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布罗修斯站在血红色的河湾里,逆着光,安安静静地看过来。
这一瞬间她的姿态,和记忆中某个身影无限重合,让哈利想到桥洞之下的辛西娅。
然后他感觉到一阵强烈的恶心,还伴随着奇怪的愤怒,和某种复杂至极的唏嘘。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是在恶心这幅惨绝人寰的画面吗?愤怒于安布罗修斯的所做所为吗?还是唏嘘她最终落得这般下场?
他甚至开始恶心几分钟前还在试图理解她的自己,恶心自己竟将她和辛西娅联想在一起。
无故窜起的怒火和烦躁攻占了他,只能让他开始责怪巴沙特。
如果巴沙特能在故事最初就告诉他结局该有多好,那他从一开始就不会付诸同情!
可是……谁又能在故事最初就知道结局呢?
十五岁的安布罗修斯会想到今天吗?
她彻底疯了,在屠戮一整个村庄后,又对自己人举起了屠刀。
明明就是杀人,却将其称为“审判”。
犯罪的是她自己,她又有何立场去审判他人?
这场大审判,是魔法世界对安布罗修斯最后的记忆。
到最后,仍然没有人比她更强大,没有人能战胜她。
但她的败落是如此不值一提,一点也不辉煌,一点也不悲壮。
安布罗修斯的故事,潦草收场。
-
玛奇班叹息一声。
到头来,造物主还真是公平。
赐予她高尚无私的初心,又赐予她邪恶偏执的魔法。
赐予她深刻的洞见,远大的格局,又赐予她浅薄的经验,稚嫩的手腕。
赐予她正直者的忠诚,又赐予她卑鄙者的阴险。
让她不可一世。
又让她得而复失。
“其实我早就猜测,河湾惨案一定另有隐情……”她说,“我知道大审判是你和他们的一场交易,因为你想确保自己离开后,巫共会的成员都能平平安安,但你想错了……他们怎么可能容忍……”
她忍不住问:“可你既然是冤枉的,为什么不辩解?为什么不反抗?”
是啊……为什么不辩解,不反抗呢?
辛西娅发现自己好像又哭了,她真讨厌自己。
但她收住嗓音,冷静地说道:“因为当时,一名霍格沃茨的前任校长,派人告诉了我一个秘密。”
“秘密?”
“一个关于霍格沃茨的秘密。”
玛奇班听完之后,终于在震颤中领悟:“因为你不能把那个魔法说出去,是吗?因为你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世上竟有一种通过狩猎灵魂来增长力量的方法。你不能打开这个潘多拉魔盒……”
“所以只能是你,只能是你……犯下这桩弥天大罪。”
辛西娅低声说:“其实当时,他们差一点就成功了。我是说那些黑巫师。”
“什么?”
“我……”辛西娅的声音越来越小,就好像在逼迫自己认罪一样,“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只差一点……就会变成另一个伏地魔了。”
“……可你没有。”玛奇班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也许是因为我的一个假想朋友吧。”
“你的一个……假想朋友?”
辛西娅调转话题道:“你已经知道了全部的真相,格丝尔达,你已经知道了,使用同心咒需要付出的代价。也知道了这条不归路意味着什么。”
玛奇班瞳孔巨震,连忙站起来说:“你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还想——”
“但如果,这样确实能救纳威的父母呢?”辛西娅打断道。
玛奇班沉默下去。
辛西娅说:“其实纳威的父母和我没有关系,救不救他们,对我没两样。”
“我只想知道一个答案,我只想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塞巴,娜娜,现在又是纳威。”
“站在同样的岔路口上,这一次,我到底该选哪条路?”
-
【合上书本,我们究竟该如何评价安布罗修斯这个人?
对于这个问题,还是留一道空白,由读者自己填写吧。
但你还需知道一点:本书记载的事件与画面,有一大半并不广为人知。大众认知中的安布罗修斯,可能比本书描述更黑暗、更恐怖。
作者并不否认对安布罗修斯抱有同情,因此存在极大可能美化了她的形象。请牢记我们是一本谣言集。
最后,让我们用安布罗修斯曾在巫共会集会上所作的发言来结尾吧。
直到恶龙陨落,众人哄抢宝山之日,罪孽仍归于惊醒眠龙者。
所以,我不祝你成为击败恶龙的勇者。
我只祝你时至今日,仍有触怒眠龙的勇气。】
黑狗后腿发力,一跃跃上了椅子,将口中叼着的书本扔在桌子上,才在椅子里变回人形。
邓布利多轻轻抚摸着书本,给它用了一个修复如初。他和蔼地说:“不需要再多看看吗?”
小天狼星闷声说:“看几遍都一样,不是个好故事。”
邓布利多笑了一下,蓝眼睛注视着他,像是在问你还有什么事。
小天狼星迟疑了一下。
“巴沙特为什么要对她的容貌遮遮掩掩?”他还是问道,“她长得是有多不能见人?”
“恰恰相反。”邓布利多笑了,“她很漂亮,就像哈利的小女朋友一样漂亮。”
小天狼星心里咯噔一下,身体前倾,急忙问:“什么?你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这么说来,”邓布利多意有所指,“你也已经知道了,是吗?”
