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
仲夏到太子的书房已经有一日了,不知为什么他将她调过来,第一天他却没有进书房,也很晚回来,所以仲夏这一天都没什么事可做,只是听了其它宫人的差遣,将这书房整理了一番。
仲夏以前也陪着停云读书,也进过宋应辰的书房,但都不似太子的豪华,奢靡。书房比平常人家的宅院还要大些。
书卷也十分多,只是都好好封存着,像是很久没有拿出来过。
但是书房中的床榻倒是整洁,看来是经常宿在这里。
再就是书桌,很大,是上好的红木,与后面一排柜子是一套,看起来大气磅礴。
柜子大多都是锁着的,书桌上也没有使用的痕迹,被收拾得很干净。
看来太子是个谨慎的人,以后仲夏从他这窃取消息,怕是很难。
随便收拾后,仲夏就无事可做,在书房发呆。
仲夏看着墙上的画出了神,没有发现太子进来。
“大胆,见到殿下还不行礼。”
太子身边的公公训斥仲夏。
仲夏猛抬头与太子对视,然后连忙跪下行礼。
“无事,起来便是。”
之后太子就让公公离开了,只留下了仲夏。
仲夏不知道该干什么,就一直站着。
“研墨啊,愣着做什么。”
仲夏难得见他没有生气。慢慢走到他旁边,为他研墨,期间没有说话。
“这研墨的姿势不像是小户人家出来的。”
“回殿下,小人以前给大户人家的小姐当过侍女,那位小姐长得好看,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小人虽天资愚笨,但耳濡目染,也学了些东西。”
“这样啊,我平生可最恨骗我的人,你若是骗我,你就休想活着离开我的东宫。”
“小人不敢。”
仲夏听了连忙下跪。
“我就开玩笑,起来吧。”
仲夏觉着奇怪,今日他为何如此反常。
“殿下是遇到什么高兴事了吗?今日尤为不同。”
“这么明显吗?只是鱼儿上钩,抓到了一个讨厌之人的把柄,过一日我会更高兴。”
仲夏没回话,只是研墨,然后看着太子的字。
平心而论,没有宋应辰的好看。
仲夏虽对那个闲散姑爷没有什么好感,但是觉得他应该是个好人。
“别看了我的窗课就是这样,夫子无话可说。”
“小人有一事,斗胆想问殿下?”
“准了。”太子漫不经心地说,可是写字他也漫不经心。
“小人请问,殿下为什么将我调到这来?”
太子顿了一下,然后看着仲夏。
“因为你聪明,长得也过得去。”
因为你有秘密,今日就有人来报,几个宫人手骨断了,近期至于她打过架,那就只有她,还有前日晚上,他牵她受时,触碰到了她手心的茧,很厚。
不是拿笔留下的。
仲夏知道这不是真的答案,也就没多问。
“谢殿下夸赞。”
“还是那句话,千万别骗我。”
仲夏点头,没再说话,让他专心写窗课。
不知为何,仲夏总是觉得心不安,不知是出什么事了。
第二日,牧府。
停云与荷月在路上未曾停歇,所以今日中午就已经回了牧府。
骑了一日半马,停云已经有些累了。
但还是找来牧看,了解情况。
牧看昨日早晨才收到停云的信,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郑观应的文书比要求治他罪的文书先到皇帝手里。
虽有落款日期为证,但是皇帝还是派人缉拿郑观应。
“小姐,昨日我去了通政司,了解到是有人故意扣留了郑大人的文书。至于私开粮仓之事是昨日晚上来的消息,现在朝廷的官员大多知道了此事,等待着定大人的罪。”
停云在想为什么京中的消息会这么快。
这幕后到底是谁在推波助澜,世伯是得罪了谁,遭如此对待。
此时,停云实在不知道该干什么。
此刻能帮她的只有一个人。
停云迅速换了身衣服,然后让牧看去找周难,说她要见二皇子。
很快停云就带着仲夏到了二皇子的府邸。
她是片刻都耽误不得。
恰好皇子在府里,听了周难的传话。有几分高兴,但他也知道停云前来所谓何事。
“停云参见二皇子。”
“停云姐姐无需多礼。”
“二皇子想必知道我前来所谓何事?”
“这事我实在无能为力,也不该我管。”
停云有些生气了。
不是对他,是对于这个不公的世道。
“谁都没法管,难道就要这样给大人定罪吗?这其中有人陷害,难道你们旁观者都不清楚吗?都这样不作为,是想稳住自己的什么呢?”
