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来就要钱,卢广生你好大的脸啊!
颜暮无声抬手,示意一旁的德海将卢广生的奏折打开,直接在朝上读了一遍。
趁着众人对奏折内容的震惊还没消化过来,颜暮又问卢广生,还有没有什么要补充说的话。
卢广生顿了顿,磕绊着说道:“臣任内两江,河网纵横,遍历江防,三年内奉旨察验江南河工。江宁、扬州、安庆等处堤坝,或因年见久沙淤,或因风雨剥蚀,多有倾圮之象。去年夏汛,江水猛然暴涨,所幸依赖军民日夜抢护,河堤才未致溃决。但江南一带实则隐患颇深,为了我大颜百年大计,修缮之事不可再拖啊。”
他一时脑子空空,竟跟着复述了一遍。
众朝臣听着很是鄙夷,陛下让你补充,没让你照着背诵全文啊。
这两江总督武将出身,肚子里果真没多少墨水,怕是这奏折的内容都是让府里幕僚写的。
内阁的一位大臣犹豫着说:“今年朝廷支出已较往年增加不少,再加上去岁刚减免了全国的赋税,预算资金恐剩不多。”
另一人也道:“是啊,两江每年的维护费用就够多了,修河毕竟是长期大工程,短期见不到成效啊......”
卢广生马上打断他两的话:“你也知道是大工程,失田则无民,无民则亡国,张阁老一直克扣治水银两,难不成是要亲眼看着明年水淹江南吗!”
马上就有张阁老的学生听不下去了,插话说:“你们议事就议事,扯阁老做什么,你也别跟内阁扣这么大的帽子,朝中未尽事宜诸多,事事都要用银钱。”
卢广生挺起背板,义正言辞:“民生之事,自然要未雨绸缪!”
那人假笑着讥讽道:“那卢大人筹的可太多了。”
卢广生久不在京中,掌管内阁的文官们向来也不与外派武将交好,他早就知道自己此举会受内阁众人的抵制,但卢广生一点都不怯场,筹的数目报出来也不心虚。
昨日陛下可私底下跟他说了,允许他暗中多报两成预算,留给户部砍价的空档。
陛下真的是太为百姓(他)着想了。
此时,左一内阁首辅张实甫的心中并不平静。
此事太过巧合,昨日刚有官员的小姐对自己说了临江水患一事,今日卢广生便要求修河了。
大颜朝严禁女子议政,再者,一个不受宠的官员之女,断不可能和两江总督扯上关系。
若换个人来,他还真要觉得此事是卢广生特意为之了。
见张实甫一直未说话,户部尚书知道自己也无法再装聋作哑下去。他摸了摸胡须,试探着问道:“还请问卢大人,第一笔拨款,需要多少银两。”
卢广生低头一扫手心小抄板,抬头震声道:“微臣已遣书吏计算好了,初拟加固堤工三千余丈,疏通淤塞河道二十里,另外还需让官吏和临江周边地区的民众在河两岸堤坝上种植柳树、榆树,以固堤防冲,全部下来所需白银共计一千三百五十万两。我两江藩库虽竭力筹措,前期仍缺银二百三十五万两!”
第一笔就要二百三十五万?
“这么多?”户部尚书不由皱眉。
卢广生痛心疾首道:“植树造林,树苗运输养护,征调大批夫役维护堤坝,这些都是银子,你这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
听了这话,户部尚书的长胡子都要被气的吹上来了。
你先睁大眼睛瞧瞧我是谁!说我户部不当家?那朝廷是谁当家,还有谁当家。
算了,他还真不敢在这说他能当朝廷和陛下的家。
见户部尚书一口气憋在心里没怼出话来,卢广生觉得自己更胜一筹了,他又往上加了把火。
“不是我卢某危言耸听,此事再拖下去不办,届时堤坝一毁,漕运中断田庐淹没,两江赋税收不上来,反倒要朝廷拨赈灾银两,那你户部的缺口可就大了。”
咋又预言发洪涝了,他可不敢背这口大锅。
户部尚书的嘴彻底闭上了,爱谁谁吧,让内阁头疼去,他们敢批他就敢拨。
见户部说不过卢广生,颜暮这才开口问道:“工部,你们瞧瞧,这河堤一事,所需银两可适当?”
