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氏看见苏沫就生气,本想着她去张阁老府里出出丑,怎么变成杉儿出丑了。
在下车时,她没好气地扭头对苏沫说道:“回去你房里好好待着,没事别在外面瞎晃。”
苏沫跟在她身后一言不发,乖乖巧巧地下了车。
倚在墙边的人将此景尽收眼底,等戚氏进了宅门,他才朝苏沫这边走来。
“是苏大小姐吗?”
苏沫不认识这人,她停下脚步,迟疑地点了点头。
那人突然伸手给她递来一封信件。
苏沫差点没惊得跳起来。
今天这是怎么了,一个两个的都来吓她。
苏沫接过信,四下先看了看,门口没人,这才畏畏缩缩地打开。
是裘英舟给她来的信。
苏沫隐隐松了一口气,难怪这么猖狂明显,她还以为是颜暮的探子直接不演了呢。
【沫沫,展信佳。】
【算着日子,你应该也到京城一段时间了,不知回家后生活的可还习惯?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都可以去找他们,也可以给我写信.....】
苏沫收了信,看向送信的人。“你是专门从临州来的?”
他一身普通的文人长杉,手很光滑,微有薄茧,不像是干庄稼活的人。
“小人是康泰钱庄的伙计,这信是咱们掌柜的给的,让小人送来给苏家大小姐。”
康泰钱庄的掌柜?苏沫问:“你们掌柜是裘伯伯的好友吗。”
苏沫曾听裘伯伯说他年轻时在很多地方都待过,应该也会有在洛京的朋友。
那人笑眯眯地解释道:“咱们钱庄有很多老板,裘老爷也是其中的一位老板。”
苏沫讶异了一瞬,裘伯伯在京中有生意苏沫还是第一次知道,她本以为他已经退隐田园,没想到在偌大的洛京城里也留有产业。
苏沫将人带到西院门外,进屋拿了纸笔写回信。
她落笔没有思考,仿佛一开始就准备这样告诉裘英舟。
【沫沫很好,洛京很大,处处都新鲜,伯伯身体可还康健......】
苏沫出去将信交给那伙计,又给他塞了一锭银子:“先生可否别将刚才的事情跟你们主家讲,就当是没看见,裘伯伯远在江南,我不想让他担心。”
伙计握着银子喜笑颜开,忙应了。
从进院子起就在一旁看着的青黛好奇道:“小姐你还认识康泰钱庄的人啊?”
这个青黛又在探消息了,苏沫不搭话,反问她道:“你认识他?”
青黛顿了顿:“是啊,前些日子小姐去上课,我就跟胡嬷嬷去街上逛了逛,路过这个钱庄,里头伙计的衣服就是这样式的。”
苏沫清楚青黛这话是信口胡来的,里面全是漏洞,凭的就是把她定义了一个好脾气的小姐,即使发现了也不会细究。
告诉青黛也没什么,反正她知道了也是传给颜暮,那些事情颜暮也知道。
“是之前山庄的伯伯,他寄来的信。”
苏沫剔除掉颜暮的参与,地对青黛说了一些和裘英舟之间的事情。
当年她和颜暮本设计要让裘英舟在野外落水,然后阿娘“恰巧”路过施以援手,让这位大善人欠下救命之恩,即使没有外人说的那样好,这人也会为了他所塑造的好名声收留她们娘两。
可惜那会他们年纪太小,颜暮不放心苏沫代替他去上朝,白日只能是苏沫跟着阿娘。她没颜暮厉害,慌乱间出了些岔子,本应该进水里的裘英舟只是滑了一跤,手上提的从城里采购的一大包作物种子就这样滚进了河里。
阿娘当时帮他将包裹捞起来了,但裘英舟很感谢阿娘,说是幸好捞起来及时,不然这类种子湿了水就是烂了根,就不好再种了。
为了名正言顺的接济苏沫母女,裘伯伯对外都说阿娘对他有救命之恩,但其中内情只有当事几个人知道。
听苏沫讲完,青黛果真惊诧道:“你阿娘只是帮他捞回了种子,他就收留你们啦,那可真是个大善人。我小时候怎么没遇上这么好的人呢。”
“是啊。”苏沫笑眯眯地扬起唇,“裘伯伯是天上天下独一无二的大好人。”
