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云在你身后垫了几个软枕，福身一礼无声退下，内殿便只剩下萧景宪和你。

    他走近几步，左右没见凳子，便在床沿坐下。

    “太医说你已无大碍，感觉如何？”

    你指了指脖子，“可能是太久没说话，喉咙刚开始不舒服，现在咳、好多了。”

    “那就好。”萧景宪目光落在你的手腕上，将衾被往上拉了拉盖住，“朕已下旨嘉奖过沈少卿，你就不必亲自去了，安心养身子。”

    你哼笑一声：“何必呢皇兄，和我也来朝堂上那一套，左相是重臣，我还能把他怎样？”

    萧景宪妥协似的，叹了口气，神情却悠然：“注意分寸。”

    “自然，不会叫皇兄为难的。”

    “至于熙川……”

    萧景宇，字熙川，你和萧景宪同父异母的兄弟，排行第二，受封平王。

    也是任务世界的原男主。

    你控制住想翻白眼的冲动，冷哼一下，嗤之以鼻。

    萧景宪失笑，眉目里也染上几分生动，他从善如流地换了个说法，“至于平王，宗庙前竟敢口出大逆之言，还对手足持剑相向，朕已将他软禁府邸三月不得出，并罚俸半年。”

    三个月软禁恰好是权力震慑与皇家伦理间的平衡点，毕竟那事儿复杂，你的确假传旨意在平王大婚前搞事，顶替掉了原本主婚的宗室叔伯；平王言行不敬，不顾皇家体面和手足之情，却也算得情有可原。

    毕竟你名声不好，又是身为女子前去主婚。

    即便你身为长公主，已经算得是本朝身份最尊贵的女子，却也抵不过世俗成见。

    萧景宪不仅包庇下你假传旨意一事，还替你出了气。

    你决定和他天下第一好。

    “皇兄这般骄纵于我，不怕养得我心比天高？”

    萧景宪微微摇头，“有我在，你不必忧虑，想做什么只管做。”

    “那皇兄可得活得久一点，久到我这一生都能在您的庇护之下肆意妄为。”

    萧景宪，原小说里的男三号，年少继位却也身患奇病，不到二十八岁便驾崩，后宫空悬无子嗣，帝位便传给了男主萧景宇。

    他比你大七岁，而现在的时间点，已快到你双十年华的生辰。

    也就是说，萧景宪快崩了。

    虽然他现在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但内里极其虚弱，靠着各种药物丹丸续命。

    小说里也没写具体是什么病，你心里盘算着从哪里入手调查，嘴上换了个话题，“那家伙和苏清婉的婚事？”

    “作废。”

    萧景宪说得淡然，你从这言简意赅的两字听出了冷意。

    想来苏清婉推你的动作隐蔽却到底也不是毫无痕迹，那日人多眼杂，只要萧景宪有心调查便什么都能知晓。

    你简直要为萧景宪干脆利落的决断拍手叫好。

    两个字就改变了剧情走向。

    只要他还在，苏清婉就无法再像小说里那么顺利地嫁给萧景宇。

    你之所以晕厥三日，原小说剧情体量是主要原因。

    原小说事无巨细地描写了母亲早逝备受欺凌的尚书嫡女苏清婉重生归来，从整治自己的小院开始，斗恶奴收忠仆，凭旧情走亲戚，与继母斗，辅助她父亲和政敌斗，和其他世家贵女斗，斗成王妃乃至皇后。

    朝中一直有声音催萧景宪生孩子立继承人，看他身子虚实在生不了，又催从皇室旁支过继孩子，当然也不发提出立萧景宇的声音。

    苏清婉看中的便是这一点。

    先帝子嗣单薄，也就萧景宪、萧景宇和你三个孩子，萧景宪这般直接重洗了牌局。

    之后苏清婉会怎样，你并不是很在意，只要她不跳出来阻碍你的路，身为一个官家小姐、还是京城颇有盛誉的贵女，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她总归不会太难过。

    除了近在眼前的萧景宪，你的任务目标还有一位将死在战场的少年将军许明赫。

    时间紧且路漫漫啊。

    自那日起，你便住在璇玑殿养身体。

    萧景宪是个勤勉的皇帝，早起晚睡日理万机，却也抽出时间每日都来看你，陪你说说话。

    你很怀疑他的身体这么虚也有工作强度和压力大的原因，但你也不好劝他----作为一个无后宫无子嗣的皇帝，他只有靠治国之能和强硬手腕来压住那些可能心生不轨的人。

    身体好全的当天，早上你差人送了帖子去沈府，陪下朝后的萧景宪用过午膳，你便带着礼物去拜访。

    好歹是长公主驾临，沈峥即便是对你有再大的意见，也还是只得带着一家老小在正门外候着。

    “参见长公主殿下。”

