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县。
大雨连着下了五天,河道的河水全都漫上了道路,低处的人家无可奈何。
只好躲到官府去。
此时清水县的官府衙门已经人满为患。
清水县令郑观应,看着百姓叫苦连天,心中实在难受。
早在大雨刚下时,郑观应的的公文就已经送往州府,可是迟迟没有回音,只是说在审核中,等着上报朝廷。
这一等就是三五天。
这老天爷也不知怎么回事,像是一个巨大的大窟窿,一直下雨,未曾停歇过。
这时候早春的秧苗已经种下去,可是这样下雨,秧苗被冲到了水面上,随着水流去了别处。
此地百姓就靠着种地活命,刚播种完,家中已再无多余的粮食。
百姓是最了解天时的,看见此景,比谁都难受,他们已经知道,今年怕是要饿肚子了。所以家中留着过日子的粮食也不吃了,祈祷着上天开眼,不下雨了,让他们赶时间再播种一次。
可是上天好像也太多事了,没有听见百姓的祈祷,一直下雨。
现在的情况更坏,百姓家中不是漏雨,就是进水,仅存的粮食泡了水,没有及时分开,也都坏了,发出一股酒曲的味道。
这是真不给百姓留活路啊。
现在大雨还在下,派出去的人说,出镇的道路已经被落石堵住了,文书要传出去,要很久。
可是谁都等不起。
衙门里人多了,事情也多,现在有好多人受了凉,开始发烧,尤其是小孩子,难受得脸通红,身上像火炭一样,他们的哭声是何其凄惨。
郑观应听着,想捂住自己的耳朵,想闭上眼睛,想再醒来时这一切都不存在。
郑观应是被贬官到这里的,现在想来已经有五年有余了,他已经垂垂老矣,再过一两年也就告老还乡,享受清闲日子了。
可是出了这事,怕是一切都成泡沫了。
郑观应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原本就有些花白的头发,这几日已经完全变白,一下子老了许多岁。
他正犹豫着,是要自己的乌纱帽,还是要解这燃眉急。
这时有人来报,来了贵人。
他现在已经无力去应酬了,没问是谁,就拖着疲倦的身子出去了。
唯一宽敞的地方也只有这四面透风的会客厅了。
郑观应远远望去,是几个夫人,穿着不华丽,但是也与这里格格不入。其中有个书生小公子,此时站着,不知在想什么,可是脸上是不高兴的表情。
郑观应走了过去,现在连一口热茶也分不出来,真是忏愧。
“老夫来迟,还请贵人莫怪。”
郑观应走上前去,想要知道这是谁。
“小女姓牧,名停云,世伯怕是不认识。”
“想来应是牧将军的女儿,确实不曾见过。”
停云此刻也没有寒暄,只是看了一眼,外面的流民,想要知道这是怎么了。
郑观应原本还有些高兴,但是随着停云的视线,看见了那一双双恳求的眼睛,他不知如何是好?
“不是说路已经塌了吗?你们是怎么来的?”
郑观应看她们的样子,像是急忙赶来的。
“停云来时已经塌了,但好在不严重,能过来,现在怕是很难再进出。”
“这下雨,也不能派人去修,这可如何是好啊?”
“世伯别急,总有办法的。”
停云也不知如何安慰,说着这些没用的话。
“罢了,去我府上歇歇吧,这天气,也只能干等着。”
“世伯不用管我们,先去忙吧。”
停云说完,就朝外走去。
事情比它想象的,还要糟糕。
袁氏的老家在就在清水县,只不过离官府比较远,又是大宅院,所以没受什么影响,这会儿虽也急,但是还有心情听曲儿。
“姨娘,我让荷月送你们去袁府,我就先留在这里,看有什么能帮上世伯的。”
袁氏本想让停云一起过去,毕竟这不是什么好管的事。
“姐姐,我也要留在这。”
牧闻雷说着,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
停云思虑片刻,就同意了,让荷月带着牧请露和袁氏去了袁府。
停云知道郑观应的文书已经写了几天了,但是迟迟没有消息,就在衙门找了纸笔,给牧看写信,让他帮忙去催一催。
虽然牧看做事的方式很野蛮,但是很有用。
停云写完,就让槐序送出去了。
路塌了,也只有槐序能过安全地把信送出去。
槐序走后,就是漫长的等待。
郑观应给停云安排了地方,小小一间,但停云知道这已经是他能拿出的最好的了。
“小姐,这是大人让我送来的姜汤,暖暖身子,别着凉了。”
停云给牧闻雷端了一杯,自己没有喝。
“姐姐,这该怎么办啊?”