今日晚间,苏沫没在床尾看见纸鸢,但她又不信邪地下去密室晃了一圈。
颜暮确实没跟自己留信,似乎是不准备告诉自己,他昨儿白日里做了什么事情。
他最近似乎很忙,朝野内外也隐约有股暴风雨前的宁静,苏沫不敢去打扰他,更不敢去翻御案上叠着的那堆折子。
以前天高皇帝远,苏沫好奇偷偷瞟了一眼被发现也没什么,颜暮又打不到她,但眼下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苏沫不敢擅动。
她和陛下看似熟悉,但颜暮本人挺不好惹的,上回在海上他明显对自己看了礼部的折子不满,苏沫不敢再去老虎头顶拔毛了。
今晚的苏沫久久没能入睡,她躺在床上盯着帐子上的金线龙纹看,脑子里一直在回想七岁那年的零星片段。
经过很长一段时间,她和颜暮才将每夜互换的这件离奇事情完全消化,将诸事都安排好之后,颜暮才有精力去管她们母女两的衣食生活。
尚且年幼的他们想不出多么完美的计策,将“以救命之恩相挟”的想法告诉阿娘后,阿娘还笑她真是人小鬼大,耍的什么鬼主意,无厘头极了。
但听说设计的人是裘英舟后,阿娘第二天找人打听完此人,却改了想法,她说,可以去试试。
这份以现在的苏沫看来如此漏洞百出的陷阱,也不知怎么,裘伯伯没有丝毫怀疑。
也许和青黛对自己的不设防一样,真正良善的人根本不会去细究这其中的怪异之处。
裘伯伯是个好人,远水救不了近火,更何况人家没义务更没立场帮自己那么多,苏沫不想让他平白担心,所以才在回信中说了谎。
这也是苏沫来前就想好的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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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朝。
礼部尚书的奏折一出,众大臣在下头面面相觑。
陛下去年末还不愿纳妃,怎么突然又改了主意容忍礼部上奏?此事有蹊跷,不能再像崔文一样,在相同的事情上忤逆陛下了。
崔文真是个来回伸头缩头的乌龟,这个头他们可不想替崔文出。
众大臣默默低下了头。
上座龙椅的少年天子右手撑着下巴,作沉思状,目光有一搭没一搭地落在殿堂下唯二两个说话的大臣身上。
冲崔文叫道:“礼部尚书自家没有小女,却异常操心这选秀一事,数次在陛下面前提起。怎么,难不成是担心自家大郎年岁大了找不着媳妇,想扮成女儿身送进宫来吗!”
“你你你,胡言乱语,我家大郎是正常男人,不好男色!”那大臣说着又发现自己似乎也跟着在胡言乱语,声音渐弱。
崔文嘴里吐沫星子直溅,环顾四周一圈:“选秀之举非徒为充掖庭,实关国本之固、礼法之隆。陛下俯察舆情,才能以慰臣民之望,但如今降了明旨,诸位又摆出这副表情,难道都有异议吗?”
听到这里,颜暮嘴角一勾,似乎是很满意,还朝一旁的德海抬了抬手指。
德海忙上前一步大声宣告道:“崔大人所言甚是,陛下龙心大悦,赏~”
刚才还吵得不可开交二人突然止战,下首众人就更安静了。
陛下究竟是何意,他们这会越发摸不准了,难道陛下真是情窦初开,想女人了?
奇怪,不是说之前太后送的侍寝宫女都被赐死了吗,那女子一进去没多久就被小太监抬着出来了,蒙白布的长凳下头就盖着那宫婢的尸首,渗人得很。
陛下难道不是想女人,是想杀女人?这念头一冒出来,大臣又立刻把这疯癫的想法压了下去。
万般寂静中,只崔文上前一步,躬身谢恩:“微臣,谢……陛下。”
没劲,这些老匹夫真不给他面子。
颜暮面无表情地坐起身:“平日里你们不都喜欢事事催朕吗,怎么一到了朕的终身大事上,一个个就都变哑巴了?”