    你笑吟吟地受了拜才说免礼。

    目光略过沈峥，在他身边的青年面上停留。

    沈柏舟，人如其名，丰神俊秀，身姿挺拔。

    他一直在看着你，终于等到你的目光驻留，嘴角牵起，栗色双眸也弯起漂亮的弧度。

    “公主殿下，这边请。”沈峥移了移身体，挡住沈柏舟。

    如临大敌的样子。

    “沈大人虎父无犬子。”

    沈峥越是那样，你偏就要提起沈柏舟，“令郎姿貌不凡，如瑶林琼树，自然是风尘表物，不知是否婚配？”

    沈峥大惊，面上堪堪维持着肃整的神色，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搞不懂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陛下都已经对此事作了表态，你身为长公主，还要亲自登门拜访以表谢意，多此一举也就算了，上来就是和他的好大儿眉目传情，还问出这种不知廉耻的话。

    一边是你身份带来的政治敏感，一边是家族颜面，沈峥为官几十载，没今天这么纠结过。

    “不曾。”沈柏舟越过他父亲，到你另一侧，温声道：“微臣一直没有倾慕的女子，直到那日……”

    你抬手搭住沈柏舟递来的手臂，目光相触，指尖在他青缎袖口一压即离。

    沈峥轻咳一声，疾步引你跨过门槛。

    既是左相，又有国公之荣，沈府纵深广阔，沈峥引着你在垂花门内乘轿辇，和沈家众人分列随行。

    及至正厅，分主宾坐下，你端着茶吹了又吹，就是不开口。

    来这一趟，本来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虽然最开始，你确实只是想要给左相添堵--毕竟这老头经常弹劾你给你添堵，但在平王被软禁这个节骨眼上，还可以做更多事。

    比如试探沈家的立场。

    朱云随侍，她是你的手眼，眼风扫过沈家其余人，再到沈峥，后者接收到信号，示意其余人退下。

    沈柏舟不过是从四品官员，自觉没有留下的资格，也起身行礼欲走。

    你抬眼，笑道：“沈少卿若是不在，本宫的谢意该向谁诉呢？”

    “微臣从命。”

    闲杂人等退去，你也懒得再装模作样，茶杯搁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沈峥眉梢一动。

    你看着他的眼，直接进入主题：“这些年来，朝中立储君一事一直没有定论，不知左相意属何人？”

    沈峥敛目垂首：“圣意如天，臣岂敢妄自揣测。”

    死老登又在和稀泥。

    你决定加快剧情进程，以势压人一力降十会----毕竟这还是快穿呢，一个世界就十几章的体量可做不到花大心思在权谋上。

    该开挂就开挂，该借力以势压人就抱大腿，为了任务嘛不磕碜。

    你起身，沈峥和沈柏舟也下意识站起来，你面带微笑将沈峥按坐下。

    沈峥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犹疑着僵住。

    “本宫现在还愿意称你一声大人，还是看在皇兄的面子上。”你在沈峥面前踱步，“大人入朝为官几十载，三朝元老，对皇家忠心耿耿，哪怕当今陛下多年固执己见不肯纳妃继嗣，大人也坚定地支持陛下的这个决定，平息了许多流言蜚语。”

    沈峥道：“为陛下分忧解难乃为臣本分，公主殿下过誉了。”

    “大人出身江南士族之首的南浔沈氏，家族姻亲谱系之复杂，我这个不学无术骄奢淫逸的公主就不赘述了。”你转至沈峥身后，双手搭上他的肩膀，“沈大人啊沈大人，你再不露个底给我，就别怪本宫一视同仁把那几个叔伯的孩子辣手摧折。”

    沈峥沉声道：“公主对立储一事上心至此，可是有什么高见？”

    “高见谈不上，劝诫倒是有一些。”

    双手往前，呈环绕状把住沈峥的脖子，你轻声道：“本宫和大人的立场一致，家国安定，天下太平，所以，别挡我的路，不然我不介意用你的命给其余世家一个警告。”

    你看了一眼沈柏舟，他只是镇静地看着你突如其来的动作，眼神不起波澜。

    “在沈大人想清楚之前，小沈大人我就先带走了。”

    你松开手，抬脚向外走去，笑盈盈地示意朱云带上沈柏舟。

    牵一发而动全身，你不可能真的现在就把沈峥掐死，给他添点堵到时可以。

    “小沈大人，请吧。”

    朱云娴熟地摆出请人上贼船的架势----预设记忆里，她没少帮你做类似的事儿。

    出正厅前，沈柏舟回头看了一眼依旧坐得笔挺的父亲。

    沈峥坐在屋内的阴影里，眉头蹙起，不知道在想什么。

    如今的沈府是先帝发落一个犯了事的重臣后论功行赏所赐，他们一房便从沈氏在京的宅子搬进这里，最大的改动是换了正门悬挂的牌匾，其余大体上保持了原样。

    沈峥也是这样，这位站在权力顶端的江南文人士族代表一生都活在不变的框架里。

    他不想再这样。

    沈柏舟收回目光，快走几步追上你，脚步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