荷月见自家小姐有些激动,就轻声安慰。
毕竟二皇子这时候还得罪不得。
“姐姐,我……”
二皇子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心中也有愧疚,但他现在不能忤逆皇帝,这样他又会与皇帝产生嫌隙。
“罢了,刚才是我鲁莽了。请问二皇子能过带我面圣吗?”
“姐姐,算起来你也是天家人,皇帝是你的姑父,若是想面圣,自己就可以去。”
“姐姐要去和父皇说什么呢?律法森严,又怎么替大人脱罪呢?”
二皇子知道自己父亲的脾气,停云此去,可能会惹他生气。
“不知道啊,但我不想等了,等来的只会是坏消息。这是到京这么久的经验之谈。”
“今日叨扰皇二子,若是有机会当登门致歉。”
说完,停云就和荷月离开了。
房梁之上的牧看,没好气地看了周难一眼,也离开了。
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周难知道二皇子的难处,但是心还是向着停云,这样一看,小姐真有将军的风范。
没有去打扰二皇子,周难只是坐着,他没办法出面帮牧看,因为他现在是二皇子的人,人尽皆知。
停云离开二皇子的府邸后,就回了宋府。
差点忘了,宋杜平是刑部尚书。
停云回来的消息先是传到了唐氏耳朵里。
这么久没见到停云,她心中的气也已经消了,现在只是疑惑,不是说要去很久吗?
怎么这么快就急匆匆地回来了。
停云有求与唐氏,所以态度十分好。
唐氏这会儿在院中散步,准备去午睡了。
“停云给母亲请安。”
“今日怎么这么乖巧。”
“停云以前口无遮拦,若是冒犯到母亲,还请母亲责罚。”
“今日停云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说来听听。”
唐氏对于停云的示弱十分开心。
“我想进宫,面见皇上。”
停云说完,一直看着唐氏,她也不确定她会怎么说。
“不逢年过节,也没受什么恩赐,大概见不到皇上。”
“所以请母亲帮忙,母亲深明大义,又受人尊敬,一定有法子。”
停云这些奉承话自己就蹦出来了。
“罢了,你难得求我,你先去见皇后,等会我写封信给殿下,让她带你去。”
“停云多谢母亲。”
“别高兴得太早,见不见得到,还未可知。”
“那也谢母亲。”
之后停云就离开了,拿着唐氏的信。
此时正是晌午,此时进宫不是时候,正好宋杜平回来了。
停云去见了他。
这还是第一次停云主动去见他。
书房中宋杜平正在看信,外面人通报,就收起来了。
“停云,给父亲请安。”
“起来吧,怎么今天想起来回来?”
宋杜平不知道停云与郑观应的关系,所以也不知道停云来为了何事。
宋杜平和唐氏是两种性格的人,所以停云也就不绕弯子了。
“停云今日来是有一事想求父亲帮忙。”
“哦,说说看。”
“父亲衙门里奉命缉拿郑观大人的人快要回京了吧。停云恳求父亲不要为难郑大人,若是迫不得已,也请手下留情。”
停云说着,就给宋杜平跪下。
“怎么,今日我若不答应,你就想不起来?”
“没有,那是有把握或对父亲重要的人威胁父亲的手段,但是停云两样都不占,停云是奢求。”
“你与郑观应是什么关系?”
“郑大人与家父是世交,只不过近些年没怎么联系。”
停云将牧战德搬出来,不知是否有用。
停云也只是第一次见郑观应,但是熟悉得就像是很多年的老友。
“我尽力而为。行了,起来出去吧。”
“停云谢过父亲。”
停云起来,就离开了书房。
时候差不多,停云在宋府休整了片刻,将牧看收集到的东西,拿着就踏上了进宫的路。
此时郑观应也到了京城,为了拉他回来判罪,这些人可谓是风雨兼程,不敢耽误片刻。
又回到了熟悉的地方。
停云又走在了进宫的长廊上,还是一样压抑的城墙。
这次就只有她一个人了。
还没组织好自己要说什么,但是心中已有千万句话了。
还好,停云见到了皇帝。
其中的波折就是又对皇后卑躬屈膝了一次,但这些都无所谓。
停云由公公指引着来到了御书房。
皇帝在里面批奏折,听到通报的消息,倒是有些意外。
“参见陛下。”
“免礼。”
“朕好像还是第一次见你。牧停云。”
“回陛下,停云以前见过圣容,只不过隔得远。”
“说吧,所为何事?”
此刻皇帝和皇后都不知道停云所为何事,但是看着她父亲的面子上还是耐心地由她说。
停云先是跪下,然后才敢说出来。
“停云来是想替郑观应大人求情。”
“你可知他所犯何罪?”