此话一出,众大臣的嘴巴闭得更紧了些。
“嗯?”颜暮扫视一圈,又坐了回去。
冷艳俊逸的容颜前,旒冕冠垂下的玉珠随着他歪头的动作轻响,“德海,叫一堆小太监过去把他们的舌头都扯出来,看看是不是断了。”
?
众大臣左看右看,见后头真有一排小太监按序围了上来,纷纷涨红了脸。
来……来真的?
堂堂京官被内侍按住嘴巴扯出舌头,实乃奇耻大辱,定要被史官记载定在耻辱柱上。
果不其然,那西侧廊柱旁站立的起居注官此刻已提起笔来,手持小木板用毛笔在上头快速书写着,众人面如猪肝色。
他们想也知道会写什么。某年某月某日,上御金銮殿,礼部尚书崔文请奏选秀一事,上曰众卿不言,不如割舌,于是官员某某被内侍以挟唇舌,呜咽声不绝。
不愧是小暴君想出来的整人法子,他们服!
马上就有臣子服软跪地,环顾四周大声道:“诸位同僚,我有胆说一句,根据《大颜会典》的规定,陛下继承大统后最首要的事情的确是操办大婚典礼,以端正人伦的根本,延续皇室的血脉啊。”
这是谁?是哪个马屁精?
大臣们瞪大眼睛朝声音来处看去,就看见工部侍郎苏文谦带头跪在地上。
然后陛下居然还很欣慰地用手去指跪地的苏文谦:“没断就都像他这样给朕说话,舌头没用,不如割了。”
左前排的邱谨听着这句话有点眼熟,似乎从自己嘴里说过,他抬眼望了望上方御座,就见陛下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
他的言论肯定什么时候又“恰好”被隐武卫的耳目听去了,记在小本本上给了陛下。
邱谨吹了吹花白的胡子,隐隐表达了一下自己的不满。
跪着的苏文谦此刻心下很是舒畅,直夸自己凭借机灵聪慧逃过了一劫,还成功得了陛下青眼。
陛下要的就是要见臣子们表明心意,但他又不能明面上站队崔尚书,所以他选择站队大颜律法!这样准没错!
见苏文谦带头,下首官员立刻跪了一大片,一眼看过去乌泱泱的乌纱帽,嘴里还纷纷开口附和,竟不知说话的谁是谁了。
见此滑稽场景,颜暮忽然低笑出声。
原来不光是女人们多了吵,男人们多了更吵。
张阁老府里的小姐们在一块看对方不顺眼,都能闹得鸡飞狗跳,到宫里还不知道要耍多少手段出来。
朝堂下的人已经不敢说话了,他们真的很害怕陛下突然的、莫名其妙的笑声,因为照以往的经验,接下来陛下的话,要么很重要,要么很恐怖。
果然,陛下开口了。
“朕不要多的,后宫女人多了遭人心烦,文官那边出一个人,武官那边出一个人,剩下的你们自行裁断。”
陛下这次笑声过后的话实在是简单粗暴,让下面的官员们都听傻了。
感觉他像是再说,文官那边送一个人头来,武官那边送一个人头来,就够他折磨了。
礼部尚书犹豫着问道:“陛下,眼下中宫空虚,后位应早立,可这两人之间的位分该如何安排呢?”
难道一个皇后,一个嫔妃吗?这也太大方,竞争也太不激烈了吧。
“内阁不是刚拨给了工部和卢广生二百万两白银治水银吗,内库还有钱拿出来给朕娶媳妇?”颜暮叹了口气:“两江治水迫在眉睫,水利为民生之本,朕又怎能逞一时己快,只顾自己的婚事,不去考虑广大百姓呢。”
陛下此话发自肺腑,实乃贤君所为,一时间底下哑口无言,还有不少人朝卢广生看去。
卢广生心道只看我作甚,又不是我一个人拿的银子,他又特意去看苏文谦,扬了扬眉。
苏文谦回看他一眼,心道你又看我作甚,内阁的红头文件已经批下来了,还怕把到你手上的银子现抢回去不成!
御座上,颜暮的嘴角边似有若无地擒着一抹冷意,他倒要看看,这“宝贵”的两个名额,这些人要怎么争。