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说一遍,放她走,我就撤兵!”
长剑直指王储,锋芒闪烁,拉斐内的意志前所未有的坚决——
“只要是想对我妹妹不利的人,就算是王权,我也绝不退让半步。”
克伦劳德气笑了,他的眼神直射向席坐间的文森佐,对方却毫无负担地冲他耸了耸肩,笑容和煦仿佛一位局外人。
好好好,这就是文森佐说的“拉斐内永远是他的人”?
皇家士兵队和拉斐内麾下的第一骑兵营正僵持着,贵族们已经在混乱中逃离。
亚瑟兰已经带着芙丽娅来到出口,被士兵们重重围困着。他强忍着弑杀的冲动,在此之前他和拉斐内约法三章,尽量不见血,通过谈判的赢面更大。
克伦劳德眯眼看去,与金发骑士视线交汇。
亚瑟兰冲他扬了扬脑袋,挑衅意味十足。
克伦劳德的拳头紧了紧,那天街上的景象历历在目,当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时,这个胆大包天的骑士已经站到自己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地强抢他的妻子!
克伦劳德收回目光、磨着牙齿,似笑非笑道:“拉斐内·弗克鲁兹,你不愧是第一个冲破克罗琅帝国防线的勇士,勇气可嘉。”
“殿下言重了,我虽为您效力,但芙丽娅是我的底线,任何人,包括您,都无法触犯。”
“殿下……”士兵长走上前来询问克伦劳德的意见,他并不想和第一骑兵营打起来,他们并不能讨到好处。
克伦劳德面部肌肉抽动了一下,随后自牙缝中挤出声音:“……放她走,不许追!”
拉斐内手握重兵,他一骑绝尘的才智与谋略也难以多得,婚礼没有顺利完成,文森佐许诺的权力也尚未落实……他确实,拿捏到了自己的死穴。
“多谢殿下谅解。”拉斐内说到做到,立刻挥手示意骑兵营退开,随后严肃认真地对克伦劳德说:“事后,您要如何处置臣,臣都毫无怨言。”
这时候倒是想起来自称“臣”了。
克伦劳德死死瞪着拉斐内,简直气得牙痒痒。
不过没关系,格雷姆已经病入膏肓了,如今连下床都难以做到。马上,等他继任王位之后,有的是手段找到、并折磨那个贱女人。
……
“你要带我去哪儿?!”
芙丽娅惊慌失措地抱着亚瑟兰的脖子,骏马驰骋的速度太快,颠得她身体东倒西歪。
厚重的裙拖在风中划出白色的残影,拖曳着极速前行。
盔甲冷硬的质感硌得她不适,芙丽娅扭了扭身体想与他拉开距离,试图转动身体抱住马身来转移重心——可亚瑟兰这个坏胚,总是恶劣地故意勒紧马缰、把她重新颠回他怀中。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
他用实际行动回答了她的问题。
马蹄踩过枯枝,奔溅起泥土,渐渐,他们穿梭进幽深的林间,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在树林中若隐若现,四周的树木遮天蔽日,芙丽娅只觉眼花缭乱,辨不清方向。
乳白色的雾气中,隐约可见一间破旧木屋的轮廓。
亚瑟兰勒紧马缰、跃下马背,一把将晕晕乎乎的芙丽娅从马上抱下,大步流星地朝木屋走去。
这是一间藏在深林、久无人居的木屋。推开门扉,吱呀声在空寂中回荡,芙丽娅却敏锐地察觉到,屋内显然有人精心维护。一张床、一张桌、两把椅,墙头钉着一张略显褪色的虎皮,角落里静静躺着一顶破旧的毡帽,显然曾经居住在这里的是一名猎人。
火塘里的灰烬被打扫掉了,铁皮炉上悬挂的铜壶擦得锃亮,倒映着从破窗漏进来的碎金般的光斑。
芙丽娅在巨大的茫然中被他放在木床上,而后亚瑟兰从床头扯出一根粗重的铁链,芙丽娅非常眼熟,心头顿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这是她曾经囚禁亚瑟兰用的手铐。
可当她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咔嗒”一声,锁闩合紧,芙丽娅又惊又怒,猛地抬头:“你这是做什么!”
亚瑟兰卸下银盔,带血的面容微微汗湿,他走出去,从马背上解下一袋行囊,又折返回来,将行囊随意地丢在芙丽娅脚边。
“这几天你就先乖乖呆在这里,克伦劳德表面上和拉斐内谈和,暗中一定会派人搜寻你,躲躲风头,大公府你已经回不去了。”
看到那熟悉的包裹,芙丽娅心头重重一跳。那是她昨天收拾出来逃跑要带走的行囊,竟然被亚瑟兰找到了。
“看来我一点也不需要帮你收拾东西。”亚瑟兰冷声质问她:“你早就想好要逃跑了吗?”
“所以你在骗我,是吗?”
亚瑟兰捏紧拳头,克制着内心强烈波动的情绪。
芙丽娅早就想好了要抛弃他,昨天亲他时说的那些甜蜜的话语,都只是精心编织的谎言……
“我没有骗你。”芙丽娅深吸一口气,说:“不管我今天刺杀克伦劳德的计划有没有成功,我终归要去避避风头的,不是吗?”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和拉斐内的计划不是也没告诉我么?”
