清晖谷，但从从未因此生出隔阂，沈紫苑炼出的药丸不少都进了叶凌云的肚子。
后来叶凌云死在那场雷劫下，是她把好友的遗物都收拾好，带回南辰国，并就此于师尊决裂，发誓再不踏入仙门。
“我不信小叶子她会傻到为了楚长老自甘被雷劫劈散魂魄，她是对楚长老心生妄念没错，但她从来没要求过楚长老什么，你们却为了维护楚白珩，维护宗门的声誉把小叶子驱逐出水月宗，她魂魄都散了啊，一点都没留下……”
沈紫苑双眼通红，声声控诉，却没得到那些人的半点解释，最终愤然离去。
前世记忆犹在眼前，水月宗七位长老都默认叶凌云对自己的师尊产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惨遭拒绝后万念俱灰，竟妄想闯入雷劫下与他同归于尽。
叶凌云被强行凝聚起来的魂魄飘在半空中，气得一抖一抖的，这帮老头子也不用脑子想想，那可是九天飞升雷劫，她那时才是一个小小金丹，怎么可能自己闯得进去？
哦，对了，毕竟那些老头子长老自己也没经历过九天雷劫，所以就自以为是吧。
不过沈紫苑走后，那些个长老倒是没有将叶凌云的名字从玉澜山的弟子卷宗里抹去，她觊觎自己师尊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也隐没在尘埃里，外人尽管略有耳闻，也畏于水月宗不敢明面提起。
“喂，你想什么呢？”沈紫苑快步走到发呆的叶凌云面前，拿手在她眼前扫了一下，“本姑娘长这么好看被迷住了？”
“我……我叫叶凌云，你可以叫我小叶子。”叶凌云回过神来，忍住想抱一抱好友的冲动冷静介绍自己。
“小叶子，挺可爱的，不过要想进水月仙宗你还是嫩了点，跟着我吧，我最喜欢你这种可爱小姑娘了。”
“行。”
还是和上辈子一样啊。叶凌云心里偷笑。
“走吧，你是最后一个上山的，我带你逛逛。”
两人手挽着手，进了沐尘院，众多扛过九千台阶上山来的求仙问道者聚在一起，或谈笑风生，或沉默不语。
“我说这水月宗可是天下第二大派，虽说每年都排第二，但天下第一宗师可就在咱水月宗，我就是奔着楚长老来的，要是能被楚长老选中做弟子，那你就等着那会发光的金丹来追你吧，不过我估摸着，没多久这楚长老就飞升了。”
“真的假的？我听说这千年来九天飞升雷劫可就降下过一次，下一次就是楚宗师了？”
“我家可是出了三位国师，我爹现在就在安槐国皇宫的望天台里当值，那还能有假？”
……
顺着声音望去，一脚悬在半空中晃悠，一脚踩着木凳的男子不过十七八岁，穿着锦衣华服，金铛银链坠了满身，眉眼间是一股子散不尽的傲气，看来九千台阶还是少了。
“明德兄，那你爹有没有给你算过，楚长老会不会收你为徒啊？”
“那当然是算过，楚长老这次会再纳一新徒，而且是要收的是亲传弟子，我有预感，楚长老怀揣一颗惜才之心，定是知晓我杨明德这天之骄子要上山来，才动了收徒的心思。”杨明德越说越起劲儿，那木凳险些支撑不住他，摇摇晃晃地发出吱呀抗议声。
“得了吧，楚长老数十年都不曾收徒，五年一届的升仙大会也是其他长老选徒，就凭你这个除了吹牛一无是处的二世祖？怕是连楚长老的衣角都摸不到。”李望飞抱着把剑侧身斜靠在墙边。
“谁敢说本少爷是二世祖？我杨家祖上九代非富即贵，老子怎么说也是十世祖！侮辱谁呢你？”
李望飞扯了扯嘴角，闭上眼睛佯装小憩，低低道：“我懒得同傻子浪费力气。”
“你说谁傻子？啊，再说一遍？！”杨明德也不是吃素的，至少……耳力不错，嗓子也不错。
也是这一嗓子，把执法弟子给引来了，罗烬抬手画了道噤声符，落到杨明德嘴上，他顿时就出不了半点声音，两片唇紧紧粘在一起。
“喧哗者，噤声一日，再犯，噤声一月。”
杨明德不敢动了，乖乖坐回去，趁罗烬走后对着李望飞独伸尾指，也算是出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