历年来大颜朝的修河工程都由两江总督牵头,工部监管统筹,再下派到地方所负责建造维修,工部的人自然要出来说话。
话语一落,第二排的工部侍郎苏文谦立即出列。
“卢大人报的数额虽较前几次修缮都多,但.....据微臣看来,也的确在情理之中。”
工部尚书人一惊,忙去瞪苏文谦。
你作甚,话可不能乱说!
苏文谦当做没看见上司的警告,紧接着又道:“说来恰巧,近日微臣的家眷正好从临州那边过来,说是春夏多雨,沿途堤坝的确不似往年坚固,不少河工在堤坝上驻守。”
“治河相关匠料费用占比是大头,一般在六成以上,其余都为运输费用??......”
看着殿阶下侃侃而谈的苏文谦,颜暮不禁挑了挑眉。
明明他只是暗示卢广生,提醒他朝中并没有一个善于水利的大臣去配合他,若是要提治河,最好是找一个这样的人相助。
至于他要找谁帮忙,向那个人许出什么承诺,都看卢广生自己。
目前来看,他选的人表现的还挺给力,卢广生现在心里应该已经乐坏了。
颜暮的眼睛幽幽转向卢广生的位置,果真,他那张嘴角已经按耐不住地翘了起来。
工部侍郎和两江总督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几轮下来,将朝廷上的人怼的哑口无言。
在场的人这几年都没到过两江地界,没有亲眼见到,自然无从反驳。
唯一有资格的太傅邱谨,近年来倒是经常告假到处游山玩水,但他常年和张实甫分庭抗礼,自然也不会开口说话,他巴不得张实甫头疼呢。
眼看着争吵要到尾声,张实甫终于出声了。
“卢大人三年未报水患,今日实在是打了内阁一个措手不及。不知是车马劳顿不好送信,还是卢大人在两江事务繁忙忘了此事,现在任期结束才有空告知陛下啊。”
张实甫话里有自嘲之意,实际上却是在嘲笑卢广生,在座的各位都是人精,岂能听不出来?
是啊,两江地界马上就不是你管的了,你还在这费什么劲呢。
说是这样说,但张实甫却没有阻止的意思。
卢广生低头,暗乐不语。
御座上,坐山观猴斗已久的颜暮突然开口问道:“吏部,令卢广生继续接任两江总督一职的章程可拟好了?”
吏部侍郎忙出列道:“旨已经拟好,陛下可直接用印。”
颜暮点头:“卢大人为国为民,两江一带有这么多的隐患未尽,自然不能轻易换人,此次卢大人除了继任总督一职外,另加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一衔。毕竟只有卢大人最为熟悉两江河防,修护河堤一事缺你不可。”
在场众朝臣:“……”
早说陛下你护着卢广生啊,大家又白废了这么久的口舌。
“陛下真是宠信卢大人啊......”
金銮殿之下,那些离去的臣子们里面隐约传来了感叹声。
下朝后,颜暮在后面的勤政殿单独召见了礼部尚书崔文。
崔文进去时,陛下正双指夹笔蘸着朱砂批红。
他随意地朝折子上划了一笔,合上往案侧一抛,眼睛也没抬:“把你之前的折子再誊写一遍,明日早朝呈报上来。”
崔文一脸茫然:“陛下,说的哪份折子?”
不是他笨,实在是陛下驳过的折子太多了。
颜暮说:“那份最狗屁的折子。”
崔文懵了,陛下这又是何意,他一时间竟有些转不过头来。
明明今早的朝会还因为卢总督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这时下面正一团乱呢,陛下怎么突然又起了这番兴致啊。
陛下他还嫌大家的事不够多吗。
颜暮的确是嫌这些人太闲了,他歪了歪嘴,又突然拉下脸来。
“昨日太医刚去替太后把了平安脉。应该是朕让她老人家担忧,才使得母后心力交瘁,气血阻滞。太后早年为国操劳,现在还因朕的婚事整日忧愁,伤害了凤体,实为朕不孝。”
太后凤体欠安,明明不是件好事,但陛下的语气没见丝毫担忧。
礼部尚书也不敢抬头细看,忙领旨去了。
一旁的德海望着礼部尚书离去的身影,摸了摸鼻子。
不说崔文了,连他都没明白陛下这接二连三的招数,是什么路数。
摸鼻子的动作有点大,颜暮淡淡地瞥了德海一眼。
德海悻悻然地放下手:“陛下恕罪,老奴实在是一头雾水啊。”
“愚钝。”
他恶名在外,殿内那被处死宫婢的血还新鲜着,在这个风头上还抢着将自家女儿送进宫来的人家,定然用心不纯。
颜暮低低冷笑一声:“我若是不选秀,那些人怎么找机会动他们的歪心思呢。”
都觉得他这个皇帝好欺负,可以在女人一事上动手脚,宫婢死了无关紧要,在他们眼里也只是死了个卑贱的奴婢,但若是娇养的官家小姐都被他弄死了。
.....呵。
颜暮想,若真有这样的人想来耍花样,他也不介意承明殿再多一人的血。
-
张府。
卢广生奉命继续出任两江总督一职?还要大笔银两治河?
