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十二月,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宫椿在很多年后回忆起来这段时光,脑海都不自觉的染上灰暗又晦涩的情绪,像是老旧的黑白默片,吱呀作响的设备在身后转动着播放,画面中所有的光影都是灰蒙蒙的像是笼罩上了一层纱。
高二第二个学期结束前,幸村断断续续的请假到东京进行初步的治疗控制病情。
最终决定先入院进行保守的药物治疗,至少不让病情更加严重,至少保证以后长期服药能跟正常生活,这期间再考虑是否要冒着风险进行手术。
入院这天是圣诞节,前一夜下了雪,这天来到东京倒是个晴朗的天气,虽然吹起风的时候还是像尖锐的寒冰刺在脸上。
“冷吗?”宫椿拉起幸村的一只手贴在自己脸上,冰冷的温度,她温暖的手没办法覆盖幸村的大小。
“还好。”幸村笑了笑,温柔的用食指摩擦着她的脸颊。
“你跟真田他们说了吗?”以前出门幸村几乎会包揽所有的行李,宫椿的包背到一半就被他接过去,现在他却显得轻便起来,走路略微有些迟缓推着行李箱也借助着行李箱支撑着。
幸村苦笑着:“嗯,但是具体的情况我还没说,也不知道怎么说好,只说了需要住院。”然后深呼吸之后用着一如既往的语气说:“我说网球部就拜托他了。”
他回忆到那天部活之后跟真田说明情况的时候。
夕阳好像无比的巨大,整个世界都陷入橘黄色的黄昏中。
“我要去东京住院了。”
真田很是惊讶的问他:“情况那么糟吗?”
“啊。”他给出肯定的答复。
那时候他问了一个与病情看似无关的问题:“呐,真田,你为什么打网球?”
真田没怎么迟疑就回答:“对我来说只有网球,只是这样。”
他们同样是从记事起就与网球为伴,从没有做过别的假设与可能性,网球占生命之中的重量他们再清楚不过了。
“这样……”幸村转身双手环着胸,自嘲地笑了笑:“我也一样,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觉得如果没有网球,我就什么也没有了,网球几乎是我本身存在的意义。”这个时间,其实是在生病之后,生病之前的他好像从没有想过这么复杂且没有意义的事情。
真田好像从他丧气话里感受到了什么很是紧张:“别这样!好像再也不能打网球了一样。”
幸村笑了笑:“正好相反……是为了能够继续打网球才要去住院的。”但是他也质问着自己,真是如此吗?医生说过,保守治疗的话,身体应该是达不到运动员的标准……
但是此时此刻,他只能强撑着他伸出手:“我不在的期间,立海大网球部就拜托你了,真田。”
“交给我吧……”真田自然知道这份责任,握手后他把这份重担接了过来。
不过真田海欲言又止地说到:“刚才这话,不要被经理听到了……她应该会很伤心。”
“嗯,当然……”幸村低下头,他暂时难以把病情全部说出来,可能是不想让多一个人担心,也可能他自己也没有能够接受这个病的全部。人在失去一个东西之后,就会害怕失去更多的东西,很多时候他也很担心宫椿会离开他。
时间回到现在。
宫椿沉默着,她同样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安慰甚至都找不到合适的句子,病情的真实情况像一个困境。
宫椿默默想着,幸村他自己大概潜意识的也抵触着病情的实际情况。
她之前不是那么察言观色的人,却也不怎么爱发言,往往说话的时候都是不需要负担什么的时候,所以面对生病的幸村她想要格外小心,只是这样的情况下空气变得有些尴尬。
好在一阵住院孩子的声音打断了这样的氛围。宫椿艰难地点点头,两人拉着手走到了病房,这是个有窗户环境还不错的单人病房。
“假期我可以在这边吗?”宫椿一边放着带来的行李,一边征求着幸村的意见。
“你愿意陪我的话,我会很高兴。”幸村坐在床上,宫椿去看他的眼睛,却注意到他最近应该瘦了,取下围巾和外衣之后他显得格外清瘦。
“我,我当然想要一直和精市待在一起。”她说话结巴了一下,因为她觉得自己好像并不是那么会与病人相处,即使是这样亲近的幸村精市她很多时候也不知道要怎么表达自己才好。
幸村家人也一起上来了,他们先去帮幸村办理入院手续,妹妹望月倒是没来东京,过来的路上听说她哭着送幸村出门的,想必一起的话大家心里都不好受。
“小椿你要留下来陪精市吗?”幸村的母亲惊讶的看着她。
“嗯。反正在假期我也没有什么事情要做。”宫椿没有带太多行李,他们原以为宫椿只是来送幸村住院就会回去。
幸村母亲和父亲都沉默了一阵,然后温柔地说:“有你在的话,这孩子应该也会高兴很多。”
幸村父亲:“谢谢你愿意陪着他。”
宫椿摇了摇手,下意识地望向幸村:“没有,我其实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只是我想在这边。”
送幸村父母离开之后宫椿从带来的包里翻出了一个蓝色盒子,上面系着黄色的绑带。
她把东西递给幸村,看了看他有些小心翼翼地说:“圣诞快乐。”
“我其实也准备了。”他笑着从脚边的行李箱里拿出了个包装起来的小盒子。
“一起打开吗?”宫椿惊喜的接过,坐到了他身边。