这简直大大出乎了小天狼星的预料,一瞬间让他的手臂又开始生疼。邓布利多看到了他捂住手臂的动作,目露了然,“看来你有一点难以启齿的小问题,那我们就不谈这个了。”
“不,我想谈。”小天狼星尽量隐晦地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你早就知道,为什么不说出来?为什么任由她……你懂的。”
邓布利多叹了口气,“我没有那么神通广大,一百年过去啦,我的记忆早已模糊。但她自己露出了破绽……还记得上次哈利离家出走吗?”
“奈杰勒斯!”小天狼星恍然大悟,“奈杰勒斯暴露了她!”
邓布利多点点头,“她那时安排奈杰勒斯去把哈利带出来,但我拜托他做的却是让哈利待在老宅。就算劝不住,也要回来告诉我,但他没有。”
小天狼星叹息道:“她那么聪明的人,不可能想不到这么明显的破绽。她当时太关心哈利了。”
邓布利多微笑道:“你这是在替她说话吗?即使看完这个故事之后?”
小天狼星一顿,移开视线,习惯性翘起椅子,“我只是说了句公道话……你还没说完呢,后来是怎么知道的?”
“哦,我和你们一样,”邓布利多说,“一样是通过这本书。”
“当我产生怀疑之后,就想把这本书找来看看。说实话,要拿到它,可真是需要做不小的心理建设……不过,总之,一翻开这本书,我就明白了她的身份。”
“只是去找格林德沃拿书,为什么要做心理建设?”小天狼星疑惑道,“算了,这不是重点……我的意思是,这本书明明没有画出她的长相呀?”
“不,”邓布利多说,“画出来了的。”
“可我看到的——”
说到一半,他戛然而止。
“——是你?”小天狼星愕然道,“是你施了魔法,模糊了她的长相?”
邓布利多点头。
“……为什么?先生,你……”
小天狼星仔细注视着这位德高望重、备受尊敬的先生,然后,他产生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你在保护她?”
邓布利多说:“很难理解吗?”
“她……她当年确实对你……但……我是说……一百多年都过去了,对吧?”小天狼星结结巴巴,“你何必……何必……”
邓布利多耐心等到他说完,才笑了笑,伸出一只枯瘦的、皱纹爬布的手,轻轻抚上那本牛皮书的封面。
“这个故事讲得很精彩,但也留下了一些未解之谜。其中有一个,我恰巧知道答案。”
“什么——”
“前几天,”邓布利多却开始说另一个话题,“当我看完这本书之后,就开始屡屡做一个梦。”
“梦里……是在霍格沃茨。四年前,哈利上一年级的时候。”
“那时,哈利总是整夜整夜坐在一面厄里斯魔镜前,你知道……小天狼星,你知道他会在镜中看到谁。”
“有一天,我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能放任这孩子沉溺在虚幻里,就现身出来,想同他聊聊。”
“可是……当我站在镜子面前,听他问我在镜中看到了什么时……”
“我陷入了无法自拔的震惊。”
这样的话从邓布利多口中说出,本就显得离奇。
更别提,他话中的内容还那么不可思议。
“我告诉他,我看到自己拿着一双羊毛袜。”
邓布利多轻声说。
“但我很清晰地知道自己正在做梦,同样的事情早已在现实中发生过一遍。我记得很清楚,在现实中,我并没有这么回答。”
“在现实中,我的镜子也和梦里截然不同。”
小天狼星的心神被吸进了这个新故事里,他着迷地问:“有何不同?”
“四年前那个晚上,我对哈利说的明明是,看到了一个久违的朋友。”
“可是在梦里,我看到的是父母、兄弟、姊妹。”
桌子上那些银器一直在吞吐烟雾,让他的面容晃似笼罩在一层神秘的面纱里。
他的声音那么轻、那么轻……近得像在耳边,又远得像在天外。
“就在那时,梦中的人生徐徐展开,所有前因后果串联起来,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他说:“如果1891年,安布罗修斯没有在沃土原惩罚那三个麻瓜男孩。”
“他们就会折磨我的妹妹阿利安娜,让她变成一名默默然。”
“我的父亲,就会因为报复这三名男孩,被关进阿兹卡班。”
“我的母亲,就会在我毕业那年郁郁而终,让我不得不返回戈德里克山谷照顾妹妹。”
“阿利安娜就会因我的疏忽而死,导致阿不福思一生无法原谅我。”
邓布利多移开了视线,注视着埋头沉睡的凤凰,银边眼镜架在他的鼻子上,让小天狼星无法分辨他眼中是不是泛起了雾气。
“但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你明白吗?都没有发生。”
“我在厄里斯魔镜中看到的不是家人。因为他们仍然在我身边。我对哈利说的那句话,也不是想要一双羊毛袜。”
“因为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因为她在1891年,惩罚了那三个男孩,救了我的妹妹。”
沉默了很久、很久。
小天狼星说:“先生,这只是一场梦。”
“是的。”邓布利多笑着说,“谁说不是呢?”
小天狼星离开时,脑海中仍在回忆他们的对话。
他还有最后一个最重要,也最简单的问题。
安布罗修斯,到底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
他回到了布莱克老宅,哈利、赫敏和罗恩也在等这个问题的答案。
小天狼星感觉很难受,邓布利多告诉了他河湾惨案的另有隐情,但他却没办法说给三个人听。
“邓布利多认为,人们不是遗忘,而是回避她。”
“她不是这个魔法世界的恐惧,她是这里的创伤。”
他说:“宣布她的死讯时,无人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