张阆今日在同窗那听说此事后,回家就往祖父的书房而来。
昨日祖父不是没有问过他两江水患的事情,但他所待的书院离临江还是有一段距离,回来时行的也是陆路,本想今日出门会同窗时打听一番,谁知便听到了这一大事。
张实甫点头:“是啊,陛下亲命,吏部的草章估计前一日就拟好了。”
张阆疑惑道:“两江总督可没有多次连任的先例,修河本不是这位卢大人的事了,他如此积极做什么。”
张实甫忽而抬头看向孙子,又笑了:“是啊,自然有用处的,要修河,就要人管,谁能有这位总督最知晓两江地界的近况呢。”
意识到什么的张阆:“卢大人这就是想让陛下继续任命他啊。”
不光是连任,还向工部又借了一人去。
苏文谦。
张实甫将这个名字写下,紧紧皱眉。
与此同时,戚氏正带着苏沫在张府为昨日的事情道歉。
正堂内坐着的张家侧夫人年余四十,是张实甫后来纳的妾,自正室去世后便掌了府中中馈。她与戚氏一般年岁,但作足了长辈的派头。
这种意外被传出去,向来都是女子比男子吃亏。但张府位高权重,竟还真坐着等小姐的家长上门来。
张家侧夫人嘴巴一张一合,明里暗里还在夸自己家的人。
“也是我们苑儿好心办了坏事,谁也不愿意出这种事啊。”
“我昨日已经问清查明了经过,是你家小姐主动约的我们苑儿,她本是想见张阆的。”
戚氏怎能看不出来这侧夫人笑里藏着刀,话里更带刀子。
她本想反驳是张阆约的女儿,但昨日以及来之前老爷都警告过她,千万莫要提是张阆给信一事。
虽是张阆主动相约,但未婚小姐独自私会外男,同样是件让人诟病的事情。
张阆是骄子,这是毁人家前途,若是去将张阆抖落出来数落他越矩,不但没法证明杉儿的清白,反倒把张家所有人都得罪了。
戚氏不懂为何苏文谦要这样委屈杉儿,她也一肚子委屈,却又不能不听从夫君的话。
苏沫跟在戚氏身后一言不发,低垂着眼睛装乖乖女,眼珠子却在底下滴溜溜的转。
现在一看,渣爹就是不想把同张家的关系搞僵,所以苏杉儿的这个哑巴亏必须得咽下去,连带着戚氏和她都要在这里当做错事的人,跟着受这份气。
她只是代为受气,要是苏杉儿来,早崩溃了。
苏沫突然觉得苏杉儿像是话本里的悲情女主角,接下来就要有男主角来救她替她正名了。
可男主呢,不会是张苑吧。
但那张苑此刻站在内堂中央,脸上摆明了我是受害者五个大字,很是高傲。
苏杉儿昨日还哭着说她根本看不上张苑。苏沫也很赞同,如果真要去让他负责,那还不如不负责呢。
戚氏和苏沫出正堂时,正好看见有一体态儒气的老人从廊门穿过来。
前面的戚氏沉浸在满腹委屈和丢脸之中,她本就不认识京中官员,看见了也没多想,一门心思的往外冲。
倒是苏沫眼睛一亮,认出张实甫来。
不远处,张实甫突然冲她点了点头。
苏沫被吓得差点手脚并用。
谁能告诉她,张实甫和她是什么关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