“不知道。”
停云站在窗边,听着雨水拍打着屋檐,声音很大,很可怕。
边关是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雨的,边关一冷就下雪,悄悄地下,一下子就染白了黄色的大地,却一下子又化掉了。
不像现在,这样无休止。
“青山绿水,怕是看不见了吧。”
停云喃喃道。
“你先休息,我出去看看。”
说完,停云就离开了屋子。
此时才未时,天就已经快要黑了。
此时官府的人开始放饭。停云去帮一个侍女打粥。
停云看见热气腾腾的粥打出来却是只有几粒米的米汤,停云当时心间一颤,不知该怎样面对那些人渴望的眼神。
但是她无能为力,只好硬着头皮打。
还好没有人怨恨,都是默默地吃着,默默地难过。
停云是喜欢小孩的。
在边关,小孩子穿着皮毛衣服那是家人爱的象征,穿着靴子在草地上跑,在溪边唱歌,有时将停云围着跳舞,有时带停云去看她们的秘密基地。
可是现在的小孩子都很难受,被抱着也很难受,没有跑也没有跳,只是睁着眼睛,或者闭着眼睛,应该好久没有好好睡觉了。
停云看着他们吃完,规规矩矩地将碗放回去,然后就一家人缩成一团,互相都没有说话,只是眼神幽怨地看着地上溅落的雨水,他们已经不想抬头看天空了。
停云不知道自己内心在想什么。
这样的场景是第一次见。
帮助侍女将碗筷收拾好后,停云就去找了郑观应。
郑观应坐在堂上,思虑着怎么写文书,其实他已经写了很多封了,可是他害怕因为自己写得不好,而被别人忽视。
远远就看见停云走过来,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牧战德了,他的女儿与他很相似。
“怎么还没有休息,这天气,实在没什么事做。”
停云注意到,郑观应的蜡烛已经快用完了,但是没有要加的意思。
“世伯,衙门里还有多少余粮?”
“只够明日早晨。”
“那这些日子可有人募捐?”
“有过,但都是杯水车薪,总不能求着别人将自己粮食捐出来。”
“那世伯接下来该怎么办?”
“私开粮仓。”
郑观应说完,没有看停云。
停云听到这四个字,心中一震。
停云虽不太懂律法,但是也知道私开朝廷粮仓那是重罪,可能会被处以极刑。
停云此刻说不出话来。
“世伯,真要这么做吗?”
“再等等,我已经写信给牧看,他会想办法催朝廷官员的,说不定公文很快就会下达的。”
停云想要劝住世伯,说话十分急切,也顾不得什么礼仪。
“等得太久了。”
郑观应觉得说出来,心中也就快活多了。
此刻不知为何有了闲谈的心思。
“令尊近来身体可好?边关不比中原啊。”
“父亲身体康健,劳烦世伯挂心。”
“你不是一直在边关吗?以前想见你,他偏不带回京中,后来我也没留在京中,也就没见过你,都长这么大了。”
“世伯还不知道吧,陛下赐婚,将我许给了刑部尚书的二儿子,宋应辰,已经成婚快两月了。”
“原来如此。只是……”
郑观应努力地回想,宋应辰好像听说过,但是想不起什么样子。
“只是什么?”
停云疑惑道。
“只是前路不好走啊!”
“在京中可还习惯?”
“停云觉得比不上边关丝毫。”
“那是自然,现在想来,京中也比不了这里丝毫。”
说完,郑观应看着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的窗外,可是脑海里却浮现出远山长,云山远,晓山青的景色。
“世伯惭愧,未贺新婚之喜,也未招待好你。”
停云摇摇头,没有说话。
因为她看见郑观应的眼角挂着泪水,不多,就一滴。
停云悄悄地退出去,不想再打扰他。
走在长廊上,雨水打湿了停云的裙摆,粘在停云腿上,很难受。
要是爹爹在就好了,就能想出好的办法。
雨就这样又下了一夜。
此刻远在千里外的边关,宋应辰第一次拿起刀,拿起属于他的刀。
今日起,宋应辰就开始训练,训练之初就是给他配了刀枪,虽然看着都很钝,但是很威风。
手里有东西,练起来就不觉得枯燥。
今日宋应辰就无法像昨日那样闲逛,早早地就随着部队来了训练场。
早晨没人管,队伍中其它人都脱了衣服,酣畅淋漓地练,一身的腱子肉,看得宋应辰胆战心惊,自己跟着他们动起来。
在这里好像不需要别人管,他们自己就开始练,而且很拼命。
早晨过后,就是正式的训练,要拿着刀,所以站得格外开,宋辰辰看见了昨日见到的两位校尉。
只是此时他们站在高处,看不见宋应辰。
一天训练过后,宋应辰回到房间,又看见了床头放着的东西,今天有一封信,还有好几卷书。
是用过的书,看着有些旧了。
宋应辰不知是谁写的信,但还是走过去,拿起来看。
又是熟悉的字迹,才安心。
是老和尚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