亚瑟兰沉默了,她明显在转移话题,这理由很难让他信服。
不管怎样,她还是不老实,既是出于私心,也是害怕她乱跑出去有什么意外,亚瑟兰还是决定这段时间暂时将她铐起来,他完全可以寸步不离地照顾她。
芙丽娅查看了一下铐住她的铁链,被改造得很长,能够让她在屋内自由行动,可她还是难以忍受。
亚瑟兰猜得很对,她绝对会偷跑出去,因此她必须给自己争取机会,等到他放松警惕、主动为她打开镣铐。
以亚瑟兰现在这个生闷气的状态,绝对不会跟她心平气和地商量。对付他,只能靠哄骗。
可芙丽娅现在心情非常沉重,亚瑟兰说的对,她这几天不适合往外跑。
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
“能让我先换件衣服吗?”少女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疲惫。她再也无法忍受身上这件华丽过头的婚裙,它就像一个讽刺的笑话,时刻提醒着芙丽娅计划失败的耻辱。
亚瑟兰注意到芙丽娅眉间萦着的忧愁,扫了眼她那身紧缚的洁白婚裙,心念微动,于是帮她从行李中翻出干净舒适的衣物。
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在身后响起,在狭窄的空间内,从她身体上散发出的淡淡香味、从四面八方围剿着他的呼吸。
对芙丽娅生活习惯的透彻了解,让他瞬间想到她沐浴时喜欢浸泡新鲜的玫瑰花瓣、睡前还会涂抹香脂,更爱收藏各式各样味道的香水,柑橘调的清新明亮最得她的喜爱。
青年喉结轻咽,眼神变得晦暗。他背对着她,整理着行囊,声音透出丝哑意:“只要你开口,我可以帮你。”
“不需要。”芙丽娅冷声拒绝。
这是他第二次提出要帮她除掉克伦劳德,可她不相信任何人。
“帮我把这件衣服烧了吧。”芙丽娅已经瘫倒在床上,这几天过度紧绷的精神趁着此刻松懈、迟来的困意汹涌而至。
她现在只想先睡一个好觉,剩下的,等醒来再说吧。
亚瑟兰默了默,听见身后传来清浅均匀的呼吸声,像羽毛般轻轻拂过他的耳畔。他忽然感到脖颈间的项圈变得有些发紧、令人窒息。于是他打着找食物的由头,快步离开了木屋。
天色渐沉,厚重的云层收拢最后一丝曙光。林间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萤火虫趴在窗头,莹莹闪烁。
芙丽娅迷迷糊糊闻到一股食物的香气,于是从睡梦中爬起。
破窗的缝隙里透出一丝夜的沉寂,芙丽娅如梦初醒,没想到自己一觉睡了那么久。
简陋的环境不比从前,没有安全的环境,没有温软的大床,桌上只有一根蜡烛微弱地燃烧着,可她还是睡得很香。
不知道什么时候,墙上钉着的虎皮已经盖到了她身上。身下传来的茸软触感令芙丽娅疑惑,看着垫在她身下的男士外套,芙丽娅表情发怔,目光迅速移向蜷缩在角落沉睡的青年。
是的,这个场景熟悉得令她心惊。
亚瑟兰一如既往地靠坐在房间角落,歪头静眠。
只不过这次他不是受枷锁的操控,而是主观能动的选择。
芙丽娅有些意外,亚瑟兰并没有接受过男女有别的教化,否则也不可能莫名其妙指着她的胸认真问她是不是长了什么可怕的肿瘤,虽然后来经过自己的引导让他产生了些意识,可她没想过,他能做到这种恐怖的程度——
桌上摆放着,显然热过多次、汤水已经发干的肉羹。
火塘里,火焰发出噼啪脆响,不知何时,驱蚊的罗勒草代替了木柴,静静地燃烧着,弥散出一股奇异的清新香气,与那肉羹的味道微妙地交织在一起。
芙丽娅蹑手蹑脚地掀开盖在身上的虎皮,小心翼翼地滑下床,她拉紧了铁链以免发出什么吵闹的动静,打着赤脚、一步步靠近角落里的人。
少女在沉睡的骑士跟前蹲下,静静抱膝欣赏起他好看的睡颜。
这个场景更加似曾相识了,只不过那一次,她是怀着对死亡的恐惧,来帮他打开栓在颈间的枷锁。
而这一次,她是抱着对他的极度好奇。
十年的相互陪伴,还是让她摸不透他的性格。
他像是一个复杂的集合体,叛逆、弑杀,不全的人格——明显保留着一丝未被完全驯化的兽性,可在此之下,却又藏着微不可查的柔软,总是能恰到好处的在某个时刻填补她内心的部分缺失。
就像此刻,她明明该是悲伤、恐惧的。
可芙丽娅却感受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安宁。
他的睡眠并不安稳,抱着剑,眉头微蹙,能从他脸上看到了明显的疲惫,连干涸的血迹都未曾清理,却能够在这种环境中沉沉地睡着。
一个微微闪烁的光团飘到他们之间。
芙丽娅心脏一紧,瞳孔骤缩——
萤火虫停落在了亚瑟兰鼻尖。
青年浓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如同栖在枝头、振翅将飞的黑蝶。
萤火虫受了惊,在他微睁的眼底掠过一道光。
亚瑟兰睁开眼,沉默着与近在咫尺的少女对视。
良久,他忽略掉芙丽娅脸上的慌张与尴尬,目光缓缓下移:“怎么又不穿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