“欺君之罪,渎职之罪,侵犯国家财物之罪,哪一样,都能处死他。”
“动摇国本,罔顾王法,悖逆纲纪。你要为他求什么情,你该为他求什么情?”
皇帝说完,看着下面跪着停云,想知道她要怎么应对。
“陛下说的不假,可是郑大人为何会那样做,陛下难道不想知道吗?”
停云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他是知道些什么的。
皇帝没有回答。
停云斗胆说了下去。
“清水县连日大雨,洪水漫上河堤,冲垮了许多百姓的房子,冲坏了才播种下去的秧苗。大量百姓无处可去,只好躲到衙门里。偏偏这雨就是下个不停,衙门里的存粮不多,不到两日就见底。百姓那几日喝着如清水的米汤,吃着没有拳头的馒头度过。夜里衙门透风,许多百姓都受凉发热,衙门里叫苦连天。可偏偏郑大人写给陛下的文书迟迟没有回音。等得太久了,百姓都已经饿得两眼昏花,郑大人实在看不下去,才私自开的粮仓。”
皇帝可能是这类的说辞听多了,没什么感觉。
“他是县令,那都是他该做的,罪也是他的犯的。国家律法,犯之必罚。”
“那停云想问,为什么郑大人的文书迟迟没有送到陛下手中,为什么郑大人一开粮仓,陛下就收到了消息。清水县受暴雨洪水危害,百姓甚至家破人亡。朝廷没有及时支援救治,是陛下的失查还是朝廷哪位大臣的失职呢。”
“放肆。”
皇帝身边的公公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呵斥了停云。
停云也是真的生气了。
也没在意,皇帝没说话,就继续说着。
“陛下若是见到脸色通红一直啼哭的孩童,没地方歇息只能靠着墙假寐的百姓,为抗洪而被冲走不知去向的衙吏,还有一直下个不停,声音如恶龙咆哮的大雨,蔓延得无边境的飘着许多木头的洪水,已经看不见秧苗的田地和什么都看不见的远处。可能会理解郑大人吧。”
停云说着,前几日的画面在脑海里浮现。
“灾情朕已知晓,已派人前去救治。”
气氛稍稍缓和下来。
“那陛下就要处置带着百姓挺过来的郑大人吗?”
“这是秉公执法,一个妇人在这置什么喙。”
公公再一次训斥停云。
“陛下,咱家这就让她出去。”
公公想将停云赶出去,他已经察觉到这样下去会出事的。
“不必,伶牙俐齿,朕倒是要听听她要说出什么花样。”
“陛下若是要处置,就请将有罪之人一并处置。”
说完递给了皇帝一封信。
公公颤颤巍巍地接过,然后呈给皇帝。
皇帝看后,就将其捏在手心,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停云。
“你这是在威胁朕?”
“停云不敢,只是想要个恩典。”
“说。”
“停云知道郑大人有罪,但罪不当诛。恳求陛下看在他这几年治理清水县有方的分上,留郑大人一命,让他解职还乡。”
“朕给你这个恩典。”
“谢陛下。”
“起来吧,胆量倒是不小。”
“陛下谬赞。”
“下去吧。”
“停云告退。”
说完,停云依着公公的指示出了御书房。
之后,停云是怎么出宫的,她不知道,只知道当时双腿发软,眼睛没有聚光。
太累了。
骑了那么久的马,又一直绷着自己。
荷月将停云带回牧府,为她换了衣裳,想让她好好睡一觉。
一向大大咧咧的荷月,此刻也是小心翼翼,不想打扰停云分毫。
停云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就醒了,看着自己在牧府,还以为在做梦,起来推开窗,看见熟悉的景象才觉得这一切是真的。
槐序已经回来有一会儿,一直在门外守着停云。
她耳朵很灵敏,听见了里面传来细微的声响,就推门进去了。
“小姐,怎么不再睡一会儿,放心,都没事了。”
“姐姐,世伯还好吗?”
“郑大人现在在刑部,明日早朝皇帝会定大人的罪。刑部的人不会对大人动刑,小姐别担心。”
“小姐膝盖都磕坏了,刚才怕吵醒你没有上药,现在涂些药膏吧。”
槐序说完,拿出仲夏留下的药膏给停云涂。
她不知道的是,停云今天下跪的次数,比在边关一整月都多。
但好在值得。
又是漫长的等待。
停云这一晚上都没有睡觉,只是拿着祖母给她的佛珠,慢慢地拨动。
她还不太会祈福,只是学着样子,希望佛祖不要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