“好。”
宫椿给幸村的礼物是深蓝色的围巾。
“怎,怎么样?”她听着幸村打开礼物盒子的声音,停下来自己的动作,扭头紧张的看着对方。
幸村睁大了眼睛,围巾针脚看起来没有那么紧密,摸起来十分柔软,明明没有温度的物品在手里似乎微微发烫。
他看出来这不是买的,应该是宫椿自己织的。
“很漂亮,很柔软。”他捧起围巾用脸颊蹭了蹭。
“是吗?那就好。”她勾起了嘴角,“我第一次织围巾……可能没有外面买的那么漂亮。”
“你的心意就已经很珍贵了。”幸村靠在了她肩上,他本就高出很多,这样的姿势像是大型动物露出了柔软的肚皮。
“精市之前给我的生日礼物也是亲手做的,所以我就想到冬天给你织条围巾。”她脑袋也耷下去靠着幸村的脑袋。
“看看我给你准备的圣诞礼物吧。”幸村帮忙拉开他礼物盒的边缘。
“好。”宫椿这才打开了盒子,里面……
“这是?香水吗。”一个透明的瓶子,里面装着淡蓝色的液体。
幸村点了点头,“嗯,小椿你总说我身上太阳下花香的味道,虽然我自己是闻不到,但是我照着这个印象做了。”
宫椿打开瓶子喷了一点在手腕上,在空中挥了挥之后拿到鼻子前嗅了嗅。
有些清新但又很温暖的花香味,像薄荷柠檬薰衣草橙花混合在一起。
“闻起来确实有一点像精市。”宫椿把手腕凑到幸村鼻子前面,“只是精市的味道要更淡一点,然后好像要更温和,是非常温柔让人安心的味道。”
“是吗?很高的评价哦。”幸村嗅了嗅。
“那个,我也是有自己私心的哦。”他直起身体,撇开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之后要在东京住院,希望我的味道可以陪着在神奈川的小椿,然后你不会忘掉我。”说到最后他的眼神有些落寞。
“当然不会!”宫椿立刻大声道,“而且我可是做好了每天都来看你的准备。”
“每天吗?”他惊讶地笑着。
“嗯,我尽量。”宫椿很认真的看向他,她确实是这么打算的,因为从以前开始他们每天都会见面,如果见不到幸村她也会很不习惯的。
“没有必要每天,我们也可以视频啦。每天的话交通费也太贵了。”
“区区九百日元难不倒我。”
“只是,我以为小椿不喜欢这种氛围的。”他伸手揽住宫椿,手指在脊椎来回抚摸着。
“医院吗?我确实不怎么喜欢医院的氛围,但是这样的话更不能让精市一个人待在医院里了。”她身后的青紫早就已经消掉了,但是幸村却很喜欢这样抚摸的动作。
“谢谢你。”他叹了口气,“我以为小椿最近在我身边心理压力很大。”
幸村说得没错,宫椿最近在他身边是有些小心过了头,因为生病的缘故,她实在是有点不知道该用什么的态度。
“有吗?”她反问,又觉得精市这么说她这样遮掩反而可能伤他的心,又支支吾吾了一下,“你发现啦。”
“嗯,小椿会突然不吭声。”他语气有些抱怨。
“对不起,”宫椿马上道歉,“我怕……”说到这里她又停下了,跟之前的沉默一样,她不知道自己这么说这么做对不对。
“怕什么?”幸村退后直视着她的眼睛。
他知道小椿很喜欢他,自从生病之后更是远超从前的粘他。每天都一起上学一起放学,然后住在一起,每次要去东京她都眼巴巴的送幸村和家里人上车,如果是在周末她会跟着一起去。
视线始终在自己身上,只是以前她看过来是带着爱意的,近期很多时候却是紧张的,很多时候悄悄露出着担心的眼神,回看过去她又像此时一样眼神闪躲避开。
她会厌烦这样仿佛没有尽头的病痛吗?她突然的沉默又是在想什么呢?她明明是坦率直白的人,现在却欲言又止言辞闪烁起来。
所以幸村其实有些不安。
“我……”宫椿跟最近一样慌乱闪躲眼睛四处乱瞟的时候看到了幸村的手。
其中一只手拉着宫椿,另一只抓着床单,指尖处都因为用力露出白色。
宫椿这才抬起头回望过去,他有些复杂的看着宫椿。
宫椿想幸村看似不经意轻松的说出这句抱怨的话,其实心中也相当的忐忑,是自己想要更照顾一点他的心情,结果起到了反效果,什么都不说的话,确实不会出错,也不会触痛什么,但是什么都不说,就什么都没办法传递,反而让幸村搞不懂自己在纠结什么。
“对不起,”宫椿意识到问题再次道歉,“我其实是害怕自己说什么让精市难过。是我没做好,我在沟通上其实没有那么聪明。”
“我怕把握不好,也没有太多跟人相处的经验。”
“因为我生病了,所以小椿开始害怕触碰到我的伤心事?”他用力的那只手拿了起来,搭在了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上。
“嗯。”宫椿老实点头。
“谢谢你这么在意我的心情。你的心意我很高兴。”他当然知道只有关心喜欢才会小心翼翼,这些也确是自己女友这么多年没有怎么面对过的,她以前对人没有那么在意,只单纯做好自己就好了。
“但是,我应该没有那么脆弱。”虽然他此时的样子不是很有说服力,但是双目相对,他沉静关切又温和的眼神在诉说着他的心意:“小椿喜欢我,我也喜欢小椿。我们的心情是相同的,所以只要好好说出来,我们一定能够互相理解的。”
宫椿点了点头凑上去亲吻了他的唇角。
这段时间是她反应过度了,只是病的事情,让两人确实都有些慌乱得六神无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